“轰——隆!”
一声惊雷,刺破了灰蓝色的天空,瓢泼大雨从中倾泻而下,浩浩汤汤。硕大的雨珠溅落在地上,崩出点点破碎的花。
“啪嗒啪嗒”的声音,是靴子踩在水上的声音。
夏其峥叫侍从收了伞,皱眉拍了拍身上的袍子。
“竟下起雨了。”
侍从望了一眼窗外的雨幕,附和了一声,“夏日的天气正是如此多变,王爷放心,应当不长的。”
“嗯。”
夏其峥有些烦躁,也不知宁芳笙这次应不应他的约。为了这一人,如此屈尊降贵,他也该有些眼色才是。
两人穿过大堂,从一不起眼的角楼上去。楼梯是露天的,上头有个顶,却未曾围起来,一眼便看见私园中被雨打得垂头的花草。视线上移,正看见青衫的一人。
湖青色的水缎,袍角被风撩起,似要混在花枝间。随着爬的楼梯多了,夏其峥眼里看到的也越多。
即便是晦暗的阴雨天,那人的皮肤也白得扎眼。他
伸出一只手,任雨水溅落,打湿衣袖。忽而一阵风,衣袂与青丝齐飞,那玉白的脸隐隐绰绰,整个人都似要随风而去一般。
耳边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
“王爷?”
“王爷?”
夏其峥猛地回过神,晃了晃头,“嗯。”
那一瞬间,他在想,这个人为什么会混迹官场呢?
官场与他,明明不配的。
可笑。
夏其峥扯了扯唇,他一样,自己也一样。越是表面光华的,内里只有天知道是什么样。
走到亭子边,宁芳笙就已经转过身来,拱手作揖:“荣王爷。”
带了封号的称呼,无形拉开了距离。
夏其峥似无所查,客客气气地回礼,而后引着宁芳笙一同坐下。“本王以为太傅不会来呢,毕竟这天气实在不好。”
宁芳笙轻笑一声,“怎么会,荣王爷的约,我既然应了,岂有不来的道理。”
夏其峥理了理袍子,轻轻瞥了对面的人一眼,“太傅也真是难请,须得几次邀约,方才能私下见这么一
次,实在不易。”
话里有些凉意。
宁芳笙垂下眉,立刻站起身赔罪,“哪里有这样的话,王爷身份尊贵,微臣岂敢不应,只是也有几次确实不凑巧。何况微臣不善言辞,总怕惹了王爷不高兴。”
“唉,怎还赔起礼来了?本王是请你来说话,你倒生疏了,不该!不该!”
说话间,热切地拉了宁芳笙的手,让她坐下。还亲自给她到了杯茶——
迎着他的眼,宁芳笙恭敬地接着,“不敢如此无礼!”
夏其峥不肯,非要把这杯茶送到她手里。没法推拒,宁芳笙接过,展颜笑嗔了一句,“王爷要折煞了臣,快饶过臣吧!”
这一声讨饶,空气终于松动了些。
一个皇子,一个太傅,除了打太极的虚话,也没什么可说的。
宁芳笙的耐心除了在萧瑾时那样的城墙脸皮前,总是足够的。
夏其峥抿了口清茶,手指绕着杯沿打圈,随口提起:“太傅来此处时可先逛过了,如何?”
“臣来地并不甚早,直奔这空中亭而来,一直静候王爷,倒未曾赏过这别苑。”
青茗听着话,抻着头往外打量,入眼便是精美的飞檐走壁,从这亭子上看去,别的不说,占地看着要顶的上他们宁王府的一半了。可宁王府是敕造的王府,这不过是个私人别苑。
他一番动作落在夏其峥眼里,满意之色浮上。“这是本王名下一座私园,旁的不说,请的是江南园林的建造工匠,精美雅致。今日,趁此机会,本王便送给太傅吧。”
袍子下的手一顿,宁芳笙缓缓抬起头,笑道:“微臣是清贫得紧,索性家中还有些祖上的积财,还活得下去。可惜了王爷的心意,臣是不敢享受了。”
吃了人家的尚且要还,何况是这么一座宅院?
夏其峥笑容停住,大手一挥,“太傅不用怕,有何可怕的?不过一座宅罢了,本王对太傅也无图谋,你且放心。”
青茗心里差点没把头摇掉。
信你荣王的鬼话!
宁芳笙又站起来,心头叹了一声,虚礼啊烦死人。正对夏其峥拜了拜,“无功不受禄,微臣实在不敢,王爷再如此,臣怕是要从这亭子跳下去方才能安心。
”
“哈哈哈哈,”夏其峥大笑,“太傅这话说的夸张了。”
他凝着眼,也没再让宁芳笙坐下。
声线微沉,“不过一座别苑,怎就如此惶恐?好歹是个一品太傅,再者,你教我侄儿瑞景许多,他竟不曾送你些好物?”
话略一停顿,拖长的话音透出些许不满:
“莫不是,本王侄儿的东西收得,本王的东西便收不得?太傅竟如此偏心?”
“嗒!”
上等钧窑的杯子,重重磕在了桌上。
青茗的心随之跳了一下。
这些问题,怕是已经憋了多时了。
宁芳笙弯腰拱手,定定地回望过去,声色不变。
“王爷言重了。何来有此一说?臣虽贫,也知取财有道,如何会收人家的礼?再者,皇长孙殿下如今种种是他自己的聪慧所得,臣不过奉命教他些死书罢了,殿下怎会送臣东西?”
“是么。”
清清冷冷的一句,听不出是信没信。
不过宁芳笙无所谓他的答案,反正她的话已经放在
这儿,不收东西…往后自然更不会做他的助力。
话已至此,再说便难听了。
夏其峥深谙其道,命人上了饭食,两人不知滋味地用了一顿晚膳。
雨停了,天也暗了。阴云遮住了星星,苍穹之下唯余灯火,映照得人的神情晦暗不明。
夏其峥两人送到偏门口,一路不语。
宁芳笙才拱手,道别的话还未出口,夏其峥却夺了先机。
命身边下人拿着红色的灯笼,交递过去,“太傅且先看看清楚,方才能决定选择哪盏灯。”
如今夺嫡尚远,在此之前,你有的是时间好好选择。
宁芳笙的面容隐在夜色中,只听到她的声音。
“青茗,还不赶紧接过,多谢王爷。”
夏其峥伫立片刻,而后转身。
两人走了许久,路过一片湖,宁芳笙停下脚步。
悠悠的声音有些空灵,“扔到河里去罢。”
青茗尚且没反应过来,“什么?”
“灯笼,看着碍眼。”
皇家的灯,哪一盏都是一样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