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便说过, 不缺人爱她。
她说的是真的,并非随口一说。灰灰也没忘,只是它见赵渊辞表现良好, 不禁有点心疼他。
他有什么错啊剧本中的命运是孤独终老。现在他试着挣脱出来, 想自救,从无望的过去中解脱出来,有什么错啊
而且他还很卖力,任劳任怨的。
不过,这会儿它想着韶音的话,又觉得她是对的。如果依了赵渊辞的意,听了他的话,将一颗心贴在他身上, 而他却做不到一颗心放在她身上, 叫她情何以堪
他对表妹一往情深, 她被他欺骗了, 骗了一颗心, 如何接受这处境如何自处
这样一想, 它不免对赵渊辞有了怨言。从前它觉得他是个好人, 怜悯他的命运,但是现在看着他对妻子的作为, 又觉得他很欺负人。
他都没有喜欢她, 凭什么要求她喜欢他啊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因此殷勤追求, 期待这份喜欢能得到回应, 还说得过去。他是什么他想要琴瑟和鸣,试着互相喜欢,可他都还没有喜欢上她, 有什么颜面怪她没动心
“有病”它不禁骂出刚刚韶音骂过的话。
此刻,赵渊辞已经到了工部。跟同僚们打了招呼,便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忙起手里的事情。
“敬之今日心情不佳啊”旁边,关系不错的同僚笑着问道。
赵渊辞抬起头,勉强笑笑“没有。”
“还说没有瞧你这张脸,跟苦瓜似的,哪还有之前春风得意、满面笑容的模样”同僚笑着说道,“跟夫人闹不愉快了”
赵渊辞下意识就否认“没有”
“哈哈哈”同僚大笑起来,“好好好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摇摇头,走开忙去了。
留下赵渊辞,脑中回荡着他说的话,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他之前真的春风得意、满面笑容而他今日,当真一张脸像苦瓜一样
他怔怔的,因为同僚无心的话而有些出神,还有些心惊。他想起过去几个月的光景,自从娶了妻,他似乎,当真是常常开怀的
他一时恍然,连手里的事情都停下来,回想起更多。他想起给妻子买早点,因为日日早起,且跑很远,他心里是有埋怨的。但是当回到家,看到妻子吃上喜欢的早点,一脸满足的样子,他心里的怨言便消去了,也觉得满足起来。
而她从一开始的不理他,到再次跟他有说有笑,那期间的期待、喜悦、开怀,直是让他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赵渊辞不由得摸了摸脸,怀疑自己脸上现在便有笑意。苦笑一声,心情复杂地垂下眼睛。
他其实很久没有想起表妹了。若非那块手帕,惹起他的回忆,他已是许久不曾想起她。妻子是个有趣的人,狡黠可爱,娇娇俏俏的,他哄她都不够,又哪有多余的精力想别的
偏偏前几日,他似是中了邪,不哄她,不给她买早点,待她客气又冷淡。甚至,还为此损了辛辛苦苦种下的花
思及此处,赵渊辞愈发后悔不已。一整日,频频出神,好容易熬到下差的时辰,匆匆告别了同僚们,往家中赶去。
路上,他拐去醉仙居买了妻子爱吃的醉鱼,拎在手里,忐忑地回了家中。
进了大门,往内院行去时,他心里想着,等会儿如何跟妻子道歉他早上离开的时候,颇有些过分,也不知她察觉了没有她素来聪敏,应当是察觉了的吧
她生他的气了吗会原谅他吗他要怎么开脱,才能解开她的不满脑中转动着念头,刚刚进了内院,就听到一阵阵欢笑声从屋里传来。眼底闪过惊讶,随即松了口气。妻子笑着,可见心情不错,应当不难哄。
这样想着,他加快步伐。
才进屋,便见妻子坐在窗边,同一个小丫鬟下棋。身后站着两名小丫鬟,一人捧着茶,一人捧着瓜果,不时用叉子叉起一块,送入她口中。
见他回来,忙止了笑声,向他行礼“老爷回来了”
“嗯。”赵渊辞点点头,目光落在妻子身上,笑着说道“在下棋呢”
韶音抬头看向他,微笑着点头“嗯。”随即,收回视线,说道“小红,坐下,咱们继续。”
名叫小红的丫鬟却有些犹豫,当着老爷的面坐下来,似乎有些不规矩。正犹豫着,赵渊辞上前,拨开了她,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含笑说道“我同音音下一盘。”
小红立刻站到一旁,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老爷虽然待人和气,很少发火,但是她们在他面前总是不自觉感到拘束,一点规矩也不敢乱。
“先把衣裳换了。”韶音抬起眼睛,看着对面一身官袍的男人淡淡说道。
赵渊辞这才想起自己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换衣裳。闻言立刻起身,到里面换衣裳去了。
时值盛夏,天气热得很,赵渊辞被官袍裹了一整日,身上难免出许多汗。他擦洗一番,整理了小半个时辰,才神清气爽地出来。
韶音已经同小红把刚刚那盘棋下完了,此刻棋盘上干干净净,棋子都收进了棋盒里。
赵渊辞走到窗边坐下,目光望了一圈,笑道“人呢刚刚还一屋子的人,怎么这会儿一个都不见了”
“你回来了,她们拘束。”韶音说道,埋汰得一点都不客气。
赵渊辞摇摇头,道“你对她们倒是很宠。”
韶音不接这话,下巴朝棋盒点了点“你用黑子还是白子”
“音音先选。”赵渊辞道。
韶音没跟他客套,直接道“那我用黑子。”
自来白子先行,赵渊辞有些讶异,随即说道“那你先行。”
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占小女子的便宜。
韶音懒得同他客气什么,拈了一子,落下。赵渊辞见了,随后捏了棋子,跟着落下。
“今日做了些什么”他问道。
韶音道“没做什么。”
“午膳用了些什么”赵渊辞又问。
韶音答道“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午后可小憩了”赵渊辞一边落子,一边继续跟她说话。
韶音便说道“小睡了一会儿。”
她的冷淡简直不加掩饰,赵渊辞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她将丫鬟们都遣出去了。
这是给他留面子呢。
他心里苦笑一声,面上丝毫不敢露出来,带了几分讨好地说“我给你带了醉仙楼的醉鱼,晚上可以用一些。”
韶音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有劳敬之了。只是晌午我使人去买了,中午已是吃过了,待会儿你自己用吧。”
赵渊辞心口一窒,说不出的难受卷上来,捏着棋子的手都顿住了,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本想在何处落子。
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缓了缓,他找回了神智“好。不过,我自己用不完,音音稍后有胃口了,再陪我用一些。”
一边说着,一边落子。
这一看,才蓦地发觉,自己的局面不妙他顿时讶异地抬头,却见妻子面色平淡,好似对他隐隐呈包围之势,并没有什么可得意的。
“音音的棋艺不错”他惊叹道。
“嗯。”韶音淡淡应道。
赵渊辞本想让一让她,不让她输得难看,稍后心情不好。然而眼下看着,是他自己要输了,她根本无需他相让。当下,收起了相让的念头,挽救起局面来。
但是,徒劳无功,他被杀得片甲不留。
看着惨淡的棋局,他哑然了,有些佩服地道“音音的棋艺当真精湛”
“嗯。”韶音依然一脸淡然,眉头都没动一下,“还来吗”
赵渊辞刚才那一局,开局时并没有用全力,以至于后面呈现败局却无力挽回。他也想看看,如果自己全力以赴,能否改变局面于是道“好,再来一盘”
两人又下了一盘。
结果是赵渊辞被杀得落花流水。
“还来吗”
“再来一盘。”
连下三盘,赵渊辞都被杀得全无还手之力,不禁懵了。他的棋艺虽然算不上顶尖,但是这些年来,不论同谁下棋,从没输得这么惨过。
他不由得问道“音音同何人所学”
韶音同谁学的呢
其实是上个世界,她身子不太好,经不起颠簸,待在后宅的日子居多。贺知砚也不放心她经常出去,于是耐着性子,拉着她下棋,一盘又一盘。
贺知砚的棋艺不错,韶音学起来也快,两人渐渐不相上下。于是四下搜集,寻来各种棋谱,一边学,一边杀,颇是过了些争斗的日子。
她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得露出浅浅的笑意。跟对着赵渊辞时的客气微笑不同,这笑意自心底发出,眼底尽是暖意,隐隐流动着温柔情意。
赵渊辞看到了,顿时如遭暴击,表情瞬间变得僵硬,感到几分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