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景嗤笑一声,随即伸手要去碰宁芳笙的脸。
察觉他的意图,宁芳笙再不能忍,用尽全力对夏瑞景一推。
她到底是武功极高的人,即便现在身体没有修养好,这一掌也将没有预料的夏瑞景推了出去。
夏瑞景连退两步,脸上是猝不及防的狼狈。
“你骗我?你或许根本没有受伤?!”
这时候,青衣闻声过来,站到宁芳笙身后警惕地盯着夏瑞景。
宁芳笙看着眼前称得上全然陌生的夏瑞景,他脸上写满了惊愕和怨愤,英俊斯文的五官扭曲地不成型,不像她从前的学生却像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恶妇。
垂下眼,浓浓的失望和迷茫掠过眼底。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已经连这样的信任都没有了?她也是真心实意地教导了他几年,怎么教导成如此模样?
夏瑞景靠近她不得,种种愤怒混杂一起,他失去形象地讥问“你说啊,为什么不回答我?!”
宁芳笙吐出一口浊气,一字一句向他解释“第一,今天的事一点都与我无关;第二,是你自己没有想到我还有能推开你的力气,这是你自己没有想到的原因。”
“呵。”夏瑞景冷笑一声,分明不相信她说的话。
“不是你帮他筹谋的?那么昨天信誓旦旦对我说她想让夏瑾时出来就一定要让他出来的话是谁说的?总不是我做梦臆想出来的吧!”
眉心重重纠结在一起,宁芳笙没想到他竟还这样固执。看来有必要把话说清楚。
她严肃地问“是我说的,我想迎他出来就一定要做下今天的事?更遑论至今我都行动不便还坐在轮椅上?”
“夏瑞景,现在抛开我们两人的身份,我只作为你的老师,问你一句你为何如此不信我?遇上今天的事竟想也不想就认定了是我所为,我向你解释你亦不听。我曾经骗过你?向你说过的话,承诺为你所做的事,哪一件我骗过你?”
长长的一段话,配上她认真而凝重的表情,夏瑞景一瞬间被迷了眼,冷静下来。五指慢慢收拢、放开,再收拢。
是,她说的话,做的事,没有骗过他。她也曾经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可是后来,出现了一个讨厌的夏瑾时,他又无意窥知了她最大的一个秘密,他们之间就彻底变了。
暴躁如潮水散去,但是夏瑞景的心却仍是被紧紧桎梏住。他泄了气,点点物是人非的悲戚涌上头。
抬手捂住眼睛,他低声回答她“是,你从未骗过我。”
可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你是女子,一直对我隐瞒。这件事,夏瑾时必然知道。而你与他之间向来是说不清道不明,我为什么不能觉得你会为他骗我?
宁芳笙以为他听进去了,看他抬手捂着脸、身影僵直的模样,一时也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涩。
放柔了语气,她又问“你今日暴怒而来,又是什么原因?”
眼底的酸热渐渐平复,夏瑞景顺手抹了一把脸只当抹去了自己的狼狈,连同固执、不得曝于日下的阴晦算计一起敛于心间。他看似恢复了平静,“今日这一出,引发的群臣议论想必老师也有所耳闻了吧。”
其实不只是群臣这么想,也包括京中的普通百姓。
宁芳笙点头,“所以你是担心萧、夏瑾时凭借今日一事便能轻易取代你的位置?”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眼中隐隐泛着不赞同的光。
“是。”夏瑞景如是答。
看着他,宁芳笙竟有一时失语。她能明白夏瑞景的心思,却觉得他的逻辑令人匪夷所思。
且不说所谓“神佑之子”是真是假,即便夏瑞景担心夏瑾时取代他,那应该考虑如何做的比夏瑾时更好才是,为什么只是愤怒?哪怕他去验证今日之事是真是假都要比现在上门泄愤的行为要好。
宁芳笙现在不仅开始怀疑两个人的关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她到底教了些夏瑞景一些什么东西?
压下不悦,宁芳笙好声好气地劝他“我为你铺垫的从来不是无用功,并且我想让萧、夏瑾时从牢中出来与我想让你坐上那个位置并不冲突。不管从那个角度看,你现在已经拥有的东西比夏瑾时多太多了。”
夏瑾时?啧,这名字真是拗口。
听了她的话,夏瑞景抬头,眉眼间有些怀疑。
“多?多了什么?”更何况,现在她真的还想让自己接替宣帝的位置吗?
听他又问出一个问题,宁芳笙心里已经有些恼火。
“你在朝堂上多久了?他才多久?再者,现在陛下已经撤回了你代他主持朝会的令了?”
“不曾。”
夏瑞景垂下眼,到现在已经回过味来。
但是宁芳笙的脸色已冷下来,她说“我教过你很多东西,从前我以为你一直是出色的,但是现在不过是这么一个波折,你就乱了阵脚。我希望你明白,我在你身上投注了太多,已经不是我想收想断便能做到的。但是——”
话顿住,那双清冷通透的眼里透出警告。
“若你再如今日一般,没有分寸没有头脑没有自己开道拓路的决断睿智,我为你所做的一切我会自己亲手收回来。”
她给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但若给的人配不上,她即便砸在自己手里也绝不叫别人玷污。
这话本意是要夏瑞景时时警醒自己,莫要自己先落了下乘。但宁芳笙玩玩没想到,听在夏瑞景耳中又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意思。
夏瑞景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躬身朝他作了一揖。“我明白了。”
你给你自己留了退路,那便怪不得我自私了。
等夏瑞景走了,宁芳笙还没从他那一眼里回过味来,只觉得心头落了一层阴翳,总有说不上来的奇怪。
甚至到夏瑾时上门来,她还在想这件事。
他虽然已经从地牢中出来,却还是不能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只能翻墙走偏门,这让这位新晋的齐王十分不爽。
一进来,更是看见宁芳笙愁眉不展的样子,心情更不妙了。
“啧,怎么,爷从地牢里出来你不高兴?”
宁芳笙顺着声音抬头,只见男子穿了一身从没穿过的朱红色制服,这颜色艳,同他精致绮丽的眉眼映衬,更显面如冠玉,人也柔和不少。只是他眯着眼,两道长眉一上一下地拧着,两手又板正地背在身后,这姿态显得他有些不着调的滑稽。
唇角一下弯起来。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只是现在一想到新晋的齐王爷竟是有神鸟庇佑的‘神佑之子’便是惊奇更多。”
夏瑾时没想到她一开始就拿这个打趣,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好笑。走到她身前,捏她的脸颊,“你信了?”
笑音明显,宁芳笙要是信了才有鬼。
拨开他的手,她也好奇,“你倒是说说,从哪儿弄来一个如此逼真的三足金乌?尤其它还知道引众人去寻你?”
夏瑾时听她这么形容就“哈哈”笑出了声。弯下腰一手搭在她扶手上,戏谑地问“啧,想知道?”
宁芳笙微微侧过身便能和他亲近地面对面,她像是被他的笑声感染,也笑了“嗯,想知道。”
“那就好办了!”夏瑾时整个人蹲下来,保持自己上半身和她在一个水平面上,然后对她眨了眨眼,指着自己一边脸颊,“来,亲一下就告诉你。”
宁芳笙看着那块微微鼓起的细腻肌肤,笑弯了眼睛,摇头说“不要。”
“啧,”夏瑾时瞪眼,鼓起的脸颊又瘪下去,“你快点!你不亲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哎呦。
宁芳笙挑了挑眉,表情就好像在问“你这么硬气的吗”?
夏瑾时白了她一眼,“快点,我说真的。”
“真的啊?”
“是!”
宁芳笙坏心眼地向他靠近,在他眼里都要放光的时候,吐气如兰“不说就不说咯,本来我也不是特别好奇,反正与我没什么关系的。”
“……”
萧瑾时期待的心一下落空,整个脸扭曲起来,气得说不出话。
“你、你……”
宁芳笙挑衅地问“我怎么?”
夏瑾时看着她突然沉默,然后小小声骂了一句“牲口!”
压根不是人。
宁芳笙没听清,“什么?”
夏瑾时撇嘴,“我说你——”
“牲口!”
这可真是十分不好的词了,但夏瑾时只是单纯指控她做的不是人事罢了,他其实老早就想这样骂她了。真骂出来,别说,还挺舒爽。
宁芳笙听清了,笑容就有些深意,“你说什么?”
夏瑾时的欢快便在这眼神中越来越弱,他轻叹了一口气,低声“我说我自己呢。”
他这样,像极了二皮脸。宁芳笙心下好笑,脸上却还是不阴不阳的,“你闭上眼。”
夏瑾时当即缩了下脖子,有些防备,“干嘛?”
“让你闭上就闭上!”话那么多呢。
“哦……”
夏瑾时撇了撇嘴,依言闭上了眼。
宁芳笙靠近了,发现他眼睛还留了一条缝,那浓长的睫毛飘忽飘忽的。
噗——
所幸他这张脸不难看,做什么幼稚事都不让人觉得讨嫌。
抬手,彻底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他可能有些忐忑,睫毛不停在她掌心刮蹭。
宁芳笙看了看他水红的唇瓣,视线上移,盖住他眼睛的手指微微张开,然后印上了自己的唇。
夏瑾时才看见一咪咪光,还什么都没看清,便有一个凉凉的、无比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一点眼皮。
这个感觉……
他一下想到了之前他们有次,宁芳笙也是隔着她自己的手掌亲了他的眼睛。明明没有接触,可是一瞬间他好像听见了两人渐趋同步的心跳,感觉到了她那含蓄又谨慎的喜欢。
“恭贺齐王复位,从今天开始的日子,盼你得偿所愿。”
宁芳笙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很轻,又含着平时绝没有的柔情,她所有的欢喜与祝愿都纳在其中。像是一股山间浮着落花的清泉,从容地流进了夏瑾时的心田。
夏瑾时心口一动,握着她的手缓缓挪开,直直地盯着面前不过两寸距离的秋水明眸。
“若是我所愿,只有一个你呢?”
宁芳笙愣了一下,他现在的眸子清澈像是一条溪,浅浅的什么都映出来,轻易地让你知道他想的正如他所说。
诚若赤子,爱如潮水。
忽地,就冲着这双眼睛,宁芳笙就觉得好像把什么给他都当得。
她笑了,“未尝不可。”
眼热的冲动来得迅猛又猝不及防,萧瑾时不敢眨眼睛,生怕丢了丑。
“完了。”他说。
宁芳笙看他两眼直愣愣地,以为那里不舒服,担心地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
夏瑾时眼珠子一动,正倒映出满满一个她。
“只是知道你有些喜欢我,我对你就又多了好多好多喜欢,我完了。”
宁芳笙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但无疑是让人欢喜的。她哭笑不得,“为什么就完了?”
萧瑾时终于眨了下眼睛,认真地捧起了她的脸。
“因为这样,你才刚刚开始爱我的时候我对你已经爱得无法自拔了,那我再也离不开你了。”
可是你这女人太坏了,说翻脸就翻脸,可不是完了?
宁芳笙看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心头是又酸又涨,整整塞进了一个人。
“这次,不会让你完的。”
君不离,卿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