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渊一双眼睛黑得越发深沉，他一把推开瑶思，胸痛起伏的厉害，咳得也十分厉害，大口大口的血从口腔涌出，好像无论他如何费力的下咽都止不住。



    瑶思再爬过去重新将他抱在怀里：“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和红缇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澜渊好容易平复了咳嗽，同怀若阴谷那般一样，他明明痛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血丝与汗珠交融，却还是装得一副从容样子，淡淡的扯着温润笑意，一如冬日的暖阳，让人温热，淡淡开口：“我无妨，做凡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瑶思怔怔然瞧着他，眼睛被泪珠朦胧也变得失焦，两只手也腾不出空隙，只快速的眨着眸子，让泪水尽快收敛。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你觉得我分不清你还有没有神元是不是？你神元还在，分明就未完全剔骨，你入不得凡人，都这时候了，你还在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澜渊极惊之下，身子一僵，不复言语。



    瑶思只那么看着他，他二人对视的一眼仿佛亘古如斯的绵长。



    瑶思喘息着，用身子护住澜渊腹间不晓得哪里汩汩浴血的地方。



    “澜渊，你告诉我，刚才，刚才是不是有人在你剔骨堕神的时候来了，你身上的剑伤，你……你告诉我是谁，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她说的歇斯底里，一个见血就怕的凡人，如今是如何做到喊打喊杀不胆怯半分的。



    很快，瑶思明白眼前喊打喊杀又有何用，她怔忡着，又急促道：“你在坚持一下，我用灵元救你。”



    澜渊颤了颤，一时竟是无言，浑身发凉，低声道：“瑶思，我……我……的龙鳞……”



    他说的颤颤巍巍，话至一半，周身伤口骤然剧痛，蓦地，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眼皮再也无法提起。



    瑶思茫然的听着，似乎听不懂他的意思。



    “龙鳞，龙鳞？澜渊！”



    而后，那嘶吼地近乎是惊天动地的声音，震得人心生觳觫，可再也唤不起他的神思。



    两帘清泪滚滚而下，再难将息。



    她哭得那么伤心，期期艾艾支离破碎，她不住抹着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睛，眼神时而惊颤时而悲恸。



    她趴在地上不起来。



    把脸埋进怀中人臂弯里很久很久。



    临渊不悔台的浓云再次翻滚，有那么片刻的光景，她整个人似乎都被掩埋在了浓重的黑云里，渐渐狂猎的风扬起的衣袍裙摆与发丝迷离晃动。



    瑶思渐渐感到一股麻木自足底涌上，逐渐地冷遍了全身。



    一如死一般的沉寂，不悔台中心上突然有一道极强的光束直冲向云霄，一时间整个不悔台的阴霾散尽，夜晚也如白昼，晃得人眼都睁不开。



    瑶思瞳孔皱缩，面露惊惧神色。



    强光一瞬而逝后，响彻云霄的三声雷鸣轰然。



    她知道，这是澜渊要走了。



    怀中人不复言语，唇眸紧闭的白衣人也随光影幻做细细的风离去。



    瑶思仓惶的幻出仙障，试图留住那渐渐远去的风。



    可无论她作何举动，那风和煦再不复留。



    她感到自己嘴唇在动，听到自己在细细恳求。



    “澜渊，你不要走……”



    瑶思哭了很久，又或许并不是那么久，只是她觉得自己一直在等那个风的回答，等了很久，直至最后一缕发丝也归于平静。



    “澜渊……”瑶思最后凝噎着，浑身上下都发起抖来，喘息着：“澜渊。”



    她说着说着忽的闭上眼睛，又是泪水滚落。



    这次是轻声的哽咽。



    不晓得过去了多久，慌慌然似闻不悔台下若有若无的嘈杂。



    瑶思最后终于不再哭。



    只是语调，像死去一般平静无波。



    她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与比天空还要黑沉的海，几不可闻地低声道：“澜渊，你走了，我也要走了。”



    说完，便见黑沉的夜空中亮起了无数星星点点，月华的光辉也穿透了不悔台的隐郁而下。



    临渊不悔台悬浮而立千万年，唯一感受到了光亮，光透过云层洒在瑶思身上，犹如永久不灭的烟霞永伴。



    眼前一切像一把灼火燎过的草原，无情又无法抵挡地碾压吞噬着，将一切都焚毁在灰烬里，连半株细草嫩芽也不肯留下，死寂的火燎过，春风里也不见翠绿。



    九重之上最高的峰峦建了澜渊的少微宫，九重之上最低的仙家山峦处做了无妄。



    无妄之地猿猱愁度，山巅终年积雪，极为寒冷。



    仙家们若是有人末了，棺椁都会停在此处，以做丧回。



    瑶思从来没有来过此地。



    此地虽是平坦处，却如绸缎的海水，仙泽腾腾的光晕里，随光线角度变化一整片星碎与光芒长存，一如四海平面的水波，满船清梦与星河，无妄，勿忘。



    瑶思带了一壶桂花酒，一盘色泽上层的枣泥桂花糕，自己闷了一口酒，又把泥潭小酒壶递给了澜渊。



    “这是清酒，给你喝一点，喝一点不打紧，晕不了。”



    澜渊没有去接，也没有力气去接。



    “那你不喝酒，尝尝我做的糕点，做了好几日，总算做的好看点，你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澜渊没有动，也没有答复。



    瑶思没有哽咽，只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妄寂冷无声，偌大的仙泽翻滚里，瑶思一袭白绸轻轻飘摆，依旧是记忆里的那种温柔，和风轻拂过额前。



    澜渊离去，连影子都没能留下。



    光芒与雷鸣响彻后，临渊不悔台来了无数的仙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温润的风拂过。



    瑶思在不悔台耗了七日，脚下仿佛生了根，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意。



    直至握着澜渊禅让旨的沉深而来，她一如死灰的寂静里也颤了颤眼皮。



    沉深几乎是有些疑惑地，垂眸瞧了瑶思良久，他怀疑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瑶思。



    那个平日里谈笑风生的脸庞竟如此无助与薄凉，却如覆着一层寒霜了，连长长睫羽都凝着冰碴，嘴唇是青白的，皮肤近乎与透明，铺在她脸颊上的霜色像是瓷器上细碎的冰裂纹，唯有颤抖的眼皮证实着她还是活物。



    “小神为陛下做了衣冠冢，排位立在了先贤殿，灵女可要前去。”



    沉深如今算是天帝了，口中自称没有变，瞧见着瑶思的时候，眸子虽是抖动的不忍，却没有半丝情义的心疼。



    而今她眼前，北极玄雪覆着的碑记，晶莹剔透，萦绕着丝缕寒气。



    瑶思说什么都没有想到，所有针对她的不公，到最后，还债的人会是澜渊。



    她至今仍有些猝不及防，甚至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