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色的灯笼“呼”落在水面上,光亮越来越小,最终湮入一片黑暗。
几乎是同一时刻,萧瑾时的芳篱院,也瞬间被黑暗吞没。
而后主卧房所处,慢慢地升腾起微弱的光。
门窗紧闭,那点点火光在萧瑾时的眸子里绽放。
烛芯全燃,照映出琉璃灯壁上栩栩如生的老虎。共六壁,每一面的虎姿态不同,却都是圆滚滚、憨态可掬的模样,明显是稚童的玩物。
萧瑾时时常上挑而勾人的凤眼,蒙上一层迷离之色。
这是六岁那年,宁芳篱送他的。
旁的东西他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宁芳篱笼在帽子里玉雪可爱的小脸,还有那时那只小手如冬日暖阳一般的温度。
下午的时候。
胡明成有本古籍要给他,却忘在府里,正巧丞相府离宫不远,便带着他回去拿了。他不好进胡明成的书房,折转进了他的画室。
书童正在清理多年前的书画,看见有一副,明显是迟疑了。在胡明成过来之前,萧瑾时也看见了,正是一只伏地而睡的老虎,脑袋圆滚滚的,身子也是一笔连成的团子,瞧着又傻又可爱。
笑过之后,才发觉这虎的眼熟来。
胡明成刚踏过门槛,看见那画就捋着胡子笑了。“留着吧,我替他留个纪念。”
“他。哪一位?”
萧瑾时难得有些好奇。
胡明成目光闪了闪,“瞧,那上头不是有题字,我从前一个学生,这还是他第一幅画呢。”
定睛看去,落款是工整小楷写的“竹生”二字。
鬼使神差地,萧瑾时想再多问两句此人。
胡明成随意回了一句,“不过是个朋友家的小童,带在身边教了几年,早年出关游历去了,至此不知。”神色之中难藏敷衍。
他转过头去叮嘱小厮,“竹生的东西都留着,收在一处,平时多用心,莫要让他的东西损坏了。”
“是。”
萧瑾时觉得奇怪,问起那人,胡明成似乎并不多关心他的情况,可又对他的东西十分珍藏,不是很矛盾
吗?
好在他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问过便罢了。
回过神,萧瑾时望着眼前的琉璃灯,视若珍宝地伸出手摸了摸,眼中一片流连缱绻。
至于那画和这灯中的图相仿,也就是巧合罢了。
吹了灯,叫墨离把屋里的灯火重新燃起来。
“好好收着。”
“是。”
萧瑾时把灯递过去的一瞬,心下突然一闪,问道:“最近无人来访?”
墨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老老实实回答:“并无。”
“什么事都没有?”
“没有。”
他特意问了两边,墨离不免担心,“爷,是出了什么吗?”
“无。”
一丝怪异的感觉浮起,萧瑾时绷起了唇角,“罢了。”
“另,你去库房随意挑个贺礼,送给寿王的。明日他纳侧妃,我要去的。”
“是。”
墨离小心翼翼捧着琉璃灯退下,心想自家世子的脾气从来了燕京便越来越奇怪了。
翌日。
一大早上,寿王府的下人就忙里忙外地张灯结彩,处处可见喜庆的红色。除了王爷王妃的院子之外最大的那个,还特意贴了许多喜字,正是新侧妃的院落。
王府大门,虽不至于如寻常人家娶妻一般挂上红绸,却也是换了两个崭新的大红灯笼。寿王还请了许多王公贵族,不管相熟与否,面子是做的足够的。
到了晚上,寿王府的红灯挂了整整一府,染红了一片夜空。
宁王府的马车行到巷口,远远看见寿王府门前络绎不绝的宾客,青茗忍不住咋舌,歪头跟宁芳笙说话。
“主子,这寿王纳妾的排场真不小啊!若是搁在寻常人家,还以为是正二八经的娶亲呢!”
宁芳笙手里捧着一卷书,听到这话,嘴角一翘:“排场大了好,大了才知道这位新侧妃是受多大的宠。”
就知道,寿王妃究竟还能在她的位子上坐多久。
后头隐隐有人在催,青茗不再说话,连忙赶着车往
前走。
到了寿王府门前,青茗提着礼盒递上去,那管家热切地把人迎到右边一列,“太傅大人里边请!”
“今日恭喜寿王了。”
“我替我家王爷谢过太傅大人了!”
婢女引着走过一片园子,还未到宴厅里,便已先听到了一片恭贺之声。
再过了一个月门,便能看到里头的情形了。
夏瑞景坐在里头巴望,一眼就看见进来的宁芳笙。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那一桌都是王爷皇子的,宁芳笙看着,眉不禁跳了跳。
婢女引着宁芳笙坐下,她这一桌都是头上袭了爵位且在朝中任职的。略略打了个招呼,宁芳笙就不再说话了。
环顾四周,高官来了不少,但例如胡明成这类皇帝近臣缺席的也有;世家子不多,多是父辈之流的公爷侯爷;皇族中人,时常露脸的都来了。
然后,宁芳笙看见了萧瑾时。
萧瑾时也看见了她。
两个人的目光一错而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垂下眼,宁芳笙捏了捏袖中的墨玉牌。
也好,省得今夜再特意去定国公府找他。
宁芳笙与寿王没什么交情,说多了还颇有些恩怨,所以不过客套敬了杯酒就罢了。
过了片刻,有个小仆进来,低头跟宁芳笙说了两句,两人便一同出去了。
青茗等在园中,一看见人便走上去。避开小仆的视线,递过去一张字条,而后低声道:“这是那新侧妃给的,说是谢谢主子了,此后必当尽心听话做事。”
宁芳笙点点头,也不做声。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久违的声音,“宁太傅?许久不见了。”
转过头,王自忠的人正在灯火阑珊处,一半隐在黑暗里,显得整个人都有些阴沉。
宁芳笙嘴角轻轻一扯,“王大人,是许久不曾说过话了。看您这是从后院出来?”
想来是寿王妃实在气不过,找了这位亲哥哥说话吧。
王自忠没回答她的问题,反口问道:“宁太傅呢,又是在这里做什么?”
“底下人突然有事禀告罢了。”
盯了她一眼,王自忠笑了一声,“太傅总是如此贵人多事,只是不知道太傅管的是不是都是自己的事?”
绵里藏针。
“嗤——”宁芳笙抬手掩面笑了一声,轻蔑之色尽显。
“王大人这话不对,本官乃朝廷命官,有些事与我无关却也是要管的。如此,若是对王大人多有得罪,还请你多多包涵了。”
王自忠脸色变了变。
在他开口之前,明芳笙率先歪了歪身子,手摸了摸胸口,呢喃道:“唉,也不知怎么,与王大人才说了两句话这就胸口疼,青茗——还不快扶着我?”
明明是自语,却偏偏扬高了声音。
青茗赶紧搭手,眼珠子溜溜转,跟王府下人道:“我家主子突然身体不适,这就先回了,请姐姐代我们大人向王爷告罪。”
“告辞了——”
话落,主仆俩转身就走。
留着王自忠在原地气得胡子发颤。
寿王府的人都来不及拦,瞟了王自忠一眼,回宴席
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