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朱雀大街十分拥挤,隔着车帘都能听到外面的喧闹声,来回的马车也是一辆接着一辆。
赵子遇静静地端坐在窗边,伸手按住被风吹的翻飞的纱帘,往外看去,好像是在看着远处的行人,也好像只是看着虚无遥远的某个地方。
陆仲安看着她,也跟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他这一侧的车帘没有撩起来,看不到什么,但他还是往那个方向看去。
她的一切,似乎就像是外面的景象,而他的面前,被车帘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就在这样的恍惚里,眼前伸过一只小手,帮他揭开了一角帘子,车水马龙的街道,就这样清晰地映入眼睛里。
愣了一愣,陆仲安转头看她,就见她按着车帘,依旧望着外面。面上连一丝的波动都没有,只是那样的神色淡淡道:“昨天多谢。”
“谢我什么?”陆仲安反问,也转过头看窗外。
“经文,还有……”赵子遇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索性转而看向他,问了一句完全不相关的话:“我和明乐公主……长得很像吗?”
陆仲安不知是厌恶她提到明乐,还是没有听懂她的话,沉默了一会,没有接话。
“应该是像的吧。”见他不说话,赵子遇托着下巴继续道:“听说明乐公主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狡黠。虽然我不该拿自己与她相比较,但李明府也说过我长得像狐狸。”
“那又怎样。”陆仲安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不觉微微皱眉。
“不怎么样,只是……希望陆中丞分清楚。”赵子遇淡淡道:“我毕竟不是她,也不该分去她应得的东西。你想要对她的好,还是给到她本人会更好些,不是么?”
微热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吹的发丝乱飞,宫服的衣摆也被吹的哗哗作响。陆仲安在这些杂乱的声音里望着她,想从她眼睛里看到些什么,可终究是徒劳。
那双眼睛太过清澈,除了琥珀色的浅淡纹理,什么也看不到。
不免就觉得有些恼怒,想说些什么,张嘴却换成了嫌恶的语气:“明乐的东西,你自然分不走一分一毫。”
赵子遇“哦”了一声,见他已有愠色,便很是知趣的不再吭声。
“若你想说经文的事,那么大可以放心,若非担心生出事端耽误了案情,我也不会帮你抄写。”陆仲安冷冷道。
“是我多虑了。”赵子遇点点头:“抱歉。”
轻飘飘的两个字,噎的陆仲安说不出话来,他别过头,不再说一个字。
车厢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不多时,到了皇城门口。二人一前一后从马车上下来,脚刚落地,就看到王府的马车从后面行驶过来。
“诶,仲安!”还未等马车行到跟前,李怀石欢快的声音就裹着风传到了耳边。好一个人未至,声先到。
赵子遇从陆仲安身后探头看去,就见李怀石已经把脑袋伸出了车窗。大风把车帘吹的翻飞,配上他的脑袋,快速靠近。看的赵子遇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李明府。”稳了稳抽搐地唇角,赵子遇福身行礼。
李怀石似乎没料到她会来,看到她不由得眼前一亮:“守成也在啊,今儿个还真是赶巧!”
赵子遇点点头。
“你们先上来,我带你们进去。”李怀石高兴地打开车门,冲他们直挥手。
王爷的马车与官员的马车不同,可以驶进皇城。这段路不算近,两侧也无树木遮挡,因此二人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便没有跟他客气。
“我这马车可不比仲安的差吧?”李怀石得意洋洋地抓过赵子遇的袖子,向她炫耀:“你看你平常还只坐仲安的车,不愿意坐我的车,哼。”
“李明府说笑了。”赵子遇含笑颔首,不晓得为什么,一看到他,好像心情也好了些。反正是比坐在狗东西的车里舒坦。
有时候倒是羡慕他,说高兴便高兴了。就连有人坐他的车,也可以成为高兴的理由。
“李明府气色较昨日好些,看样子审理的筹备还算顺利?”赵子遇问。
“顺什么呀!”一提到审理,李怀石的眉头立时拧成了一疙瘩:“昨天下午你们都没来县廨,狱里可是出了大事呢!”
“狱里?”赵子遇连忙问:“可是和温若若有关?”
“就是她。”李怀石点头,提起来还是一脸后怕:“那个姑娘昨日突然暴起,一头撞在石板墙上。哎呀呀,你们没看到,那青色的石墙,都被她的血染红了。”
“她要寻死。”赵子遇皱眉。
“可不就是吗。你说说那么个小姑娘,看着柔弱的很呐,怎么就狠得下心来朝那坚硬的石板墙上撞。”李怀石叹了口气。
“反正都会死,所以怎么样都无所谓吧。”赵子遇说。
况且,若是一头撞死了,她就可以躲过审理。
毕竟审理避免不了很多问题,话说的越多,问的越细,破绽也就越多。所以若想证明自己是凶手,畏罪自杀,比什么理由都叫人信服。
“谁说反正都会死了。”李怀石摇摇头:“只要审理结果没下来,谁也不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就算是她自己,也不可以。”
赵子遇被他说的一愣,抬眼看了看他。
“这世上,什么都可以随着时间改变,甚至扭转错误重新选择,但是命这种东西不行,死了就是死了。亲人的哭号也好,友人的思念也罢,也不能改变这一点。所以不管处于什么境地,都不该自己先放弃自己。”
李怀石说的激动,抓着她的袖子就拽了拽:“你想啊,就算是上了断头台,那刀没落下来之前,也是有转圜余地的,要不然话本子里,怎么常有侠客大吼一声‘刀下留人!’呢……”
“那么温若若现在如何了?”赵子遇见他越扯越远,连忙收回自己的袖子,打断他:“可有伤及性命?”
“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昨儿出事的时候,我刚好回县狱调取口供,叫我撞个正着,那真是头破血流啊。我闻声冲过去,就看到她一脸血,躺在地上抽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个场景,牢狱里的看守都不忍直视呐。”
这般惨烈,恐怕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了。
“不过幸好她力气小,牢狱的空间也小,她的冲力有限,堪堪保住了一条小命。就是不知道除了命还有什么,今儿早我还去看了下,还在昏迷中。我也没办法,只能叫几个医女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唉……照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耽不耽误审理,我到现在都没敢声张上报呢。”
“先观察看看吧。”陆仲安接过话道。
“可不嘛,我也这样想。不然报了,万一突然再醒了,还不得被上面骂死。”李怀石唉声叹气。
赵子遇静静听着,似乎想到什么,问道:“李明府这两日,有见过高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