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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为人(可忽略!)
    言毕,曹丕因狂躁而猩红的眸子顿时清亮了起来,他盯着淡笑着的司马懿惊喜出声:“真的吗?仲达先生?”



    曹丕顿坐直身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司马懿。



    “真的。”



    他哂笑着回答,低头开始整理被曹丕抓乱的衣服,嘴角的笑意渐深。



    但我可不是为了你父亲而出仕,而是为了你——曹丕。



    不错,我为你而出仕,源于那一句承诺。



    我心之所向,尽可随意取之,但倘若是这个天下呢?



    他眯着眼,盯向雕有精致纹路的房梁,意味不明地笑了。



    他想起八年前的那一句断言——



    “狼顾之相……你恐终难为人臣啊。”



    他正于木屋内不紧不慢地研磨,忽闻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徐徐而至。



    司马懿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盯向虚掩的房门。



    吱嘎一声,凹凸不平的老旧木门被人推开,随后而至的是一身素服的曹丕。



    司马懿望向走进屋内的曹丕——面容憔悴,头发凌乱,显是长途奔波而至。他正欲行礼,却被跟前人及时制止了:“仲达不必拘于礼节。”



    闻见他的称呼,司马懿心底间不禁莞尔:是自认为自己长大了么?连老师二字也都省掉了。



    其实也才过去五年而已。五年来,他看着那个阴郁稚嫩的孩子日益冷漠无情,成长为一个野心勃勃渴望站在权利顶端的男人。



    要说是什么令曹丕变成现在这样的……自然与他脱不开关系。



    他在心尖泛起冷笑,指尖交错间一种得意感在体内肆意涌动着:曹孟德啊曹孟德,纵使你万般不信我,我却可以让你儿子成为我的夺权工具。



    他阴郁的眸子瞥向窗外——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冷空气于缝隙间钻入,和快意一同窜入他体内:三十年后,便请地下的你再好好瞧瞧究竟谁是谁的臣。



    要司马一氏全都做他曹家的奴隶吗……那他司马仲达倒是不介意奉陪到底。



    到底谁会赢呢?他盯着砚盘里干涸的墨汁,冷冷地笑了。



    我想会是我吧。



    “仲达先生,请一定要帮我夺到这世子之位。”



    面前俊秀少年眼中涌动着的,是对权利的极端渴望。



    司马懿闻言支起下巴,眯眼笑道:“还请丕公子放心,懿定会竭尽全力以助公子之志。”



    曹丕在他话音落下之后神情明显松动不少,那是他所熟谙的释然。司马懿兀自端起跟前的酒杯默默啜着,辛辣感沿喉间弥漫,警醒人脑。



    曹丕如今已然是个为了夺到权利不择手段的人,倘若是让他为此沾染上父兄的血液,司马懿想他也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毕竟是自己一手铸就了如今的曹丕。他们携手一路走来,其间不知沾染了多少敌人的血液,做了多少肮脏的勾当。不错,他司马懿正引诱着曹丕一步步走向那黑洞般的**深渊。



    他欢喜地瞧见曹丕正遂着自己的心意愈陷愈深,沦陷于争权夺利的漩涡中而难以自拔,可他内心对此却认知分明——他是在为自己铺路。



    这天下,我可以助你得到,也自可以从你手中夺走。



    我司马懿,不做任何人的臣子,只当自己的谋臣。



    “虽言如云,匪我思存。天下之大,君且看之。”



    跟前人悠悠吟喃着,似是在向自己陈情一般,语气恳切。



    “仲达,此诗如何?”



    “妙极。”



    故人的久别重逢,通常是在一个下雪天。



    彼时曹丕已为魏王,披着厚大的斗篷向故人的方向走去。



    他明明得到了自己曾极度迷恋着的权利,得到了自己曾苦苦追求的天下,可如今他却感到孤寂疲惫,如同枯坐在庙间的独僧。



    不曾有人进这庙间同他搭过话,每日纷踏而至的唯有络绎不绝的香火。人们供奉着他,爱戴着他,却并不敢同自己接近。他纵然被捧得高高在上,也只惊觉周遭寒气益重,正所谓“高处不胜寒”。



    他孤独地搓着双手为伶仃的自己取暖。



    “我想去会一会故人。”



    出门的时候,他对低头恭顺着自己的侍从如此说。



    他踏进来的时候,邺城正在下雪。三九天,鹅毛般的雪纷纷落下,打在府外几簇开得正盛的红梅枝头,恰如一场悲恸的祭典。



    他如同顽劣的孩子叫府内外的人一律噤声,蹑手蹑脚地探进去,却还是不小心发出了声响——靴子与雪交织的声音,像是街坊流传的小曲儿,幽幽怨怨地一直响着。



    “仲达——”



    他很轻很轻地喊着。



    半晌,他又喊道,声音变得比先前嘹亮些。



    “仲达——”



    床榻上病容尚存的羸弱男子闻言眯了眼,倏地挣扎着直起身子来,声音里透着大病未愈的虚弱:“不曾闻陛下要来,臣受宠万分,只是臣重病缠身,恐难行大礼,还望陛下见谅。”



    真客套啊。他轻笑着睨着那低头行礼之人,心下有些莫名的恼怒。



    “很烦,想见你。”他有些孩子气地说着,仿佛自己才三岁大。



    闻见曹丕这状似撒娇的语气,司马懿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



    他又想起自己同曹丕初遇那日他哭喊着要求自己替他家出仕,那样无理取闹,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居然会蜕变成如今这个阴沉不露的帝王。



    但他现在,其实不也没变吗。



    依旧如此幼稚、孩子气、童心未泯。



    “仲达,如果你内心真的有什么其他想法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



    曹丕孩童般枕上司马懿冰凉的双膝,自顾自喃喃。



    “你待我的那份赤诚,希望永久不变。”



    他的呼吸逐渐匀称,想必是疲倦到了极点,就如此随意地倚在司马懿身上睡着了。



    床头面容苍白的男子闻言怔住了。良久之后,他默默闭上自己狭长的双眸,面孔间的温情被一抹令人心悸的笑容取代。



    曹丕,我对你,从始至终都不曾赤诚过。



    他如今将至残年,感觉生命正一天天消逝,日趋沉寂。



    如今的天下,他已几乎全揽于司马氏手中,他如自己所想达到了对曹氏的复仇。



    恐你终难为人臣。



    果真应了那蓍草之士的言语,他司马懿,确是祸国之辈。



    他徐徐合上双眸,感到四周的冷气正慢慢凝固。



    沉寂里,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二十年来,一直都不曾入梦的一个人。



    “虽言如云,匪我思存。天下之大,君且看之。”



    他对着空气呢喃出声,再然后,是一声长久的叹息,仿佛压抑了许久。



    懿不曾忘却。



    天下之势,晋将代魏。



    君且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