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县令
宁芳笙叫张知府的师爷把杭州能叫过来的大小官员都叫过来,聚集在一处。不曾透露赈灾银数量不对和黄钦差、张知府被关押的事,一个人一个人的脸扫过去。
大部分人面面相觑后低下了头,沉默的空气隐隐流动着不安。
有一个方脸、身材相对健硕的脸憋得通红,终于是管不了师爷向他投递的眼神,口气不善“你是什么人?为何将我等聚在此处?知府大人呢!”
有了出头鸟,后面参差不齐地跟着发出了些质疑的声音。
但是——
“噌”一声,青云利落地拔出了寒光熠熠的剑。
那些声音越来越畏缩,而后消失。
宁芳笙笑了一声,不明显,也不乏有人敢怒不敢言。
视线停在某一处,那里站着个端正儒生气的中年人,三十五六岁的模样。脑海里跳出来此人人物生平,扬声喊了一下,“那是谁?”
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有些人慑于冰冷的长剑,微微撇开了身子;倒是那人,如常抬起头,见宁芳笙指着自己的方向,不卑不亢地反问了一声,“大人是指卑职?”
宁芳笙点点头。
他便从二三十人的队列中走出来,袍子一撩,恭敬有礼地行了拜礼“卑职钱塘县令何正承拜见太傅大人。”
“太傅”两字落下,引起一片躁动。
宁芳笙让他起来,“你识得我?”
何正承笑了笑,“卑职惭愧,未贬官时有幸见过大人几面。”
谈起贬官,他倒风轻云淡得很,好像从一个四品京官落成从六品县令不是多大的事。
但更让宁芳笙注意的是,他未贬官时自己分明还不
大,甚至比他现在还惨,他就这么认出来了?只能说,此人一直关注京中动向,或许还提前获悉她在杭州的事。
“哦,原来如此。”
心思百转但面上分毫不露。
她语气松快,给人感觉接下来就要话家常了。但话锋一转,面色也肃正了,“钱塘县如今现状如何。”
何正承苦笑一下,然后跪了下来,“卑职失职,钱塘县内如今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那你为何没有想办法解决?”
“卑职已将家中口粮钱财尽俭省下来下来,可杯水车薪。”
宁芳笙挑着眉,“抬起头来。”
何正承依言,撞上对方犀利的目光。
略微压低了声音,宁芳笙问得饶有深意,“当年从晋州苦地一步一步考上来的状元郎,就真的对此水患一点预防和事后处理办法都没有?”
何正承一愣,知道自己被看透了。思忖片刻,他老
实道“没有办法,也不会有办法。”
办法其实是有,但是,他没钱,张知府也不会给他钱;而且就算他在没钱的情况下处理好此时,届时全杭州洪水区只他一个钱塘不受损,木秀于林,张知府怎么会容他?他如今一个小小县令,不知道有多少人随手就能捏死他。就算他自己无惧,可陪他一路艰辛的妻儿就能不顾了?
上面没有声音,何正承心下微凉,想叹一口气。
然这一口气还没叹出来,便听上首道“何大人多久不曾回京了?”
诧异之余,他赶紧道,“已七年有余了。”
他日日数着时间,哪怕此生可能都回不去了,但他依旧不忘。
到底是…不甘心哪!
宁芳笙突然盯着他的眼睛,眸色深浓,“何大人可曾想过什么时候归京看看?”
何正承一直不咸不淡的表情终于露出了破绽,他嘴唇蠕动,却没发出声音。直到宁芳笙又问了一遍“
嗯?”
何正承太想回去了,所以就算这话是个陷阱,他亦控制不住地拜了下去,“卑职刻刻归心似箭!”
当然,这句话的音量压在只有他自己和宁芳笙能听到的范围内。
有野心,敢出头,做事算得上周全,且有可以拿捏的弱点——十分可以利用。
宁芳笙如此在心中评价。
“呵呵。”她低笑了一声,透露出自己的满意。
“何大人如此说,那我便预祝大人心想事成了。”
何正承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抬眸去看,宁芳笙却只给他留下一截冷白的下巴。
这是有提携自己的意思?
猜不透,拿捏不准。但何正承还是谨守礼数,道了声谢。
宁芳笙再次看了看其他人,但可惜的是,没有让她印象深刻的了。抬起手,让青云收回了剑,“召你们来,是告诉你们朝廷的赈灾银下来了,你们也该紧紧
皮,好好把治下的地方管好,该收的心思收收。虽说天高皇帝远,但想管总多的是办法。”
“否则——”
宁芳笙拉长了声音,然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就像张知府一样,现在还不知道脑袋能不能继续挂在他的脖子上。”
下面一片哗然,惊恐者有之,愤怒着有之,心虚者亦有之。
后面宁芳笙懒得看了,留了人在那儿守着,这些人会一个一个被送回他们原来的地方。
何正承犹豫时,正听见宁芳笙身边的长随唤了他一声“何大人请留步。”
“我们大人有几句话让小的带给您。”
青茗笑得亲和,何正承便跟他走到不起眼的角落,疑惑地望着他,“请说。”
“我们大人给您定了一旬期限,假若这一旬内您能将钱塘安排得不出乱子,那么您便能得偿所愿。当然,这其中必然是要有一些交换的。”
何正承的脸微微沉下。
这长随说的是“交换”而不是代价或付出,证明这太傅至少是个直接的性子,不至于多虚伪。
青茗也不着急,等着他的回答。
但,他也不会告诉何正承,如果考虑的时间太长这对话就算作废了。
宁芳笙不需要优柔寡断的人。
何正承其实很有些慌,但他预想过最好的和最坏的结果以后,果断应承下来。
“卑职明白太傅大人的意思,也多谢太傅大人的垂青,必不敢让太傅大人失望!”
青茗含笑点点头,“那么何大人慢走,小的这就去回话了。”
宁芳笙走在路上,把来杭州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顺了顺,心情不好不坏,但总算是没有白来,这也就够了。
这是一条人不多的路,阳光同房屋的阴影交错,宁芳笙整个人一半隐在暗处,一半暴露在光里。江南的
风柔而清,带着它独有的和缓安宁,她难得的发起呆来。
正巧,几只灰扑扑的麻雀“叽叽喳喳”地掠过她的头顶,然后停在她能看见的屋檐上互相啄羽毛。
悠闲,自由,还有伴。
宁芳笙突然想起了高子寒,他也像麻雀一样,在她面前总是活泼又欢快的样子,她抿唇轻笑了笑。
然后,一张脸毫无预警地挤进脑子,打断她原本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