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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萧鄂的“忠心”
    夏瑞景觉得那太医的话有些不周,正想着怎么跟宣帝说。



    却不想宣帝先寻了他的手,然后握住,那样脸色倦怠不堪地躺着看自己。



    宣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夏瑞景福至心灵,小心地将他扶坐起来,又喂了杯清水与他润嗓。



    这份熨帖顺着温凉的茶水淌进宣帝心里,他笑了笑,神情里带了慈爱。



    “方才太医的话你都听到了?”



    “孙儿听到了,那……”夏瑞景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对宣帝说自己的怀疑。



    宣帝却误以为他这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对自己的关心,宽慰道“无事,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不过是人老了罢了。你不必过多忧虑。”



    既然他都这么说,那夏瑞景就没什么好说了。



    宣帝忽然叹了一口气,身子往外拱了一下,目光朝外。



    夏瑞景“皇爷爷想看什么?”



    “地牢,”宣帝答他,又问,“萧瑾时还在地牢里是不是?”



    听出了话里的关心在意,夏瑞景的眸子暗了暗。



    “是。刑部那边,已经给萧瑾时定下罪了,只等皇爷下令便将其恶行公之于众,而后处死。”



    宣帝一愕,旋即无意识抓紧了夏瑞景的手。



    “他、”



    夏瑞景沉默着,等宣帝的话。



    宣帝长叹了一口气,“或许那些事都不是他一人做的?或许主谋另有他人呢?”



    “皇爷,戕害亲王,无论从犯主犯,都只有一个下场。”



    死。



    夏瑞景的声音冷静又干脆。



    “可是……”他也是我的儿子啊,甚至是我最在意的一个儿子。他那些行为,有些莫不是因为我的默许才去做的。



    宣帝想到这里,眼眶竟隐隐泛红,不知是懊悔还是生气。



    一丝冷意掠过夏瑞景的眸子。



    “瑞景,朕独独留下你一个人,就是想告诉你——朕的身子如今不大好,操劳不得许多,朕属意与你,望你学着操持国政;以后,朕也会将人人羡艳的权力、地位慢慢都交予你……”



    “臣不敢!”



    话没听完,夏瑞景急急撒了宣帝的手到龙床跟前跪下。



    他说臣,非以皇孙的身份,表明自己对于皇位这件事从不敢奢想,更从不敢妄想取代宣帝。



    这话入耳么?自然。



    宣帝虚弱地从床上爬起来,“瑞景,朕明白你对朕的忠心。朕说这话,便是真的将你看做继承人。况切,纵观皇家,眼下还有比你更适合的人吗?”



    夏瑞景不说话。



    宣帝轻叹一声,“没有了,只有你。”



    原来还有萧瑾时,可现在他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即便埋下去的脸上冷笑呼之欲出,但夏瑞景那跪下去的姿态仍是呈现完美的温顺和虔诚。



    宣帝看着地上的背影,心里才真正做了决定。



    “你起来,瑞景你起来。”



    “从明日开始,朕会叫胡明成带着你学习处理国事,更允你与朕同进同出。但是,朕希望,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这话落下,夏瑞景慢慢抬起头,诚惶诚恐。



    “臣万死不辞。”



    他的表情太认真了,直愣愣地更像是没从宣帝允诺皇位的话里回过魂。



    宣帝又笑了,但表情很快严肃。



    “你知道萧瑾时的身份,是不是?”



    那次他穷追不舍之下,自己将这麻烦甩到了宁芳笙头上。



    夏瑞景听言顿了一下,而后答“是。”



    宣帝点头,“他是朕的亲儿子,所以朕不可能让他一辈子都顶着萧这个姓!”



    “你全盘接手朝政之后,朕要你保他一条命,让他认祖归宗!”



    宣帝目光沉定而执着,兼有几分若隐若现的试探。



    夏瑞景顿时明白,自己要是不答应,那宣帝承诺的权力他就没那么好拿了。



    很快,夏瑞景朝宣帝伏下头,“皇爷所愿自然是瑞景所愿,瑞景不会让皇叔寥寥此生。”



    这一声皇叔,深意无限。



    “另一件事——”



    宣帝的表情随着他的语调变得晦暗不明。



    “有些人,朕一直叫她辅佐你,意在让你变成一个合格继承人。但是,有句话你需时时铭记在心——功高盖主。你是个聪明孩子,想来朕不必多说。”



    有些?



    其实只是那一个吧。



    夏瑞景抬头笑了笑,眉梢挂些隐秘的阴鸷。“皇爷,孙儿明白,多谢皇爷教诲。”



    一句话,他的自信与决断裸袒露出来。



    悬在心头的两块大石头都落了地,宣帝松懈一口气,喟叹一声“不愧是朕的长孙!你如此,你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亦可安心了!”



    又耽搁了些时间,夏瑞景才从殿内出来。一路上,他一言不发,直到出了宫门,不经意般甩了甩袖,像是拂去身上沾染的尘埃。



    下午。



    宣帝强打着精神召见了胡明成,对他交代了夏瑞景的相关事宜,而后便打算歇下了。他身子着实有些不痛快。



    但事与愿违——



    他才进入后殿,外头便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很快,李渝出去一趟又回来。



    “陛下,刑部传来消息,萧鄂求见陛下。”



    宣帝回头,“李渝,你糊涂了么?一个罪臣,朕有什么好见的。”



    李渝“陛下,奴才知道,但刑部侍郎说,萧鄂信誓旦旦说一定要见陛下一面。甚至叫写了一张字条,说陛下见了这字条必然会召见他的。”



    说着,李渝松开手,掌心正躺着一张卷起来的小字条。



    宣帝起初惊讶,后觉得荒唐。



    刑部这些人真是,仅凭他一张嘴就听话地将字条呈上来了?他萧鄂现在不过是一个罪臣!



    宣帝的视线落在那字条上。



    但这字条如今已到眼前,不看一眼又怕错过什么。



    目光沉沉盯着那字条,宣帝沉默良久。



    最终,他招了招手,“李渝,拿过来给朕看看。”



    李渝依言走上前。



    宣帝拿过字条,展开,乍见第一句话眼睛便猛地睁大,猝然将字条收拢!



    李渝只听见宣帝骤然急促的呼吸,还没来得及抬头,又听宣帝压着愤怒的声音“去,把萧鄂带上来!”



    “是!”



    不到一刻钟之后,宣帝便在养心殿看见了被拉上来的萧鄂。



    被人拖拽着的萧鄂表情诡异地沉静。



    “臣,萧鄂,叩见陛下。”



    他没有自称罪臣。



    宣帝冷笑,“萧鄂,看来这牢狱里的日子不错,竟把你养昏了头!”



    萧鄂坦然拜下,“承蒙圣恩,臣不敢。”



    “不敢?!”



    宣帝一下站起来,“萧鄂,你放肆!”



    殿内的空气陡然逼仄,宫人们齐齐跪了下来。



    萧鄂却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字条中的东西竟让陛下如此震怒吗?可那都是事实,不是么陛下?”



    最后一声称谓,轻佻地要飞到宣帝脸上去。



    “你——”



    宣帝额间的青筋几欲跳出。



    萧鄂就含笑看着他,甚至是期待地等着宣帝暴怒而出的话,等着这满殿的人听见。这些往事不能为人知,宣帝要保密,就要杀人。没了这满殿的人,必然震惊朝野,文臣谏官们怎么都要问个清楚。



    “都给朕退下!”



    随着一声令下,满殿的人如潮水退下。



    宣帝冷飕飕看了一眼李渝“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李渝应是。



    宣帝冷冷地站着,睥睨萧鄂“萧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欺君罔上是不是?”



    萧鄂撤了笑,表情是不遑多让的冷凝。



    “我不想,我只是想保命,保住我自己、以及我儿子的命!”



    昨日刑部侍郎找上他并提了宁芳笙的名字,又告诉他齐王犯错被禁足于府中时,萧鄂就明白了——



    宁芳笙一直想他死,而现在,宣帝也想顺着宁芳笙的手让他死。



    可他该死吗?



    若是他该死,那宣帝呢?作为一切的幕后主使,他凭什么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萧鄂仍跪着,但话里不含半分屈服意。因为现在,他还要宣帝放他出去。



    “陛下圣明!那字条中所书不论是先宁王之死还是皇家血脉之乱,都是陛下交代臣做的,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可陛下看不上臣的忠心,更想置臣、臣子于死地!”



    “忠心?!”宣帝气极反笑,“你的忠心就是留下了当年的私谕?就是瞒着朕收录了当年数十万众宁家军并养于西北?就是要挟朕倘不放了你,你便要将自己私存的所谓证据由早就安排下的人交给大理寺、抚远将军等?就是安排西北军暗守于京城外?”



    宣帝说着说着,眼中充血,头痛欲裂。



    “哗——”地,宣帝掀翻了御案,朱笔墨砚落了一地。



    萧鄂不为所动,只是漠然地看着宣帝的歇斯底里。



    那些陈年旧证,留着不仅是自己的把柄,更是宣帝的把柄。



    萧鄂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刻,就像宣帝早就知道萧鄂的忠心不真一样。



    那些西北边防的兵,萧鄂入京后便悄悄安排下去,一半陆陆续续都隐秘地跟来了,被他安置在京城的腹地沧州。



    原来是为保自己一条命;后来见宣帝对夏其瑄如肉中刺的态度,他便开始谋划,为了有朝一日,扶持夏其瑄接了这夏家的天下。



    在给永王下毒之时他就打定了主意,后来更欲联合孙家,将整个京城的守卫控在手中。



    可惜,还没得到孙家的音信,却先因为萧瑾时落了牢狱。



    等宣帝发泄完,已是气喘吁吁,看着犹如一头吃力的老马,垂垂将死。



    萧鄂眼帘一撇,泄露点点凶残。



    他想,若不是夏氏正统,他就是此刻杀了宣帝取而代之又有何妨?



    “陛下,您已然发过脾气。那么您就该想想,要怎么处置微臣了。”



    这话落,萧鄂便低下头,做出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



    而上首的宣帝,只觉得眼中生生扎了刺。



    君臣之间一上一下,站着的怒不可遏,跪着的轻描淡写。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掌控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