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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华丽盛宴(4)
    达斯特夫人是一个叫人看不出年纪的神秘女人。她的言行举止里带着少女的娇俏,容颜看着像三四十岁是颇具风韵, 嗓音又像个老妇人一般沉淀着岁月的沧桑。



    不少真正见过的她的人, 或多或少地都猜测着:她是个女巫,用言语蛊惑着人心, 透视着人们自己也难以觉察的欲念。在面对她时, 无论是谁,都会说出令清醒时的自己绝对会大吃一惊的要求来。



    然后在他们做过交易之后,那些说出口的话便被吞噬了, 连他们自个儿也讲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倒是一些似有似无的传闻流传了开来,又在不知名人士的推动下, 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今晚的幸运儿杰拉德坐到了达斯特夫人的面前, 隔着一张陈旧的木桌,透过面前茶杯口攀升的袅袅雾气看着对方。



    达斯特夫人两手空空,她的店铺里倒是堆得满满的。在收拾干净的柜台后, 是一对乱七八糟的材料和器械零部件:洋娃娃的断肢口冒出了轻薄的棉花, 被拆成了碎片的枪支残片上闪着油光, 美丽的瓷器上布满了裂纹, 陈旧的陶罐里黑黝黝的一片,淌着灰暗浑浊的胶液……



    这种白天看起来像垃圾堆的场景,在这深夜里看起来却像是女巫的巢穴。



    “客人,你是要修补什么吗?”达斯特夫人捧着热茶悠悠地问道, 那语调像极了他带着老花镜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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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斯特夫人的出道其实是从普通人开始的。她最初只是一个心灵手巧, 能够修补一切破损的器具的修补匠。



    这是一个旧时代流行的职业, 那时候物质匮乏,所有的物品都是极具价值的财产,因此布料破损了,便有人把它一针针缝起来,瓷器碎了,就有工匠把将它修复补起来。比起扔掉那些破损的旧物,并重新换件新的所要花费的金钱,让修补匠来补一补当然更加划算。



    而对于贵族与富人来说,普通的物件换了新的便是了,但那些精美的礼服,收藏的摆饰,家传的画作,无一不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无一不是历史悠久的藏品,无一不是心爱的具有唯一性的物件。



    这时候,那些手艺高超,能将物件修复得如同原来一样的修补匠就是大师级别的复原者了。请他们的价钱,与他们的手艺成正比。



    达斯特夫人显然是后者。



    她像吉普赛人一样流浪着,从不知名之地而来,又将去往不知名的未来,突然地出现在哥谭这座城市里,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这个女人是一个谜。



    一开始,她名声不显,所谓修补,就是头一天拿去了残破的布娃娃,第二天便将修补好的娃娃送回了小主人的手上。接着是不灵敏的家用器械焕然一新,运转得如同展示台上的一样优秀。



    一面处理着这些低级简单的生意,达斯特夫人一面又不知从哪里接到了高级的委托,无论是复原两个世纪前的大家名画,还是修补裂成了两半的古董瓷器,她从未失手。



    除此之外,在那些正大光明的单子下,她也接手过恢复被病毒格式化的硬盘,拼凑碎裂开花的弹片和枪械等这些跟地下世界有牵扯的活计。没有客人知道,达斯特夫人能修复的东西到底达到了什么地步。



    而在达斯特夫人开始在灰色地带行走时,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护起了相关的信息。从不知内情的光明世界转入阴影之后,达斯特夫人才算是扬名了,以“尘埃”的代号成为了地下世界里如同情报贩子,地下密医一样的存在——这类人,你尽管可以去得罪、不客气地利用他们,只要你能够承受得住这样做的代价。



    至于那些奇奇怪怪的都市传闻是怎么来的,那大概要从达斯特夫人涉及到夜间的生意开始。



    一个坐轮椅的残疾富商,一夕之间,摆脱了他原来衰败的身体,重新能用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从此,关于达斯特夫人的各类猜想和流言便统统升级为了不可思议的事件。



    但在那之后,随着不断有人传出与“尘埃”达成了奇迹般的交易后,达斯特夫人的存在也不然原先那样明朗了。她最终只活在了黑夜的传说里,成为了新的都市传闻。



    人们才不管那些或真或假,乃至自相矛盾的信息,他们更乐意看到自己想要的那些。



    于是在消息的扭曲和谣言的传播下,达斯特夫人已然成为了神秘侧的黑暗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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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拉德是曾想象过,达斯特夫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在那些传言里,她是穿着一身黑,带着兜帽的苍老女巫,是披着层层薄纱,容貌脱俗的蛇蝎美人,是挂着叮当作响的珠链,套着绣花传统服饰的吉普赛女郎……



    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个穿着一身灰色衣裙套装的女人简直可以称得上和蔼可亲,态度如同百货商厦里的柜员一样服务周到。



    他到这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杰拉德心里思绪一片混乱,突然忘记了自己原先明确的目的。



    他猛地饮下了几口茶水。放着不知名香料的茶水颜色格外清冽,热腾腾的温度随着几口热汤下肚安抚了他的紧张。



    这让杰拉德想起了是十数年前,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母亲在家里烘烤的面包散发出的让人放松的迷人香气。



    毫无出息的底层混混杰拉德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忘记了他那庸俗平凡的,譬如获得巨额财富,亦或是成为人上人的梦想。



    他的脑海里逐渐浮现起了在他离家出走前,还是一个小姑娘的妹妹的身影。



    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金棕色的卷曲头发,眼睛是甜蜜的琥珀色,皮肤很白,脸颊红彤彤的,点缀着一些令她烦恼的小雀斑。尽管如此,她依旧是个性格活泼,个性甜美的女孩儿,在学校里有几个追求者。



    那些男孩子后来都被不良少年杰拉德暗地里堵在巷子里,因为他挥舞着的拳头给吓跑了——杰拉德全然不觉得,自己一个高中生这样恐吓着这些年龄才到他一半大的小学生有什么可耻的。



    唯一令他遗憾的是,在他离家出走后,再也没回过家的杰拉德无法在妹妹上高中后,继续赶跑那些试图拱他家小白菜的野猪们。他只能从锲而不舍地想要联络他的妹妹那里,偶尔偷偷地浏览她放在社交网络上的照片,偷偷摸摸地看一眼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孩儿后来的模样。



    这样也好,杰拉德觉得这很合适。一开始是一些青春期的矛盾,他习惯性地和父母唱反调;后来,他自甘堕落,辍学后离开了家里,打算与家里人老死不相往;再后来,在哥谭扎根的小混混杰拉德自知混不出个人模狗样,更不愿回家里摆出那副可笑的模样丢人现眼了。



    他那可笑的莫名自尊居然没让他彻底烂进泥里。如今,他抛弃一切地混日子,大部分时候给催收公司当打手,从那挣不到几个子儿的工钱里维持着最低的生存需求,浑浑噩噩地在生死线上挣扎。



    虽然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泯灭人性的大事,他也算是运气极佳没有英年早逝,就这么不好不赖地混着,偶尔幻想着自己穿着西装在高级酒店端着酒杯,或者端着枪在前面突突突地开道。



    现实就是,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连混社会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混混。



    说个笑话,读过高中的杰拉德说不定在那些混混里还能算得上是个知识分子。不过在哥谭这块神奇的土地上,那些动不动就是个博士,教授水准的知名反派,把本地的混黑标准也拉扯得奇奇怪怪的。



    上面是武装力量训练有素,堪比军队标准的正经黑帮,明面上装饰着几家皮包公司或者几条真的有在运营的产业;下面是不比别的城市好多少,甚至更堕落,更无序的底层。而层次鲜明,隔阂严重,外加一堆疯疯癫癫,损人不利己的超级反派,哥谭的地下世界还真不是外人可以随便来掺和一脚的。



    所以,像杰拉德这样的人,终其一生也只是颗默默无闻的灰尘,他的生不比任何人有意义,他的死也不比任何人更沉重。



    此时此刻,这个普通得过分的人却在心里藏着一个疯狂得过分的念头,比他这十几年来的哥谭流浪记都更有哥谭的味道。



    杰拉德在幽幽茶香里回味过了那些碎片式的记忆,翻完了陈旧的家庭相簿,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一片爆炸后的废墟里。



    三年前,他的妹妹死在了一场爆炸里。一开始,他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新闻报道最后整理出了受害者的名字,他才在泛着雪花的屏幕里注意到了那个眼熟的名字。



    他之后去打听了那场爆炸案,看到了现场的视频,照片,以及那时候更详细的报道。



    他在一个模糊的镜头里看到了一只垂落的手,手的主人很明显是位女性,手腕上带着他在几个月前的照片里看到的同款手链。在盖着白布的担架上,散下了几缕卷曲头发,是与自己相似的金棕色。



    他默默地看着,就像是一个路人一样冷淡,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而他始终不敢揭开那一帘幕布。



    直到他妹妹的社交网络再也没刷新出新的消息,直到他躲在角落里看到了苍老的父母赶来认领他们女儿的尸体,直到他辗转几圈打听到的那个消息:他的妹妹打听到了他的下落,想要见见他,在结婚前邀请她的哥哥参加自己的婚礼。



    这个平庸而胆小的男人终于直视了自己的罪恶。



    杰拉德搁下了他的杯子,复仇的火焰在他眼底跳动:“我想要他死!”



    罪魁祸首的照片挂在报纸上,穿着紫色衣服,染着一头绿毛,画着小丑妆的男人疯狂地笑着,眼里是对一切生命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