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三



    嘉懿对于徐晋没有半点印象，然而徐晋手里确有证据证明，在他小时候确实是见过嘉懿的。晚上军训结束，嘉懿班上的几个班干部找到了他，班长说：“宋老师，我们统计好了大家的意见，这是统计表请您过目一下。另外有两个女生报名学生会了，明早上想请个假。”



    “好我看一下。参加学生会可以锻炼自己的社交能力，也能磨砺自己的团作能力，很好，我非常支持你们大家积极参与校团组织的社团活动，这样丰富你们的高中生活也能让你们交到更多朋友。”



    团支书则说：“宋老师我们班的团员有三十二个，初中就入团的有二十三个，新入团的到目前为止只有九人。中午我们团支部开会，说每个班的团员要缴纳团费，新入团的团员要办理团员证。我已经和大家声明过这件事了，可是他们都不太乐意配合我的工作，还说我。”



    “说你什么了？”嘉懿蹙着眉翻阅着班长递给自己的统计表，大部分的人都赞成本班在欢迎晚会之外，再去秋游一次。至于秋游的地点大家也都给出了不同的意见，最后少数服从多数选定了杨槐中学附近的一座叫做青槐山的地方，“这个青槐山听说上面有很多老庙？”



    “是呀宋老师你连这个都知道啊，我家就在青槐山上呢，等咱们去秋游的时候带你们去我家摘柿子吃。”体委个子是班上男生当中最高的一个，人也长得瘦瘦的，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迷彩服都还要把裤腰带扎紧了才不会显得肥大。听说他家有柿子吃，几个班委都闹了。



    嘉懿与自己班上的几个班委聊天耽搁了十来分钟，离开操场准备回家的时候，在校门口遇到了换了常服过来找他的徐晋。对方拿着手机翻了很久才从云相册里，翻出一张和嘉懿的合照，那是一张背景很久远的九十年代的合影，合影地点是在一所叫做民初小学的地方。



    民初小学是十多年前的旧名字，嘉懿看着合影上的‘自己’手牵着一个和徐晋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孩，站在民初小学的校门口望着镜头，神思不知不觉开始在记忆宫殿里搜寻了起来。徐晋跟着嘉懿来了他的公寓，两人坐下来之后，徐晋又回忆起和嘉懿认识的一些细节来。



    徐晋说：“小时候遇到你的时候，你就像现在这样的打扮。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忘记了还是不愿意承认，我确定你就是那个大哥哥。当年我家所住的筒子楼发生火灾，你像电影里的那些大侠一样，将我和妈妈从高楼上救下来，就这样我们认识了，这合影就是我妈拍的。”



    “既然都已经知道我不愿意承认了，你还非要说出来，徐教官你还真有些让我刮目相看。”嘉懿绕过吧台进去给徐晋拿了一瓶苏打，他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但家里也放了一些酒，不管白的还是红的。



    徐晋也不喝酒，其实他来嘉懿这里也不是为了讨一瓶水喝，只是时隔多年又见到嘉懿让他感到惊奇而已。尤其是他听说嘉懿才二十来岁，年龄与自己只相差了两岁，这就很让他奇怪了，明明印象中宋嘉懿应该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了，怎么还是这样一幅年轻男性的相貌？



    徐晋说：“难道当年，是现在的你穿越回去的？”徐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嘉懿这十多年来，为何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只能想到现在非常流行的网络小说中的一个名词，穿越时空。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宋嘉懿时隔多年，还是一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的模样了吧。



    “徐教官你想象力很丰富啊，可是按照生物学上的灵长类生物进化的历史进程来看，你要是真的遇见的是我，现在的我应该有快五十岁了吧。那我应该也是有儿有女，有大家庭的中年男人了。可是实质上我是现在才认识你，至于你说的什么火灾，我印象中从未遇到过。”



    “你在说谎，宋老师你的眼神出卖了你。”徐晋起身，他一伸手就碰到嘉懿鬓边的碎发，这几天没去理发店剪头原来的碎发都长得有些长了。嘉懿抬手拍开徐晋的手让到一边，在茶几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曲着腿，端了一杯已经冷掉的清茶小啜了一口：“你想怎样？”



    “我只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十七年了你的模样一点都没变，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的，至于我妈，她前年就去世了。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你的事。”



    徐晋小时候父亲因为跟随部队去洪水灾区支援，被洪水冲走，找到的时候已经牺牲了一直和母亲生活，长大后他也参了军当了兵。



    “你说不说给别人听与我无关，只是会有人相信你的话么？”他这话倒是让徐晋眉头一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明明刚才还被自己翻出来的云相册里，除了自己小时候和妈妈的合影，以及很多妈妈的单人照之外，有关嘉懿的照片全都消失了。就像是，从没有过。



    徐晋怔怔不已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又看看嘉懿，你了半晌却没说出半个字。时间还早，嘉懿今天下午教师临时开会还没吃晚饭的，就去厨房开了火准备给自己煮些晚饭，徐晋总是在身后逛来逛去，嘉懿眉头一蹙问他：“徐教官，你跟着我回家难道是想蹭我一口吃的？”



    “……我只是想看看你大晚上的准备煮什么，我看你这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要不然我帮你个忙？”徐晋倒是说的真话，毕竟他对嘉懿的印象还留在小时候，小时候遇到的嘉懿来如影去如风，明明是个典型的富二代，出门有轿车保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煮饭呢？徐晋不是不信而是非常笃定，嘉懿动作很快晚餐也只弄了一碗简单的三鲜素面，唯一的加料估计就是一个荷包蛋。徐晋吞咽口水的样子足够说明，嘉懿的这碗三鲜面有多香，即使是已经吃过晚饭的徐晋也忍不住被勾起了腹中的馋虫。



    徐晋提出了告辞，嘉懿一边嗦着面条一边和徐晋挥手说再见，对方出了门没多久又回来了，原来是外面突然下起了大暴雨。徐晋找嘉懿借了一把雨伞，刚回了学校就听说校门口的那座小桥被急流冲垮，还不等徐晋歇下来总教官就召集全体教官，穿上充气救生衣集合。



    大暴雨下得很大一眨眼的功夫，河面上的水就涨到了河岸边上的人家堂屋，一夜时间过去岸上被大水淹了的有不下八十来家。高一新生的军训也因此耽误了几天，军训延期三天结束，但校门口的小桥还没有重新修好。教官们结束了军训本应该返回部队，但上级下发了军令要他们暂时留在杨槐中学，帮助百姓修桥收拾被大水冲垮的河堤。



    雨下了这么久，迎来了难得一见的艳阳天。高一四班女生宿舍高501室，王紫涵刚睡了一个午觉起来翻手机，意外的看到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和短信。电话是她爸爸打来的，短信也是爸爸发来的，王紫涵不清楚爸爸为什么会给自己打这么多电话，赶忙下床回了过去。



    王国云人在镇上的中心医院手术室外，手中一直捏着手机，铃声一响就赶快去到一旁无人的地方接：“喂涵涵啊？哎呀你可算是有消息了，你快和你班主任请个假出来一趟吧，你妈要生了，来看看你妹妹。”



    “啊？老爸你不会骗我的吧，老妈的预产期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嗨呀昨晚上你妈非要跟你舅舅喝酒，一口老白干下肚，就开始发作了听里头的医生说，你妈可能是难产，现在在准备手术剖腹呢。”王国云说着又催促了王紫涵快来医院，挂了电话回到手术室门口。半晌后里头出来一个拿着病危通知书的护士，王国云颤颤巍巍的接过笔，在上面签了字，一下子跪在了手术室门口：“老婆！你要撑住啊！”



    “唉这里是医院不能大喊大叫的，你这样影响到其他人怎么办？你先去楼下缴费，这是缴费单子和住院手续也赶快办了，一会儿手术结束我们还要给你孩子做个检查，让你家里人把孩子的东西都送来。”护士说完又咋咋呼呼的关了门进去，待产包王国云是带来了的。



    奶粉奶瓶还有小孩的衣裳鞋袜都有，他虽然是个莽撞的男人，但这些细节还是注意到了的。不多时一个身穿白大褂戴蓝色手术帽的男医生从电梯里出来，他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和王国云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询问手术室里的人是不是王婷婷，第二件是问是不是他的妻子。



    王国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看到对方是医生，还是很老实的回答了他的问题。手术室大门开启，医生进去之前留了一个莫名的眼神，王国云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满脑子都是医生看自己的奇怪眼神。



    一台剖宫产手术最忌讳的就是中间换主刀医生，但王婷婷的情况非常特殊，脐带绕颈羊水早破产妇腹中还有一个死胎。后进来的这个医生接过前任的重担，做好术前的一切准备后上了手术台，在所有医护人员的通力协作之下，顺利将一个男婴取了出来，可惜，是死胎。



    肚子里的另一个胎儿很瘦小，几乎所有的营养都被死胎吸收了，也可能是因为长得太大，当羊水破掉后氧气稀少，才会被溺死。主刀医生神情冷漠又在产妇肚子上划了一刀，最后一个胎儿也被取了出来，尽管还有微弱的呼吸但孱弱的样子，直让每个人都跟着心惊肉跳。



    王紫涵感到医院的时候，王婷婷已经被送到了病房休息，王国云一会儿跑重症监护室，一会儿跑楼下拿药的窗口，都快跑断了腿。王紫涵来了之后还能帮忙跑个腿，王国云刚在椅子上坐下来，边上就来了个男医生，他认出来对方就是之前给妻子做手术后来换进去的那个主刀医生，于是赶忙起身和对方握手：“谢谢医生，您救了我老婆！”



    “不用谢我，你应该感谢你妻子生命力顽强，还有我很遗憾，你与你妻子的儿子没能救下来。对了，我想问问王先生，你是什么血型？”



    王国云没有第一时间理解到对方的意思，很老实的就回了句：“我是a型血，医生怎么了嘛？”对方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似的，顺嘴提了一句：“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对了你妻子是b型血吧？”



    王国云摇头，说：“她也是a型血，先前进手术室之前护士给测过了，还准备了a型血的血浆呢。医生，不对啊，你问这个到底有啥子事哦？”医生似乎是被王国云追问的急了，神色匆匆的丢下话说自己还有另外两台手术要去做，先离开了。留下王国云一脸的困惑。



    为了让自己不再困惑他上楼来了新生儿观察室，小女儿已经从重症转移到了新生儿科，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但因为早产的关系还要在保温箱里待上一段时间。他找了一个护士，悄悄打听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血型，护士还以为他是知道的，就说：“你小女儿是b型血啊。”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护士。对了护士，两个a型血的后代，会有b型血？”那护士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代替了她想说的话。



    王国云丧着脸离开新生儿科，来到楼下的住院部病房，找到了女儿王紫涵。盯着女儿看了半晌，王国云忍不住拉着女儿来了楼下的抽血窗口，给大女儿也测了一下血型。



    结果，王紫涵的血型也是b型血，王国云顿时就给了王紫涵一耳光：“老子打死你个小贱种！你不是老子的种，你妈骗得我好苦，让我白白给别人养了十几年的私生子！”



    “爸？爸您为什么打我？您在胡说什么呀？！”



    王国云几乎是咆哮着：“我和你妈都是a型血，你和你妹妹两个是b型血，你们到底是谁的种，我看只有你妈才知道了！我不管你们了！”



    他说话的声气不小，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



    王国云甩手走出医院，留下一脸懵逼的王紫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