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整天,到晚上的时候,按摩店里果然没有再继续上客,林晓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后起身,想趁着夜晚清静继续听昨天没听完的英语课程,可刚走到电脑桌前,还没来得及开机,就听见玻璃门门口的感应挂件传来了一声悦耳的“欢迎光临”。
林晓微微愣怔,随即直起身子,等门被推开后,笑着问了一句:“您好,这么晚了,是要按摩吗?”
成功躲过埋伏在公司楼下的各路娱记、将自己全副武装过后一路绕过大半个市区、为了安全起见将车停在了离按摩店五百米的路边,最终步行而来的方驰站在门口,此时猛地再看见林晓那双清澈漂亮却瞳孔失焦的双眼,梗了一下。
对方没有回应……这个场景莫名有些熟悉,林晓不自觉地皱了下眉,而还没等他再次开口,面前的人似乎就靠近了两步,低声说:“你好,是我。”
对方嗓音非常好听,即使昨晚话不多,但是林晓还是记忆深刻,不过昨晚已然闹了那么一场不太愉快的乌龙误会,林晓此时不太确定对方再次上门的含义,只好试探性地问道:“张……张远先生?”
方驰毫无心理负担地“嗯”了一声。
经纪人什么的,背锅专用,百试不爽。
林晓猜不透方驰的意图,只好又问:“你这是来……”
“道歉。”方驰承认地非常利落,淡然中透露着无须怀疑的笃定。
林晓倒是觉得有些意外,虽然昨晚是一场驴唇咬了马嘴式的张冠李戴般的对话,但他还是能从对方的语调和措辞中敏感地察觉出来,这人的气场比较清冷强硬,而且最后误会解除,对方又非常绅士地多次道歉,他以为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还有个番外篇。
林晓本来性情本就柔顺没什么脾气,昨晚的事过了一夜,负面情绪已经消散的差不多,若非要说有什么,也只剩下一丝茫然淡薄的尴尬而已,但现在对方又为了这事特意登门,他反而伸出了几分赧然和窘迫:“没、没关系……都说了是个误会,所以您也没必要挂心。”
方驰隐没在鸭舌帽檐下的剑眉微微一挑,似乎不太喜欢对方“您”来“您”去的客气和疏离,但也只是说:“昨晚我真的喝多了,当时的道歉也不够郑重,所以必须再来这一趟。”
林晓:“好吧,那我收下了。”
方驰:“……”
就,还挺突然的。
林晓本以为这件事到这就真的正式完结了,没到“张先生”沉默半秒,忽然问:“现在还能做按摩吗?”
林晓:“……哈?”
这又是什么接连上演的扑所迷离的剧情?
方驰环视店内一周,确定此时和昨晚一样,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客人,于是非常顺理成章地说:“昨晚本来就是来按摩肩颈的,但是……不好意思我白天时间上不太方便,所以只能晚上过来,所以现在做还来得及吗?”
林晓:“……”
不是,张先生你这个决定是不是有点草率?
毕竟咱俩之间昨晚还是守法市民举报情.色服务的关系。
方驰:“之前预约也是因为我这几天肩颈真的很不舒服,已经快影响正常工作了,所以可以吗?”
林晓:“……行吧。”
小林师傅从不拒客,毕竟祖传手艺的金字招牌不能丢。
林晓微微一动:“那您……”
方驰懒懒开口:“楼上吧,昨天不是说楼上还有单间?”说完又轻声一笑,补充道,“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不太习惯在大厅脱上衣。”
林晓:“……”
行吧,大厅是原罪。
但关键是……就做个肩颈按摩,上衣没淋湿的话真的不用脱。
昨天是意外,信我。
林晓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云淡风轻且有专业素养,微微侧过身,说:“那您跟我上楼。”
说完转身,脚步非常平稳地向楼梯口走去,除了上楼梯的时候单手扶上了楼梯间的扶手,脚步稍显谨慎了一些外,其余的一切动作、神情,真的和正常人无异。
林晓走上二楼,按亮了墙上的灯源开关,转身对仍旧站在一楼的方驰招呼了一声:“张先生?上来啊。”
方驰微仰着头,眯起眼睛看着斜上方不远处那个少年,橙黄色的灯影在他身后漫开,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绒绒的光晕,再配上小林师傅那张宁静无害的面容,看上去——就,很我佛慈悲普渡众生。
方驰轻笑一声,踩着木质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的按摩单间里,门一关,摘掉了口罩和帽子的方驰俯卧在单人床上,整张脸埋在床头的漏孔里,瓮声瓮气却又十分配合地回答小林师傅关于“您哪里疼”以及“怎么个疼法”的问题。
林晓从橱柜里取出一条干净的白巾盖在方驰肩膀上,单手捏住他脖颈两侧,稍稍用力,一边找着他的病灶点,一边轻声问:“是这吗?”
方驰:“……有一点。”
林晓指尖顺着侧颈的经络转移,在他颈四椎旁这处穴位上停住:“这呢?”
方驰极力忍耐:“……嗯、呃……比刚才疼……”
林晓大概弄清了对方的疼痛点,三根手指直接按上方驰脖颈与椎柱相连的大椎穴:“那这里——”
方驰:“噗——”
“对不起,我没忍住……”
林晓:“……”
神情巨震小师傅!
方驰闷声笑得双肩乱抖,林晓像被烫到一般,倏然收回了还放在对方身上的手。
方驰笑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止住,再次十分有风度地道歉:“对不起……我、我比较怕痒。”
林晓:“……”
所以您这到底是什么震撼我全家的痒痒肉,居然长脖子上!
林晓深吸一口气,不确定地试探道:“那……还继续吗?”
方驰在“忍痒”和“忍疼”之间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后者的伤害指数比较高,于是竭力坚持着偶像人设不崩,笑着“嗯”了一声,“继续。”
“那……”
“没事,我尽量控制一下,或者……你跟我聊聊天,分散一下我注意力?”
林晓:“……”
不得不说,我是真没想到,我一个搞盲人按摩的居然有朝一日还需要扩展陪聊业务。
于是乎,为了配合甲方爸爸痒痒肉的奇特生长位置而被迫走上发展副业道路的小林师傅,继续抬手,接连按在了方驰肩中俞、肩外俞、肩井、肩髎等几个穴位上,每按两下,手下的人就不自觉地抖一次,然而抖到最后的时候,林晓却明显区分出了差别。
一开始这位张先生可能是怕痒,但后来这几个位置上的不自觉抖动,明显就是疼的。
林晓手上开始缓缓用力,并且十分有职业道德满足客户需求,在小力度地放松方驰肩颈处僵硬紧绷的肌肉时,就开始同他轻声聊起了天。
林晓没什么和客人攀谈的经验,所以就算是“陪聊”,也是从自己比较擅长的专业入手,“张先生,您这肩颈问题有点严重,而且不仅是肩部,我摸了一下,您这颈椎椎间已经发生了病变,也就是常说的椎节变形。”
方驰趴在按摩床上,忍受着“痒”和“疼”的双重肉.体折磨,嗓音懒散地“嗯”了一声。
“按理说您这么年轻,颈椎和肩周不应该有这么严重的劳损,所以,是职业病吗?”
林晓的手掌按在了方驰肩颈相连的位置上,掌心微烫,缓缓按揉——方驰觉得这个“缓缓”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这位小林师傅虽然动作轻柔,但是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且越来越重。
方驰咬牙忍过了那几秒钟从筋间骨缝里传来的撕扯痛感,才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来,开口却没有回答林晓的问题,而是问:“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年轻的?”
林晓笑了一下,感知到对方因疼痛而绷紧的肌肉,手上力道不变,但声音却轻尽量轻了几分:“我听出来的啊。”
“嗯?”方驰埋着头,被勾起了一点兴趣:“说说?”
他只知道视障人士可以根据声音判定方位,但是听音识人这种技能,却是不曾了解过。
毕竟对于一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如今娱乐圈当红乐队成员来说,这个特殊群体,确实和他的生活隔了一层厚厚的次元壁,距离着实有些遥远。
林晓的手顺着方驰的肩线重而缓地揉动,慢慢将他轴缩的筋结揉开,他本来也没有什么作为残疾人士的“敏感矛盾点”,就是有也是很小时候的事了,如今早已淡泊习惯,听到对方问了,也就如实回答。
林晓虽然看不见,但是多年来听声辨人的技能却已经练得十分娴熟,他轻声说:“听您的音色,大概能知道您年龄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或者是二十五岁之间?更当然了具体的我说不准。”
方驰心说已经挺准的了,又问:“还有吗?还能知道我什么特征?”
林晓回忆了和对方的几次面对面交流,说:“您身高……大概在185或者188这样?因为我自己178,而和您站在一起的时候,您的声音大概是从前方高于我头顶十厘米左右的位置传导过来的。”
“哇哦~”方驰轻笑一声,肩颈处的疼痛感果然被成功模糊了不少:“你继续说,好像真的不怎么疼了。”
林晓:“……”
真的假的,“话疗”效果这么显著的吗?
林晓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清清嗓子,又道:“可能……您不仅高,身材应该也是清瘦类型,却不是形销骨立瘦成麻杆的那种干瘦,因为听您声音能感知到,您气息较浅,这就是偏瘦的特征,但是偏偏您的音色又很集中明朗,这就说明肺腑之气充沛而均匀,在一定程度上表示,您身体素质应该很棒。”
当然,不包括您这糟心的肩颈问题。
手下的人身体微微一僵,而后有了动作,林晓不明所以,以为是对方终于受不住疼要起身。
可方驰却稍稍直起上身,用手肘支撑着床面转过头来,盯着林晓略微错愕的表情停了几秒,忽然问——
“那通过听声音,你能不能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林晓:“???”
小林师傅表示,这就很措不及防了。
然而——
实不相瞒,这道题有点超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