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景目光又深又沉,毫不避讳地落在得意忘形的夏其峥身上。他眼里得意的、奚落的、浮想联翩的情绪都让他看了个清清楚楚。
嗤——
一时间浮上心头的是浓浓的不屑。
这样子的人么?竟时时自称为他的叔叔?
他忽又想起下面人传来的消息,说夏其峥对宁芳笙的拉拢之心简直是路人皆知了,私下怕也约见过了。
这样子的人么?
呵,他又冷笑了一声。想起宁芳笙惯常一身紫色衣袍,衣袂飘飘的清冷绝尘之样,颇有些自恃地想哪怕是不辅佐他,也是决计不会看上夏其峥的吧。
那股兴奋劲冷下去,夏其峥眉目一凛,忽略下发寒的后脖颈,抿唇问夏瑞景“你在看什么?”
“我看着,是与皇叔置气了么?”
话音淡淡,裹挟着清浅的不悦与威慑。
夏瑞景随手拿起了茶杯,眸子垂下去,所有的锐气也随着这个动作消散。嘴唇不轻不重地掀起来“怎么会呢,只是希望二皇叔不要说这样的话,瑞景听在心里怪难受的,老师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处境呢。”
还是这样有些天真的维护。
然而这次夏其峥却皱起了眉,他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淡然,他说不上来。
正准备揪着这个对侄子细问一问,夏瑞景却已先他一步起身。并不看自己,垂眉低眼地作揖,而后告退“二皇叔,实在对不起,只是此刻瑞景实在是心急要走了。老师既有了难处,没有我不帮她的道理。瑞景告辞。”
“哎——”
站起身,夏其峥的手正伸在半空中,而夏瑞景的衣角恰巧从他手前几寸偏荡离去,脱了他能控制的范围。
张了张嘴,面前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夏其峥的手虚空一抓,心里忽然升起说不出来的膈应感觉。
那小子变了么?
这一插曲很快就过了,继而在流匪之事以外,有了另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寿王府举宴,王妃身体不适,由新侧妃一手操办。另寿王觉得燕京苦夏,自己也当邀请诸臣同聚,解一解暑意。
有了这个名头,这个宴便办得格外大些。几乎四品以上的官员,寿王都下了帖子。有人不来,有胆子不
来的自然有胆子寻个借口,不过这样的人不多,所以当日一早,寿王府可称作是门庭若市。
宁芳笙来得不早不晚,不过仍是招惹了许多目光。这一次。又是不一样的。
王自忠特意跟着宁王府的车驾后头,跟着下车,看了一眼宁芳笙,深深吸了一口气。
许久没有这么顺畅过了。
“宁太傅,有礼了。”
他原想装到位,只是“下臣”两个字在他喉咙里滚了又滚,究竟是吐不出来。
那前头的人,一身竹青色常服,满头青丝仅用一根碧玉簪子束在头顶,即便是弯着腰也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怕玷污了他。
没有回应。
甚至连回个头都没有。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
宁芳笙仿若未闻,脸上含着轻柔如风的笑,眼神专注地看着她面前的车子。
里头伸出一只白皙纤瘦的手来,而后是朱红色的裙摆——深居简出的宁王妃,许晴柔。
王自忠默默咽下了这口气,又喊了一声,“宁太傅!”
仍是不理。
再接着,车里头先露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遮在宁芳笙手上。
大男人的手遮什么遮?故作什么玄虚?
王自忠觉得自已难得做戏的心情被踩了个粉碎,脸色板下来,“宁太傅,本官喊了你这么多声,你竟一声不回,真真是好大的脾性!”
平地惊风起。
这一下几乎是引了所有的注意来。那些暗中的打量也都无所顾忌,堂而皇之地看着目光焦点的宁芳笙。
才露出来的一半小手顿了顿,有些惊着了。
宁芳笙眉头才动了一些,身子前倾下去,低声宽慰“莫怕,那人年纪大了没个轻重,见谁都是这样一副斗鸡的模样。”
王自忠隐约听见了什么,他才要质问,却是许晴柔先端起了王妃架子。
“本妃年纪有些大了,不太看得清,那是哪位大人,对着我儿说什么?我儿倒无所谓,只怕惊着本妃娘家的小姑娘。”
喉头一哽,王自忠不服气。
“宁王妃安好。只是我唤了世子许多声,他却都置若罔闻。”
许晴柔盯着眼前这蓄着短胡子的方脸小老头,眼中明晃晃的是不喜。她虽未见过,却不止一次听说了此人的名号,故而从服制口吻中轻易辨别出来这是王自忠。
青茗念叨过多少次了,就这么个方脸矮个子老头,天天以为自己多大本事,不逮着世子招惹晦气就浑身难受!
宁芳笙正好扶着许樱站好,听着王自忠的话,嘴角一扯就笑了,“王大人此言差矣,何为置若罔闻?本官是根本未闻,你可别冤枉了本官。”
王自忠本官信么?
站在一边的其他人我们信么?
“我家表妹又娇又小,方进燕京,如今正是我稀罕她的时候,她在我面前,我如何注意旁人?或者是——”
她不怀好意地拉长的音调,明摆着下头不是好话,偏生又勾着人想听。
一概人都悄悄提了耳朵。
那边莞尔一笑,含情脉脉地望着小姑娘“或者王大人以为自己姿容甚佳,能比我家小表妹还吸引我的注意?”
才说完,只听“噗嗤”一声。
不是别人,正是宁芳笙自己。
多可笑的话,正是故意拿来挤兑人的。
且不说她那一笑如何惊了许多人的眼,许多人跟着她后头也笑开了。
许樱一张俏脸涨红,羞得直瞪着宁芳笙,大眼里皆是控诉怎拿我打趣旁人?
宁芳笙装听不出来,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道“表哥错了,妹妹如此玲珑可爱,怎么可能会注意别人。”
“你——”
哎!
好气,却偏偏不敢当着这么多人说话,索性嗔怪地躲到许晴柔那边去了。
加上这一回,王自忠被戏弄得更彻底,一众人笑意越发明显。
整个人立在原地,气得吹胡子瞪眼。
宁芳笙睨了他一眼,远远地对他拱手,道“王大人,本官的听力不甚好,闹出这一场,对不住了。”
“…”
鼻子都要气歪了!
其他人有了前车之鉴,哪怕心里还惦记着宁芳笙额的节度使位子和流匪之案,却无人再敢问,一时之间
都低调地撇开了头。
宁芳笙撇了撇嘴角,心生满意。
然而,这满意在下一瞬,抬头对上某道毫不遮掩的、具有鲜明侵略性的目光时,皆凝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