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一个油嘴滑舌的伴侣, 生活不易,荀彧叹气。
糜荏托着他的下巴凑过去亲亲他:“即便是忧愁模样,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荀彧被他亲的有些腿软, 差点就要缴械投降。
“哥哥,”好在门外传来糜莜的敲门声,“我可以进来吗?”
荀彧挣扎了一下, 糜荏便停下动作, 轻轻咬了咬他红润的唇瓣:“……先放过你, 待会再讨回来。”
等荀彧平复好呼吸, 糜荏道:“进来吧。”
今日休沐,糜荏一入城便直接回到府上。他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就连周慈都是等他抵达才知道他回来的消息。
糜莜推开门进来。
十七岁的小姑娘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更不必说糜莜本就与糜荏有五分相似, 这些年出尽出落得越发秀雅绝俗, 自有一股清雅高华的气质。
“哥哥, 文若哥哥。”糜莜规矩行了一礼,下一句话便恢复本性, “哥哥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长安城里来了个特别讨厌的家伙!”
荀彧听得这话, 斜睨糜荏:……不, 这人知道。
甚至, 还借着这话调戏他。
瞧着义愤填膺的小妹,糜荏笑了一下:“所以你就揍了那祢衡一顿,嗯?”
糜莜:……???
她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不是我啊!哥哥怎能这样, 凭空污人清白!”
“是吗, ”糜荏挑眉, “我还以为满长安中,只有我们阿莜才会行这般英雄之事。”
糜莜登时兴奋起来了,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挂在嘴角上:“哥哥也觉得教训的好吗?”
她见糜荏赞同点头,昂着下巴道:“其实阿莜也想揍他一顿,不过既然有人先动手,那阿莜只好放过他了。”
她喜滋滋的看着糜荏,期望从他口中再听到一些夸奖话语:“居然能和我想到一块儿,也不知那英雄是何人哦,阿莜真想见上一见。”
“也算是为民除害,不愧是连我们阿莜都夸奖的人。”糜荏便顺着她夸了几句,话头一转,“不过这人后来又写文章,骂尽长安城中都是野蛮人,你觉得你揍他一顿意义何在?”
“管他写不写骂不骂,”糜莜得意道,“能给文若哥哥报仇,我开心不就够了嘛。”
听得一旁的荀彧忍不住扶额。这个子苏,连自己亲妹妹都不放过。
糜莜说完,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暴露了凶手就是自己的事实。
糜荏抱胸看她:“出息了,仗着自己会武就敢随意欺负别人。”
“没有欺负人啊,是他先骂人的嘛,”糜莜缩着脖子,“而且阿莜很有注意分寸的,揍的时候还给他套上麻袋了,还轻手轻脚的……”
她的武艺有一段时间受赵云亲自教导,十个祢衡都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打的时候,她专门往对方身上肉多的地方招呼。
是以表面上祢衡青一块紫一块伤得很重,实际却都是皮肉之苦,并无内伤。
这点小伤那祢衡还假装养了一个月,骂尽长安众人,真是心胸狭隘之徒!
糜荏屈指敲敲她的脑袋:“不管如何,打人就是不对。”
“《史记》太长,就罚你待在房中安安静静做半年女红,收收心。”
做女红?还半年?!
那她往后哪里还有时间去找赵云玩啊!
糜莜震惊地看着自家三哥,见他面上无可置喙的表情,转头扯了扯荀彧的袖子,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咳……”荀彧还是第一次受女孩子撒娇,着实有点吃不消,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两抹红晕,“其实阿莜会有如此举动,也是因为我罢……”
糜荏挑眉瞧着他,徐徐道:“五个月。”
糜莜努力再晃晃荀彧的袖子,一双水润的眼睛似乎都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荀彧尚未开口再劝,糜荏已施施然道:“再晃就关起来做一年。”
糜莜:……
摇晃荀彧衣袖的力道渐渐消失,她耷拉下脑袋,一步一顿垂头丧气地回去自家小院。
深知她套路的糜荏狠心目送她离去,始终没有唤住她。
就是荀彧有些不忍心:“阿莜生性活泼,你将她拘在房中做五个月女红……是不是罚得太狠了?”
糜荏哼笑:“她会开开心心去做的。”
最迟再过半个月,子龙就会来向她提亲。他这小妹就是再闹腾,也一定会心甘情愿待在房中,给自己亲手做一件嫁衣出来。
以她那手艺,啧,做香囊还行,真要做衣裳那估计惨不忍睹。
“倒是文若哥哥,”糜荏不等荀彧品味出其中缘由,抬手摩挲他还泛着红晕的脸颊,“阿莜平白无故少做一个月女红,文若哥哥如何替她补上呢。”
……
翌日,糜荏回到长安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自大破匈奴,朝中官吏便将糜荏视作大汉守护神,时常在奏折中疯狂吹他彩虹屁。这会一边欣喜他的归来,一边想着总算有人能治治祢衡那小子。
是的,入长安不过半年时间,祢衡已将长安士族得罪了好几遍。如今受尚书令杨彪之子杨修邀请,住在杨府,时常与杨修一起怒骂世上不公正之事。
偏偏几位中正确认他除了嘴贱,人品没什么问题,又是文采斐然之人,便给他在长安令麾下安排了一个从事当当。
这段时间,这人还匿名写出了不少文章,广受长安士族追捧。他们一直在找寻作者是谁,直至杨修认证,才相信这真的是那个讨人厌的祢衡写的。
长安中人:……
知道拜读数遍的文章是他写的之后,自然如鲠在喉,不会再像先前一样追捧。只是一下子调转态度轻视之又显得有失颜面,还是想个法子,把这人赶走眼不见为净。
听闻糜荏归来,他们便做了一局,邀请祢衡一同参加宴会。
祢衡收到请帖:“这些士族是嫌被我骂的不够多,还是说他们又想使什么坏?”
杨修摇头:“正平兄何必与他们计较。”
祢衡哂笑:“他们既然都敢邀请我,我又怕什么,去便是了。”
是夜,祢衡抵达宴会之地。
这场宴会办的规模不小,朝中官吏到了不少,瞧着祢衡的眼神隐含幸灾乐祸。
不用看都知道这些人与自己都有私怨,祢衡大喇喇在上座空位上坐下。
反正今晚不会太平,与其待在后位等候羞辱,不如坐在上座笑看疯狗。
这个举动,叫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有人指责他道:“祢衡,你怎能坐在这个位置?”
“怎么不能?”祢衡懒洋洋道,“都是留给上宾坐的,那我怎么就不能坐了?”
指责之人深吸一口冷气:“你,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哪来的资格被当做上宾?!”
祢衡听得此言,瞧着那人嗤笑:“非也非也,就连孔子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诸位焉知衡就不能被当做上宾?”
那人被他的诡辩气到了,差点就要说出“这是留给糜相的位置!”
一旁之人见状,忙拉着他安抚道:“林御史丞莫气,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现在可不能叫祢衡知道糜相今晚同样会来,不然这人还怎么敢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坐这位置好啊,一会糜相来了发现自己的位置被这人坐了,可不得发怒把这人赶走?
指责之人果然闭了嘴,坐回自己的位置。
祢衡见他败退,悠然浅啜案几上的清茶。
不得不说,士族过的虽然奢侈,但这茶、酒,真的是美味的好东西。难怪孔融对这酒水念念不忘,听说朝中售卖后,一直期待朝廷把年货卖到北海。
见祢衡就这样安安静静坐着喝酒,没有人上去触霉头,他的同乡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听说先前祢衡公子被人套上麻袋打了一顿,一个月都下不了床。这会看来是好全啦,都能出来参加宴会了?”
这同乡正是先前好心请祢衡吃饭,结果被讽刺奢侈浪费,为何不捐献出去的那一位。
祢衡嗤笑:“您都来了,我怎好不来。”
同乡皱眉道:“什么意思?”
祢衡看着对方,理直气壮道:“衡听闻您前几日一顿吃两大块羊肉,结果因为积食腹痛难忍,一天一夜都没好。”
“您现在来了,今晚可别再多吃啦。”
稀稀拉拉的笑声从周围响起,同乡脸色涨的通红,愤愤拂袖坐回自己席位上。
这下,可再无人上去触祢衡的眉头了。
有人估算着时间,猜测糜荏应该就要到了,故意提高声音道:“欸,诸位何必再同祢公子计较呢,他可是连荀彧荀侍中都能评价为‘借面吊丧’之人啊!”
“呵,”祢衡显然对自己的评语得意洋洋,闻言就大声道,“难懂诸君觉得,他不能借面吊丧吗?”
荀彧除了长得好看一些,年纪轻轻哪里还有出任侍中的资格?不就是跟了个好主人,才有今日地位?
至于那糜国相,身家也不清白。谁都知道他以前靠着买官入朝,受先帝宠爱才能领兵打仗。啧,谁知道私底下为了讨好先帝,做过什么龌龊事儿?
他不评价糜相,不过是因为没见过这人,不知他容貌有多好的罢了。等将来见过,就可以尽情写文章抨击、辱骂此人!
只消想到权倾朝野的糜相会被自己骂地颜面尽失,他就无比期待。
便在此时,有清风拂面。
一个悦耳的声音由远及近:“吊谁的丧,你的么。”
祢衡跳起来破口大骂:“说的什么屁话,吊你的丧还差……”
他的话语没有说尽,便因见到来人而消失在嘴边。
来人只身着一袭黑金色锦袍,满头青丝为玉冠所束,只剩几缕不羁地飘散在眼前。他的眼眸比星空还要深邃,唇畔还挂着一抹微笑,整个人的气质不可名状。
这人是谁?这世界上怎会有如此耀眼之人!即便在夜幕之下,亦宛如骄阳当空,称得周边的一切都有了颜色与温度!
所有人都起身行礼道:“臣等恭迎糜相!”
糜荏温和颔首:“诸位请起。”
祢衡慢慢瞪大眼。
——原来这就是糜荏?
——是了。除了这样的人,谁还能得到先帝宠爱?他若是先帝,也想把这人捧到天上去啊!
祢衡差点都看呆了,脑中涌现出一系列华丽辞藻来盛赞糜荏。至于原先打算的辱骂与诋毁,尽数消失。
等回过神来,便发现糜荏深邃的瞳眸正对着自己。
有人恭请道:“糜相请上座。”
祢衡的脸涨的通红。
他先前故意膈应这些人抢了上座,这会坐也不是让也不是,这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必,站一会就行。”祢衡听得比醇酒还要醉人的声音替他解围道,“我先前听闻祢从事的文章写的很好,现在呢,可写得出来?”
祢衡与糜荏对视着着,昂首挺胸:“当然可以!”
他豪爽道:“来人,取纸笔!”
众人见他这幅做派,不少都暗自撇嘴。侍立在糜荏身旁的宴会主人见状,忙令府中侍从去取。
纸笔很快就来。不到一盏茶时间,祢衡文思泉涌,竟连修改都没有当场成赋一篇,叫众人震惊不已!
祢衡放下笔,连墨迹都没有干,就献宝似的地将文章递给糜荏一看。
糜荏面不改色看罢这篇吹捧他的彩虹屁文章,轻笑一声,“的确写得很不错。”
祢衡登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糜荏的微笑之中,没有听到他下一句话,“杨尚书,孔北海那里可还缺人才?”
杨彪心领神会:“北海郡为黄巾军摧残,至今百废待兴,人才凋零。”
作为朝中表率,便是再不喜这祢衡,杨彪也不能做出不符合身份之事。他的儿子杨修把这人引为上宾,他只能单独训斥杨修。只是杨修生性骄傲,如今又年轻气盛,在他训斥之中愈发与这祢衡深交。
弄得他这段时间生得好一肚子闷气。
糜荏颔首:“既然如此,等到正月雪退,祢从事便去北海帮他吧。”
这人是孔融推荐的,对他极为欣赏。正好去与孔融相伴,让这两人待一块,怼天怼地怼黄巾军残党去。
祢衡晕乎乎地:“好,好啊……”
百官大喜:“糜相英明!”
这会已是腊月二十,到雪退左右不过一个月时间,真叫人迫不及待啊!
处理过此事,宴会之主又请糜荏上座。
糜荏摆手:“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
语罢,毫不留恋带着身旁几人转身离开。
祢衡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追了出去:“糜相,糜相——”
他追到糜荏身边,询问道:“衡可有机会,请您赏雪观梅?”
糜荏瞧了他一眼,轻轻一笑,“再会。”
祢衡:“再、再会……”
他眼巴巴地看着糜荏回到马车中,直到再也看不见。风雪之中,这道魂不守舍的身影,竟还有几分可怜意味。
他并不知道,那辆远去的马车中,荀彧正一字字阅读他的文章。
半晌才放下那张薄薄的宣纸,抬眸凝视糜荏。
“写得真好,”他淡道,“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写的好。”
来之前他还担心那人会如何冒犯子苏,想不到只是见了一面,对方居然就走不动路了。
“把他贬谪到北海,子苏可真舍得?”
“哪有什么可不舍的,”糜荏笑了,“写得再好,也不及文若先前对我的盛赞。”
荀彧一脸静静等他狡辩的模样:“我哪里盛赞过子苏?”
“文若忘了?”糜荏靠在软垫上,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国、色、天、香。”
荀彧:……
这个,还真是他称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