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院判犹犹豫豫抬起头,有什么话想对着宣帝说。
宣帝一看见他一脸苦相便不想听他说话,撇过头摆手。
“你那些陈词滥调朕都听腻了,你下去吧。”
这时候,院判忽然抬头,同夏瑾时的眼神隐秘地对上了,夏瑾时不着痕迹地颔首。
院判脸上便显出失望又无奈地神情,“那臣就告退了,请陛下好好静养以保重龙体。”
宣帝头也不回“朕知道了。”
谨慎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向远处渐渐隐去。
李渝手上捧着一个剩有残渣的药碗,他悄悄打量了宣帝,忖度着如何开口。
还没等他想好,宣帝却抢先一步有了定夺“李渝,你去重华殿,找清风道长来。”
“陛下——”
李渝面有不赞同,“这丹药……”
他的话还没说完,宣帝扭过脸来,面无表情,“怎么,你对朕的命令有什么异议?”
这一回头的眼神固执到僵硬,好像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是可信的。
打了个寒战,李渝深知自己劝不住,于是顺从地闭了嘴。
“老奴这就去。”
“嗯,咳咳——”宣帝应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咳嗽。
夏瑾时还是安静地扶着他,帮他拍背顺气。
过了一会儿,宣帝终于在咳嗽的空隙问出了一句话“为什么清风道长的丹药不管用?”
话里有些阴晦的暴戾。
清风道长就是最开始夏瑾时帮他安排替换的那一群炼丹方士里的。
“何处不管用?”萧瑾时淡定地反问回去。
宣帝的言语被断断续续的咳嗽打碎得不成样,“若是管用,为何朕现在会变成这幅样子?”
“陛下,起初是管用的,您的身体一开始变好了不是吗?”还支撑着你梨花压海棠,为亲王选出来的秀女你自己不是也收用了几个?
夏瑾时眉骨挑了挑,“陛下忘了吗?”
宣帝“朕当然记得,但是丹药用到后来便不管用了!”
原来还是有些察觉。
夏瑾时“嗯”应了一声,随即用猜测的语气道,“或许不是丹药不管用,而是别的地方出了什么问题呢?父皇。”
寂静的宫殿里,缓缓流淌着萧瑾时低沉舒缓的声音,磁性之外隐约透露出蛊惑的意思。最后一声“父皇”准确地勾住宣帝的耳朵。
这是我的儿子啊,除了太子以外我最心心念念的儿子,不会欺瞒我。
宣帝的脑海里不自觉就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他的眼神浮浮沉沉,恍惚不定;几乎要让夏瑾时想不起他之前眼神清明的样子。
尖削的薄唇微微抿起,夏瑾时心神一瞬间有些不定。看着宣帝浑浊、狼狈的样子,尽管他们有血缘,但夏瑾时对他实在亲近不起来。
做皇帝,就是这样么?
就在夏瑾时陷入沉思的间隙,李渝带着一个白面白须、精神矍铄的老道士出现。
宣帝在等待中变得烦躁的情绪,在这一瞬间达到巅峰。
“清风道长!”
他奋力想要抬起自己的身子,上半身以一种艰难的姿势向外探出,眼中瞬时绽放出惊人的亮光。
“过来!”
“快!”
一只干瘦如临近枯枝的手紧紧抠住了夏瑾时的臂膀,像是用力地抓住了希望。
夏瑾时因此抬头,看见了宣帝几近扭曲的渴求表情。
老道士被他极度渴望的面容惊了一跳,但是他见过不少这样不肯认老、不愿放手的达官贵人,所以很快调整了表情,甩着浮尘走近。
“陛下,您怎么了呢?”
“朕、”
宣帝说话的时候,老道士和夏瑾时的视线对上,过了片刻才错开,宣帝没有发现。
然后老道士突然凑到宣帝面前,端详了一下宣帝的面容,忽然大惊失色。
“陛下!您怎能动气?修行一事,最忌讳动气,您这肝火一动,真气便全都乱了啊!这该如何是好?”
宣帝就这么僵住,话也说不出来。
老道士又气急败坏地甩了下浮尘,“这可如何是好?!”
花白的眉毛胡子都纠结在一处,脚下来回不停地走动,整个人把空气都渲染得忧虑急躁起来。
懵然中,宣帝信了他的话。
“咳咳、道长,那现在朕该怎么办?”
道士横了他一眼,十分气愤的模样,“陛下,贫道和您叮嘱了多少遍?这一动肝火,真正是前功尽弃,真气再难补回来了!”
宣帝瞳孔皱缩,“怎么办?”
“朕不想死!朕不能死!”朕不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不行!”
这一喊,喊出了为帝的汹汹威势。
老道士的腿不明显地软了一下,定了定神,捋着胡须道“如此,贫道能做的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从明日起老道便为陛下炼制一种新的固本丹药,只是希望陛下好好修养,决不能再如今日一般。但是陛下须知,此番您实在打乱了体内真气,真气混散无法凝聚,往后不会再像先前那般好状态了,想要修成得道,便更为艰难了。”
“什么?”
宣帝不能接受任何不好的现状。
“你说什么?!”
宣帝口气骤然加重,眼中隐隐显现杀意。
老道士眼睛一瞪开始控制不住心慌,腿也发软。
“那朕要你有什么用?”
“……”老道士用力捏着浮尘,声线发颤,“陛下,天命不可逆。”
即便是天下至尊,老与死仍是不可逃。
宣帝太阳穴青筋一跳,闭上眼,整个人看起来濒临暴走的边缘。
老道士受不住,眼神投向夏瑾时求救。
“陛下。”
这一声,压住了老道士忍不住跪下的冲动。
夏瑾时一手看似稳住了宣帝的身体,实则也是控制。他继续道“陛下疲乏了,道长退下吧。不要忘了明日的丹药。”
得救了!
老道士憋住气,佯装平静,“是,老道这就回去炼丹。”
“李渝,你送道长出去吧。”
李渝看了一眼夏瑾时,思量片刻一起退了出去。
宣帝不肯,挣扎起来,眼珠突出。
一一受下他的动作,夏瑾时强制性地对上他的眼睛,冷静地说“陛下,无论是御医还是道长,都要您修身静养。现在,您还要执意发怒吗?还是您想再吐血一回?”
他的眼眸深沉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宣帝仿佛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狂躁的后果,登时泄了气。
夏瑾时看了他一会,然后扶着他躺下,面上也显露出担忧的神色。
宣帝也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夏瑾时站了起来,就在床头,宣帝伸手能够得到的距离。
“陛下休息吧,明日您还有朝议,臣在此处守着。”
“瑾时——”
宣帝忽然叫了他。
“是。”
“你也想要朕的皇位吗?”
“不想。”夏瑾时不假思索地回。
呼——
这是宣帝放松的叹息声。
夏瑾时听到了。
侧过眼,他看见宣帝已经闭上了眼。
这说明,他方才答对了。
啧,这样了,还念着他的皇位?不管给谁,都是他的儿子或孙子,为什么不肯放手呢?
宣帝听不见他的心声,就是听见了也不会回答。
夏瑾时嘴角撇了撇。
他知道答案。这答案也是他从不认为宣帝待自己有多少真心的原因。
一个过分自私、过分自我的人,即便是他以为的付出、真情,也都只是自我的臆想罢了,始终笼罩在虚假的色彩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