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聚西苑
夏其瑄啜饮一口热茶,心中却平静下来。抬眼,他看着夏瑞景在雾气中的轮廓。
此时,夏瑞景恰巧也抬眸,两人的视线一瞬间交错上。
空气同茶的水汽好似一同停滞,彼此眼神中朦胧又克制的试探被照映得分毫毕现。
夏其瑄看到了夏瑞景的敌意,愣了片刻,很快便转过弯来。
自己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呢?一个根本不是夏氏的人。
一丝不甚明显的自嘲从他脸上飘过。
夏瑞景看见了,皱了皱眉。什么意思?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他思忖着如何开口能不使自己显得被动。
没等他想好,夏其瑄放下了茶盏,已经开口“我来,是有件事想找侄儿确认一下。”
“什么事?”
夏瑞景问,表情还闲适,只是微微绷直的视线透露出点点严正。
夏其瑄“我前几日同太傅大人商量了一件事。”
夏瑞景眼眸一滞,“嗯?不知道齐王叔说的是哪件事。”
“宁太傅未曾同你提起么?”夏其瑄微挑起眉。
提,提什么,人都看不见。
现在好了,不说萧瑾时,就是一个夏其瑄都能跟宁芳笙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夏瑞景下颌收紧,“她同我说的事有许多,不知皇叔说的是哪一件。”
看见对面这种表情,夏其瑄便笃定宁芳笙不曾告诉夏瑞景他们要联合对付萧瑾时的事情。宁芳笙对夏瑞景有所隐瞒,私心深藏;而夏瑞景这样的态度却分明袒护宁芳笙。
夏其瑄眼眸转动两下,眼底晕出浅浅的笑意。
他来是不放心宁芳笙,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倒
戈,故而想将她的身世之秘变成宁芳笙被捏在自己手中的一个把柄;而夏瑞景就不一样了,若是他们达成结盟,他于夏瑞景无害,夏瑞景亦不会弃他而择萧瑾时。
“皇叔怎么不说话了?”
涉及到宁芳笙,夏瑞景是憋不住的。
夏其瑄收回飘远的神思,颔首一笑。
“是这件事——”
“我同宁太傅商定共同对阵萧世子。”
对阵这词用得好,表明了与萧瑾时不相容的立场,但又并未将事态全部挑明。
乍一听,夏瑞景皱起眉,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萧世子?”
夏其瑄和老师联合对付萧瑾时?
且不说目前他和老师应该全心全意对付眼前这位齐王叔;就是萧瑾时这个人,不过是一个定国公的世子,这样的身份凭什么让一位亲王和一位太傅去针对他?
夏其瑄看着夏瑞景的眼睛,点点头笑得颇具深意。
“是他,是萧世子。”
眉心褶皱更甚,夏瑞景直觉夏其瑄话中有话。他抿唇思忖片刻,表情渐渐松泛下来,好像对此事并不太上心的样子。
拿起茶盏,他慢悠悠撇着茶末。
“是吗,齐王叔怎么会同我说这件事呢?”
话音落,夏其瑄没立刻答,沉默了一会。
这是在吊他?夏瑞景想。
其实不是,是夏其瑄觉得可笑。他忙活这么久,做这么多谋划,竟然不是为了图谋别人所想的大位,只不过是为了活。只是…为了活。
但他本无需如此卑微又渺然。
“因为我不想变成刀俎上的鱼肉,并且,有些事是你应该知道的。只有知道了所有事,你才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
这话当真是无厘头又晦涩得紧,甚至像故弄玄虚的废话。
夏瑞景嘴角扯了一下,有些不虞。这是耍人?
他欲讽刺两句,抬头发现夏其瑄脸上笼了一层浅淡的黯色,严肃得不像是调侃人的样子。他疑惑了,开始细品对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
而夏其瑄,却已款款起身。
他不打算把所有事对夏瑞景和盘托出,而是让他自己想。只有夏瑞景自己想,他才能体味其中宁芳笙对他的隐瞒,他们二人之间才会出现裂缝;相反,这些经由他的口说出就会变成挑拨,大刺刺的挑拨往往是容易适得其反的。
夏瑞景的思绪被夏其瑄的动作打断,只得跟着站起来,“齐王叔这就要走了?”
“是呢,天色已晚,我待久了不合适。”
夏瑞景急着琢磨,当然是巴不得他走的。双方心有默契地彼此推脱两句,夏瑞景便要送夏其瑄出去。
还没走出院子,忽听墙外由远而近传来马蹄踏踏之声。
夏瑞景脸色一沉。
不一会,小武子喘着大气跑过来,“殿下,殿下!”
“何事?”
“萧世子来访!”
话落,两人面上都显出三分惊讶。
萧瑾时怎么来了?
夏瑞景看了一眼夏其瑄,意味不明,随即道“也是巧了,今日连着有客登门。既然都撞在一起了,那我便还是送齐王叔到门口,若是见了萧世子也可打个招呼。”
夏其瑄心中莫名之余兼有几许不喜,现下却也只能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对萧瑾时的忌惮,只觉得一见他自己就要不好。
行至大厅前,只见厅中灯火通明,有一人安然地坐着饮茶,其气势不像客却像主。
还能是谁?
夏瑞景眯了下眼,浓浓的不悦卷进瞳仁深处,脸上
嘴角一扬摆出一个笑。一边走一边道“可是萧世子?”
等脚步声到了跟前,萧瑾时方才抬头,一见是两个人,剑眉一挑。随后站起,作了个揖,“见过二位殿下。”
夏瑞景和夏其瑄自然也要回礼的。
打过招呼,夏其瑄便要走了,“本王同瑞景的话已说完,那就不打扰萧世子和瑞景了,本王先行告辞。”
萧瑾时低头,“王爷,再会。”
点了下头,夏其瑄只身出了大门。
风雪中,两列禁卫整整齐齐站着,看见他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夏其瑄眸子微瞪,惊了一下。
“你们怎么聚集在此处?”
一人开口答“回禀王爷,卑职等是跟随萧世子巡逻至此。”
“哦,是这样…”夏其瑄喃喃一声。
所幸方才他选择了从正门走,否则这些禁军守在此处,他越墙而出被这些禁军抓到算怎么回事呢?!现在想想都觉得心有余悸。
还有…宣帝竟把巡城禁军交到萧瑾时手中了?
思及此,夏其瑄眉目收敛,神情浸染了风雪的寒气。
萧瑾时目送着夏其瑄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冷峻的面上迅速掠过一抹深思,而后收回视线,同夏瑞景对上。
夏瑞景的表情可见得冷了一分,“不知道萧世子深夜拜访所为何事?”
此话问出,萧瑾时笑容收敛,眼中锐光烁烁。
在国公府时楚馆来人报,墨莲死了,就死在关她的那个柴房。额头上鲜血红肿,似是撞墙自尽而亡。
墨白察觉不对。
且不说墨莲不像是自尽的人,更何况墨白在楚馆还特地嘱咐了照应着,怎们会突然没人察觉的、人就自尽了?
墨白当即去了楚馆,一查,才知道墨莲竟然凭空消失了几日。楚馆的人怕事,不敢派人上报,后来墨莲突然又凭空回来了,楚馆的人没当回事。又过了一段时间,最后墨莲被发现死在了柴房,楚馆这才上报。知道这原委,墨白唯恐墨莲消失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便赶紧将所有来龙去脉告知了萧瑾时,包括自己一开始隐瞒没有将墨莲处死的事。
萧瑾时震怒,一是墨莲阳奉阴违,二是不知道墨莲死之前有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什么。
此事关系宁芳笙,萧瑾时硬是压下怒气,紧接着叫人一个个查——墨莲消失那天可能见了什么人,又是谁有可能动的手。
墨莲消失的时间确认在第一日晚上酉时到第二日卯时之间,这个时间段,不在客房中反而要出去的人实在不多。而在这不多的人中,除了夏瑞景身份高,萧瑾时不能直接盘问,其他人都已被旁敲侧击或开门见山问过了。
所以,到深夜,只剩下一个夏瑞景,萧瑾时亲自上
门。
夏瑞景等着萧瑾时的回答,对方沉默颇久后扬唇一笑,这笑很有些深沉。
“是这样,楚馆中有一女子,是我府中的罪仆。今日楚馆来人报,那罪仆无端消失几天后又现身,最终竟于柴房中自尽。罪仆身负重孽,本不该死,此次自尽实在是死得蹊跷。调查之下,得知长孙殿下前几日也去过楚馆,所以我来问问,殿下可曾见过那罪仆?”
夏瑞景眼睫颤动,心中一惊。
那女子原来是萧瑾时的人,而萧瑾时如今竟查到自己头上来了。不知道他是已经有了眉目,还是只来问问罢了。
快速决断之下,夏瑞景反问“不知你说的女子是何模样?”
这么说,夏瑞景已经打算如何都不认这一桩了。他不认,萧瑾时也不敢硬给他扣这顶帽子。
萧瑾时眼睫微垂,眯起的眼显得锐气更甚。
“那倒是很好认,”,他刻意顿了一下,“又盲又哑,说不得话的。”
“嚯。”夏瑞景叹了一声,好似被吓了一跳。
他紧接着说“那我去楚馆倒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见了还怪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