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非得已
她从未吩咐青萍为她换药温养身子。
即便减轻了药量,她的身子也不可能渐好,至多不会损伤加深罢了!所以,那医女所说是什么意思?
等医女说完,许晴柔冷静了颇长时间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她唤青玉进来,让她把医女送走。
房中无人以后,许晴柔深吸了一口气。对走出屏风的宁芳笙冷声问“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宁芳笙抬眸看着她,苦笑一声,“我未曾想瞒着您,只是…”
许晴柔哽住,突然就红了眼眶。
“我知道你迫于局势、情非得已,我更知道你是为了护住我,护住你父亲、兄长的亡魂、护住整个宁王府,可是我们从一开始就约定好的,你不能伤害你自己!”
许晴柔脑中一下子飘过十一年前宁芳笙决定女扮男装的情形,两颗豆大的泪珠瞬间脱眶而出。
宁芳笙叹了口气,抬手努力想笑一下,“这事——”
“若是知道你会如此,我当初就是自己去死也不愿意拖累你!你父亲、哥哥重要,难不成你就不如他们重要了?!你怎么能把自己的身体、性命当作代价?”
许晴柔不敢想,宁芳笙每次究竟是怀着什么的心态笑着应对自己的问题——
我没事,您放心,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宁芳笙对着泪流满面的许晴柔,喉咙中犹如进了沙,难得说不出话。
许晴柔整个人开始颤抖,看着宁芳笙心痛的眼神就像有人活生生从她身上剜肉。
“怪我,都怪我…”
许晴柔呐呐自语,失了神。
“娘亲!”
沙哑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宁芳笙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许晴柔。
未料——
许晴柔颤抖着扶住一旁的花架子,却躲开了宁芳笙的手。
宁芳笙瞳孔皱缩,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紧紧攥住。
“母亲——”
两个人皆站定不动,中间的距离分明只有一步之隔,却突然遥远地让宁芳笙觉得无法跨越。
许晴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直落到地毯上,然后崩裂、破碎,正如她的心。
她闭上眼,甚至不敢看宁芳笙。
“你一碰我,我都觉得这是在拿刀子捅你的心,我甚至不敢想你这么多年瞒着我究竟怎么糟蹋自己的身子…”
说到一半哽咽住,许晴柔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宁芳笙整个人僵住,眼眶也泛上红。她伸出手,好似虚空扶着那个她根本碰不到的人。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空气静得瘆人。
“是,我做的不对,后来我知道不应该这样,已经
在用药弥补了。那医女说,那药用得很好,是不是?”
声音越来越轻,满满透着心疼和小心翼翼。
这么多年,她母妃于她,比她的命重要多了,她如何忍心让她难过?
她拿这件自己也才知道的事哄她。
许晴柔于是睁开了眼,却不敢看她。只撇过脸,往内室走。
宁芳笙跟着她走,隔着两步的距离。
许晴柔沉默着走到床前坐下。
过了短暂又漫长的一息,她哑声开口,“你先回去吧,让我静一静。”
脚步一顿,宁芳笙心口一绞,她站着没动。
这期间,许晴柔和衣躺下,转过身背对着她,态度莫不抗拒。
宁芳笙看着她微微发颤的瘦弱背影,余光中鬓角几线银丝刺痛了她的眼。
“好。”
她答。
沉重的脚木木地抬起,然后往外面踏去。
床上的许晴柔听着动静,倏地,那脚步一顿——
宁芳笙在门口停下,身子微侧,一半脸被室外的阳光刺地眼睛发酸,一半脸对着卧房。
“您知道,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声音,连同内含的无力、苦涩一起传到床边。
话落,宁芳笙转身离开。
房内的许晴柔浑身一震,闭着的眼中泪水滚滚。
这是实话,许晴柔知道。
所以她如此愤怒与悲痛不是因为不心疼自己的孩子,而是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当年把宁王府逼入绝境的人。她不能面对宁芳笙对自己的伤害,更不能面对那一份无力。
没有办法,因为无所依赖。
宁芳笙出门时只有眼眶还略红,情绪已收拾得半分看不出。她让青玉伺候好许晴柔,不要多言。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整张脸都没了表情,只剩下“
冷”一个字。
在房中坐定,她对空气吩咐了一声,“把青萍叫来,而后所有人守到院外去。”
“是。”
不见人,只闻声。
青萍走在主屋的回廊上,脑海中回放着方才青羽说话时凝重的神情。
眼睫低垂,青萍已经预料到什么,攥紧了手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
“吱呀——”
大门打开,光从门口泄露进去,缓缓照映出中堂下主位上的身影。
“青萍。”
座上的人唤了一声,声线同往常没有半分差别。
青萍身子却僵硬了一瞬,向前走近,“是,青萍在。”
缓缓抬眸,宁芳笙的眼暗如深洞,没有一丝亮光。
“我的药,从来都是交由你一人处理,从未经他人
手,是也不是?”
话抛下去,却没有回应。
青萍站着,低着头,是一贯的柔顺模样。
瞳子闪了闪,眼中好似进了异物,让宁芳笙难受地没法形容。
“是也不是?”
宁芳笙又问了一遍。
木头一样的青萍终于有了反应,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噗通”一声生生叩在宁芳笙面前,而后双手拜伏在地上。
“是。”
“青萍有错,任凭主子发落。”
宁芳笙应声闭眼,耳边嗡嗡作响。
她给了青萍退路,但凡她说一句药经过旁人谁的手,她便信她。可这时候她坦诚地认了错,宁芳笙想问一句,那你为何换药时不对我坦诚半分?!
嘴唇张了又张,她竟有些说不出话。
空气沉寂到完全不像还有两个人存在。
“咔——”
突然一道崩裂的声音响起。
宁芳笙捏了破裂的茶杯在掌中,鲜红的血液顺着皮肉纹理向下流淌,这本是她要扔出去的。
青萍慌慌抬头,眼睛瞪大下意识要起身上前。
宁芳笙漠然冷乜了她一眼。
青萍瞬间定在原地。
“还有谁?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宁芳笙松开手,沾血的瓷片一片片落在地上。
青萍眼底蓄泪,摇了摇头。
宁芳笙太阳穴一鼓,抄起台上的玉如意扔出去,然后碎在青萍身旁。
“我问你还有谁?!”
“你当真以为现下还瞒得过我?!”
以她的性子,若是没有旁人煽动,无论如何不会做这样隐瞒、几近背叛的事。
更何况,她找了人为她换药,她从何处找的医?
那玉如意从青萍眼角擦过,只差半分。
青萍眼愣愣地眨了下,寒意从心生。背脊慢慢弯曲下,她不回答,只道“青萍知错,请主子责罚。”
“呵,好啊!”
宁芳笙冷笑一声,五官皆牵动,扭曲着,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难过。
“是萧瑾时是不是?开药的便是那位连翘姑娘。”
虽是疑问的语气,却是在陈述。
“怪道我之前就觉得自己体温不对,你哄我那是正常的;怪道我让你送走连翘又不肯,原你同她早就串联着;怪道你后来对萧瑾时态度转好,也劝着我说那样的话…”
“不是这样的——”
“是怎样的?嗯?”
一边眉高挑起,透着无尽讽刺和尖锐。
宁芳笙走到青萍面前,捏起她的下巴,看着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嘴角一扯。
“为我好?这世上当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想做什么,我多年如何谋划,你呢?如何为我好?”
青萍抽噎地说不出话,即便下颌骨疼得要碎一般,她也未曾有半分害怕,她只是…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眼前这个人、她的主子走出自困。
“他许了你什么好?让你也来骗我耍我?”
“不、不曾…是我、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