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初,宫中传出圣谕定国公萧鄂教子无方,纵容其子犯错;其自身在吏部任职更有颇多错漏,念及为国效力多年,免死罪,褫夺爵位官职,将其一家贬黜西北。齐王以下犯上,剥夺封号贬为庶民,远发西北。即刻执行。
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圣谕中提及的几人,所有其他人听到风声的第一反应就是懵,完全没法理解。
堂堂定国公就因为这些小事就直接被贬为庶人?还有齐王,为什么一同被贬去西北?然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萧瑾时,关于他的处置为什么没有?
宁王府。
宁芳笙猛地从榻上起身,一双眼寒气森然,“真的?”
青茗咬着牙,“是真的,刚刚传来的消息。”
宣帝怎么会放了萧鄂?并且还将夏其瑄同他一起放逐到西北?
看着好像两人都变成了庶民,但到了西北,天高皇帝远,萧鄂多年经营只怕让他活得比在京城还如意些!
眸光一转,宁芳笙想到,必然是萧鄂有什么底牌威胁了宣帝。
真是不中用!
站起来,宁芳笙冷声吩咐“备车,进宫!另外,找两个人盯着萧府的动静。”
“是!”
转眼的功夫,宁芳笙穿戴整齐已出了院门。
没见到青茗,却意外地等到了气喘吁吁的李渝。
李渝被府卫带着,看见她,眼中射出惊人的亮光来。
“太傅大人!”
他欲冲上前,但身体反应不及,险些就要摔倒。
宁芳笙眼疾手快搭住了他的手,表情沉郁“李公公,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李渝感激的话都来不及说,附身在宁芳笙耳边,声音低而急“太傅大人,陛下叫您带金吾卫押送定国公与齐王出京,确保路上不会出问题。”
听见这话,宁芳笙眼一沉。
“我想进宫面见陛下。”
李渝为难地摇头,“太傅大人,不可,此事情急,陛下要您即刻出发。且,陛下此刻已经歇下了。”
宁芳笙盯了一眼李渝,对方下意识低下头躲过了自己的目光。
宣帝这是根本就不想见她,直接堵死了。
此事怕是有异。
无声的档口,青茗匆匆跑过来,见到李渝之后张开的嘴默默又合上了。
宁芳笙抬头瞥他一眼,开口“备车,谨遵圣谕押送罪臣出京。”
青茗的表情凝滞了一瞬,而后应声“是。”
说罢往大门口走。
见此,李渝道“太傅大人,咱家不敢耽搁您的正事,这就回宫复命了。”
“好。”宁芳笙应道。
李渝走了两步,不知怎么突然顿住,然后回头,对宁芳笙小声道“您路上小心。咱家告辞。”
这回,李渝真的走了。
宁芳笙品着他的话,眉头渐锁。
片刻后,抬手招来青衣,沉声道“你小心带一队人,悄声跟在我后面。”
青衣“是。”
最后,他们与带领了许多金吾卫的孙玉瑾在街上碰了头。
两人见过礼,孙玉瑾看着宁芳笙不解的眼神,主动解释道“陛下吩咐的,叫一定带足了人,以免雪天里出什么事。剩下的金吾卫我都依照圣谕安排在城墙外了。”
不过押送几个人,竟然动用了大半的金吾卫?
宁芳笙的眉心已然皱成了一座小山。
孙玉瑾心中其实也疑惑,但他没有宁芳笙那么多心思,猜测道“陛下许是处于万全考虑,毕竟齐王就是惹了圣怒遭到贬斥也是他的亲儿子,怎么都不愿他在路上出一点意外吧。”
话逻辑是通的,但根本错误在于——夏其瑄根本不是宣帝的孩子。
宁芳笙迟疑着不说话。
孙玉瑾抬头望了眼沉沉的天边,冬日的白昼走得实在快。
“宁太傅,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快走吧,不能违背了圣谕。”
话已至此,宁芳笙只有点点头,“那这就走吧。”
刑部衙门处。
萧鄂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干净衣裳,头发也是用普通的布条束起,身边站着差不多打扮的萧旭和萧山。
遥遥看见打马而来的宁芳笙,萧鄂扬起了嘴角,眼中闪着嘲弄的光。
等宁芳笙到了跟前,他拱手向她行了一揖,“太傅大人安好。”
看着他的笑容,宁芳笙攥紧了手中的缰绳,没说话。反而是她旁边的孙玉瑾,客气地接过了话茬“东西都已收拾好了?”
萧鄂点头,随即嘲讽一笑,“本就从牢中出来有什么好收拾的,干草么?”
孙玉瑾什么都不知道,却觉得堂堂定国公因为一点小事就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有些凄凉,故而不说话了。
宁芳笙翻身下马,转过头目光凉凉落在萧鄂身上“从牢中出来,不是奔着刑场而去,定国公还不满足么?”
萧鄂脸一僵,随后走到宁芳笙近前。
宁芳笙不动,萧鄂微低下头,半张脸露出阴沉的笑容。
“宁太傅,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出来吧?你有那些证据又如何呢?你想借着宣帝的手除了我?”
萧鄂停顿了一下,声调随后上扬,莫不得意,“哪里有呢么容易呢!你以为你聪明有手段,我便是什么都不准备的蠢人了?”
他抬起头,缓缓后退,“你错了,大错特错!”
宣帝叫你来送行,更是来叫你送死!这一夜,我倒要看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凶光必现的眼兑着与年岁随生的毒辣,萧鄂的目光更甚于毒蛇。
宁芳笙心神俱是一慑,面上却不敢有半分显露,后脖颈已渗了冷汗。
“我错了又如何?”宁芳笙对上了他的眼,眼眸冷然,“我错不错,何需你来评述?”
“萧鄂,我想做一件事,不管多长时间,不管多波折,没有做不成的。”
——让你死,也是一样的。
无声的眼神中,萧鄂读出了她未曾说出口的话。
一阵寒风吹面而过,冰冷刺骨。
等到夏其瑄府上两辆马车和萧府三辆马车到了后,众人整装待发。
这时候,宁芳笙听见了一道女声“瑾时呢,他人呢?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走?”
微微一愣,她扭头看见了萧鄂的夫人。
“做下的罪孽太重,出不来了。”这是萧鄂的声音。
他夫人明显不能接受,“为何?我儿——”
“从此刻起,他就不是你的儿子了。”
“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若是放不下他,便舍下我们在此处看着他死吧。”
话说到这里,便断了,唯余妇人隐忍克制的低泣声。
萧瑾时啊……宁芳笙看着妇人目光忽然复杂。
孙玉瑾见所有人都到齐了,扬声说“这就出发吧!”
五辆马车驾在前,后面浩浩荡荡跟了两队长长的行军。
渐渐地,暮色降临,带来了鹅毛似的大雪。
城郊街道上几乎不见人影,只闻行军踏踏的马蹄声。
到城门口,守门卫看见了宁芳笙和孙玉瑾便放行了——上面交代过了。
出城门,继续走。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行了三十多里地,遥遥看见一片矮矮的小山包。
宁芳笙定睛细看,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不对。
夜雪越来越大,打在人的脸上如石子一般。
宁芳笙抬手喊停,对着最前面的马车喊道“送到此处,应当是差不多了吧?前方再行十几里地便有驿站,且官道平坦,不会再出任何事。”
孙玉瑾觉得也是,看这夜色,怕不是已到子时了。若是城门落下,他们带着这么多人可怎么回京?
萧鄂慢慢从马车里出来,他身上已经多了一件貂皮大氅。
夜色里不见人影只闻其声“竟然已到此处了,这一路还需感谢宁太傅和孙统领两位大人。”
声音越来越近,隐隐绰绰的影子也在靠近。
马似乎感染了背上主人的不安,扬蹄乱动。宁芳笙握紧了缰绳,心中警惕。
“那你们便走吧。”
萧鄂好像低低笑了一声,“且慢——”
“陛下责令萧某,有一东西必须要交由宁太傅之手,再转交给陛下。”
宁芳笙和孙玉瑾皆是愣住,什么东西?宣帝叫他们出来时什么话都没交代过啊。
“何物?”宁芳笙问。
萧鄂笑了,这次的声音很明显,捎带着其中的嘲讽,“怎么,陛下竟然不曾告诉宁太傅吗?”
无端地,宁芳笙头皮一麻,这是身体对未知危险的本能预判。
声音微紧“何物?”
这时候,那五辆马车的马夫一致扬鞭策马驾动了马车。
“吁——”
萧鄂突然吹响了口哨,这声音尖利而绵长,如一支箭划入夜幕。
这时候,地面上传来一阵厚重、急促的涌动,如有地蟒,搅得所有的马开始不安。或是打着响鼻摇着马头,或是打着马蹄想调头。
萧鄂一步一步往后退,大笑,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来“是西北军的兵符!以及我带来的五万随行西北军!”
“宁芳笙,陛下叫你收!我也交给你,但看你怎么收!”
远处的一个个小山包里,不知何时冲出了无数黑影,密密麻麻如洪水不断涌上来,伴随着口中惊天震地的呐喊声。
这是交军吗?这是杀人!
杀的是谁?当朝太傅宁王,宁芳笙!
一时间,夜动山摇。
宁芳笙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冰冻住。
谁能料?谁敢想?
五万西北军!即便萧鄂不会全部出动这五万人,即便是两万,所有带出来的金吾卫一共才多少人,不过四千数!四千!
她当真是错了,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