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言,宁芳笙没说什么,作势要从怀中取东西。
宣帝看着她的动作,目光一下子变直。
只是,宁芳笙的手掏啊掏,拿了好久。
宣帝不耐烦了,要开口——
这时候,宁芳笙伸出手来。掌心却是空空,什么东西都没有。
皱起眉,宣帝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
他说了一个字,宁芳笙抬起头,目光陡然锐利。
“臣想问陛下一件事。”
宣帝烦躁,“没什么好问的,朕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东西给朕!”
若不是怕旁人跟她要不来印鉴,他也不必非要召见她了。
宁芳笙轻笑一声,面上带了漠视一切的轻蔑,“臣未曾将节度使令和尚书印带来。”
宣帝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宁芳笙,你耍朕?!”
“陛下莫不也是耍了臣呢?若不是臣命大,恐怕还活不到现在了。”
“朕什么时候耍的你?!”
“哦?”宁芳笙一脸惊讶的样子,“陛下这就忘了自己做了什么吗?”
“陛下口谕,叫臣去押送萧鄂出京,可是为什么陛下的口谕里没有只言片语提到西北军?在臣侥幸躲过一劫之后又降下对臣的惩罚,言臣办事不利夺了臣的官职?”
一字一句,宁芳笙问得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尽是咄咄逼人的不退让。
宣帝眼珠子转了转,“咳咳”一声,“朕不知你是怎么受的口谕,朕就是将接收西北军的事交代给了李渝。”
“是吗?”
宁芳笙淡淡反问了一句,随即思考了片刻,说“那么就是李渝刻意陷害微臣了?”
说着,她转动了轮椅往后转,继续道“臣这就去杀了李渝这个陷害忠良的小人。”
宣帝惊得从龙椅上站起,“宁芳笙!你放肆!”
他甚至追着她的背影下来,怒吼“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李渝是朕的人!”
一串话砸在地上,不见她停半分,宣帝急的呕血。
“宁芳笙,你这是想造反吗?!”
声音大得殿内有了回音,充斥着愤怒的躁动。
宁芳笙终于回头,她看着宣帝,眼中似纳了一片没有边际的深海,足以叫人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臣,不敢。”
“但是臣受了罚,总要有一个原因,既然知道了原因,臣就要去解决。若是臣叫来李渝对质,当真是他陷害臣,臣杀了他,有何不对?”
这时候,外面的人听见宣帝那一声“造反”便都涌进来,李渝站在所有侍卫之前,担忧而惶恐地看着这君臣两人。
门口的人多的都能挡住外面的阳光。
宣帝脸部抽搐,说不出话。
死寂维持好一会,宣帝哑着嗓子说了一声“都退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然后视线一致落在压根没有任何造反动机与能力的、坐在轮椅上的宁芳笙,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退出去。
扫了他们一眼,宁芳笙开口“陛下说的话,听不见?”
声落,便有人开始往外退,不就所有人都退出了殿外。
宣帝眼见这一幕,只觉得这些人听宁芳笙的号令而不顾他,这是想坐到他头上吗?!
“咳咳、”气得接不上,咳嗽不止。
“李渝,你留下,我有事要问你。”宁芳笙对着面色忡忡、一脚已经踏出殿外的李渝道。
李渝进来之前,听到了宁芳笙说要杀他的话。虽然知道宁芳笙不会真的杀了无辜的自己,但眼前情况分明是她和宣帝之间有了不可调和的争执,这可比杀了他还要可怕。
听言的宣帝立马瞪过去,“咳咳,李渝,咳咳,你、你出去!咳咳——”
宁芳笙假装不懂,“陛下,既然李渝就在此,为什么不让他和微臣对质清楚了呢?”
宣帝眼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却恨不得将之焚成灰烬。
那晚的事,三个当事人都在,当然提不得,除非宣帝想把他跟宁芳笙之间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来。
宣帝转口便掠过不提,却倒打一耙。问宁芳笙,“那日的事暂且不说,就今日,朕叫李渝去你府上传朕的口谕,分明叫你把节度使令和尚书印带来,为何你不带,你这是抗旨不尊!朕现在就可以治你死罪!”
一听到这话,宁芳笙没什么反应,却是李渝吓得跪了下来,头低着只想什么都听不见。
且不说宁太傅种种身份,就是她这么多年来为朝尽心尽力,怎么也不可能就因为这一件小事就被处死。陛下肯,朝臣却不可能肯。再者,即便宁太傅一直以来对陛下言听计从,但也绝不是任由拿捏的软柿子。
治死罪?宁芳笙终于挑了挑眉,她既然一开始就不带东西来,就料到会有这一出。
“陛下,这又是一桩悬案了,您且先缓口气。李渝到我府上是传了陛下的口谕不假,但只是说因为萧鄂的事要细论我的罪,却半个字都不曾提到什么印鉴哪,请陛下明鉴。”
气定神闲地说完,她抢在宣帝之前问李渝,“李渝,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所传的陛下口谕可曾提到半句印鉴,嗯?”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的,宛如一根绸带缠住了李渝的脖颈,温吞却能要他的命!
宣帝没想到她竟然会恶人先告状!紧跟着去瞪地上的李渝。
李渝只觉得眼前一黑。
宁太傅说瞎话又怎么样?他敢说实话吗?他说实话,她不会死,却能转头要了他的命!他又不能应声,否则宣帝也会要他的命。
李渝忍不住地打抖,泣声求死“老奴有罪,请陛下赐死老奴吧!”这样好歹还能死得干脆些。
宣帝气得眼前发昏,几欲站立不住。
宁芳笙心中冷笑,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怎么就受不了了呢?
“李渝,死之前还不赶紧扶着陛下。不然陛下要是磕着碰着了,你我两人的命都不够抵的。”
他可不能昏,否则她还怎么坦然从这殿里走出去。
李渝胡乱抹了眼泪,慌忙起身奔着宣帝而去。
宣帝已经不能完全睁开眼,气也是有进没出的喘不过来。
宁芳笙看戏似的,又高声喊外面送参茶进来。
等宣帝勉强顺过一口气,宁芳笙道“看来陛下的身子近来没被照顾好,伺候的人都该拎出来处死。”
此话一出,李渝控制不住又抖了一下。
“既然陛下现下操劳不得,臣便不跟陛下多说什么了。等陛下养好了身子,再问问李渝萧鄂离京那一晚他究竟传的什么口谕,问好了,陛下再召见臣吧。”
“臣告退。”
说罢,宁芳笙自己转着轮子往外去。
宣帝死死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漫上了猩红的血色。
突然——
宁芳笙行了一半,突然停下回头。
宣帝的眼神收之不及,就这么对上了她清明没有情绪的双目。
宁芳笙就像什么都没看见,说“对了,有一事,臣怕陛下还不知道。就是京城内外议论纷纷,有一奇石从天而降。石上书国之不幸,其根在人,血脉不承。这事朝臣们都拿到朝堂上说过了,只是没个结果。”
“臣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这是上天的告示,且怎么都跟皇室血脉脱不开关系。还望陛下思量,此事绝不是流言那么简单。”
这次说完,宁芳笙连一句“告退”也没有就真的走了。
只见她方出了外殿,她那随从便出来推着她了,渐行渐远。
宣帝看着,只觉得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但这一口老血偏是吐不出来。
出了御书房,宁芳笙并未直接出宫去,反而折道往御医院而去。
御医们都忙着,看见她来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向她见礼。
宁芳笙点头,直接找到院判单独说话。
“陛下近来身体如何?”
院判眸子闪了闪,“在陛下这个年纪来说,他的身体情况是正常的。”
正常的?
宁芳笙抬头,眉梢轻挑。看来这个院判身上有秘密啊。
“你什么时候任的院判,我瞧着你怎么不大熟悉?”
院判低下头,答“三月前才上任,原来的江院判告老还乡之后便由我顶了院判一职。”
宁芳笙看了他一会,没说话,但带了审视的目光像要把这个人看透。
院判表面看似风云不动,后背却沁出了冷汗。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终于听到了一声“嗯”。
“既然你做了院判,陛下的身体就该由你好好照顾。这段时间内,本官不想听见任何陛下晕过去这样的消息,你可明白?”
“晕过去”三个字音格外重。
院判体味着她的意思,良久才应了一声,“微臣明白。”
“那就好。”
随着这句话落下,院判才觉得那灼人的目光和逼迫的威压一同消失了。
然后,这位宁太傅便放他回去了。
临走,宁芳笙还刻意叮嘱了所有人一遍“陛下年事已高,操劳不已,你们身为御医,好好伺候陛下是你们的职责。但近一月来,我见陛下身体时有不适,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你们不够上心的缘故?”
这话一出,呼啦啦跪了一地。
“微臣等不敢!”
“呵,你们不敢是最好。不然,若是陛下的身体再有什么问题,本官拿你们是问!”
留下这些话,宁芳笙离开出宫而去。
在她离开以后,有些嘴快的御医先说了出来“这宁太傅对陛下实在尽心啊!前几日陛下才那样罚了她,且她现在还坐着轮椅,她却更关心陛下的身体!反倒是陛下……看来对她有些过分苛责了些。”
“我看着也是。”
“对了,还不知道那前定国公反叛离京那晚上发生了什么,宁太傅怎么坐上轮椅了?”
“……”
后面的议论,院判都没听进去。
他心里却清楚,这宁太傅怕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有小太监急慌慌跑进来。
“院判大人,陛下那边叫您呢!”
院判表情一顿,随即起身收拾东西,“是,这就来!”
宁芳笙真的关心宣帝?这是自然,不过是不想让他在最近被她气死罢了。若最近便被气昏过去,她的名声可就不太好了,这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