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香兰病了,求她放过我。可你知道你那好心的女儿说什么?她居高临下地看我,用最恶毒的语气笑着对我说,‘娘,你可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要不然,我若是那天心情不好了,说你吃里扒外、偷拿府里的东西,你和香兰都得被乱棍打死。’”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去拿六年真心换狗肺。我害了香兰,害了我自己,搞成现在这种面目全非的样子。这种煎熬,你们没有一个人明白。苏太傅,你,你也不能。你所受的痛苦,根本敌不过我曾经受过的万分之一。你说娘子不欠我,可我又欠她什么?她不该死,难道我的香兰就该死?!”
苏太傅说不出话,他半张着嘴,在几位公子的的搀扶下,只是重重地摇头:“不、不可能。”
苏二公子皱眉:“我也觉得不可能,小妹的心性我们都清楚,她虽然顽劣了些,但她决计做不出杀人的事,顶多也就是嘴上不饶人。”
旁边的苏三公子更是跳起来道:“是啊,若她当真杀了人,我们无话可说。但我们苏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污蔑的。特别是我们晚风,就算是亲娘在世,我们也容不得这般污蔑,你又是什么东西?”
“好了,肃静。”李怀石一拍抚尺,终止下面的喧闹,转而看向一边:“姚山,本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实回答,香兰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突然被叫到,姚山打了个大激灵,颤颤巍巍看向周围的皂吏,又看了一眼赵子遇,这才哭丧着脸哼哼出声:“没……没有。都是、是刑部衙门的官老爷们逼我……逼我这么说。我不承认杀人,他们就要拿钉子把我钉在墙上。其实、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是冤枉的。县太爷可要为我做主……”
“我说了,害死香兰的就是娘子,为什么你们还要推脱!”翠姑不耐烦地打断他,怒视四下,噙着自嘲的恨与伤,悲哀地俯视着那些熟悉的面孔。
李怀石摇摇头:“是否有罪,自有官府评判。公道理法,任何动机不可扭曲之,即便香兰之死真是苏晚风所为,你也不该杀了她。你这样做,与你厌恶之人有何区别?”
“公道?”翠姑不屑地嗤笑:“就算查出真相来,你们真能还死去的香兰一个公道?真能叫苏晚风以命偿命?”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李怀石也被噎了个措不及防,挠着头使劲想了想,却给不出一个能说出口的回答。
苏家的几位公子也沉默下去。
翠姑看着这一张张沉默的面容,紧握的拳头似要捏断,两边的皂吏连忙蓄势待发,以防她暴起。
然而就众人觉得她要将拳头挥出去的时候,她却出人意料的冷静下来,晦暗的脸上重新浮现一个夸张地笑面,如梦呓般重复道:“不过也没关系了。”
那种青灰色的笑脸,在阴雨天里绽放出奇异的光彩,叫旁观者汗毛直立。
“纵使天地不仁,礼法不公,我也已经替天行道了。今日我若有罪,那么苏晚风一样也逃不掉。来啊!治我的罪!同样是杀人,我若受人唾弃,你们苏家也一样遗臭万年!”
似乎是想到被自己亲手送下黄泉的苏晚风,翠姑一点一点从嗓子眼里挤出咯咯的笑声,如同泉涌,终于迸发出大笑,指向苏太傅。
她狰狞的面孔,犹如阴暗水井里倒映出的鬼面,手指更是因为激动抽搐卷曲,像是要描绘这可笑一幕似的,缓缓从苏家每位公子的方向滑过:“你们……你们一个都不能好过……我要你们因为这个声名狼藉的女儿背负骂名,我要你们世世代代为人所不齿!你们不是说公道吗?!来啊!给你们机会!二法司都在,快拿出公道来给大家看看,哈哈哈哈哈哈哈……颠倒迷惑,迷惑颠倒,何时了唔哈哈哈哈哈……”
旁边涌出许多侍卫,挡在皇帝前面。众人也被她这疯癫的表情惊到,见侍卫上来,又怕突如其来的血腥溅到身上,都纷纷后撤一步,同大堂中央拉开距离。
陆仲安没动,余光似有若无看向赵子遇。她还是站在离翠姑最近的位置,对这一切恍若未见。
她只是怜悯地垂眸,看着虚空中的尘埃,如自言自语一般阐述着她的结论:“苏晚风和你,从来都不一样。苏家,也不可能和你的结局一样。”
翠姑的笑声戛然而止,癫狂被打破,她恶狠狠地转身,试图抓住赵子遇的衣襟:“别再自欺欺人!从她杀了香兰那一刻起,我们就是一样的!谁……老天也改变不了!”
赵子遇面无惧色,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冷不防地说:“翠姑,今天是你的生辰吧。”
“你……你说什么?”翠姑愕然,又怒又疑地看她,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
“我想,你应该也看到了那副百寿图屏风。那原本是香兰计划在今日送你的生辰礼。”
“你在胡说!她根本见不到我,怎么会给我准备生辰礼?”翠姑咆哮。
“是啊。究竟香兰为什么要为一个六年都未谋面、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的娘亲准备生辰礼呢?”
赵子遇紧盯着她,缓慢而有力地继续道:“我来说几件案件之外的小事吧。百寿图没有绣完,这点你也看到了。依照剩余的那一面屏风来看,大概还需要花费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完工。从香兰过世,到你的生辰,刚好也是一个月左右。
其二,上个月,在香兰那间屋旁的墙跟下,阿金发现了从外面投掷进来的包裹,里面有金叶子、草药和信笺。其中的草药,是治疗香兰急性赤痢的鲜算盘子根。而那一天,正好也是苏晚风从太傅府支取鲜算盘子根的时间。”
众人都看到,翠姑的脸色渐渐由阴沉变成惊惶,她再次笑出声:“难道你想说,是苏晚风给香兰带去的草药?我知道了,是草药里有毒,里面有毒对不对?她就是用这种法子毒死了我的香兰。”
赵子遇摇头:“草药根本都没有机会给到香兰。那鲜算盘子根十分贵重,是长安城有钱也难买的稀罕货,所以阿金发现后,就把草药和金叶子一起收走了。当然,也包括那封信。”
说着,赵子遇从袖袋里掏出一张信笺,见翠姑看过来,便把有字的一面呈向她的方向,一字一顿问道:“这才是苏晚风真正的字迹,对么翠姑?”
恣意流云,燥润相宜——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