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略微一眼,就知是她的字迹。翠姑忽然觉得胸口猛然一疼。
她讨厌这样毫不费力的默契,像是根银针,有意无意地扎进心脏,还使劲碾了碾。
“看来你已经认出来了。”赵子遇走到她跟前,把余下的信件都放在了她面前。
“这里面的内容,你只需随意翻一翻,就会发现,苏晚风待香兰,亦如你待她一般,倾尽全力。”
翠姑扭曲得意的脸,突然变得惨白,她眼睛盯着那些信笺,手臂却抗拒似的用力挥舞:“你撒谎!你在设计我!如果苏晚风如你所说,那她为什么还要对我说那些话?难道她回馈我的方式,就是把我绑在身边?”
“若她真要留你,你觉得香兰还有机会准备生辰礼吗?早在她知晓香兰存在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将你还给香兰。这两个惺惺相惜的少女,都用自己的方式回馈你。
一个绞尽脑汁地想要给你最为波澜壮阔的惊喜,她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她从来不曾心存怨艾。那个乖觉可喜的女孩,恒守着她的浑融温柔,过了六年也好,无数个六年也罢,时间和磨难都不曾在她心上刻下印记。这样的她满心期待,期待用那副百寿图打消你的愧疚,迎接你回家。
而另一个,则是为了守护彼此的愿景,奋力展翅也要让香兰完成这个惊喜。她宁愿为自己装上獠牙做个恶人,也要拖住你。可是这场暗搓搓计划了很久的惊喜,还是出了岔子。
阿金发现包裹后,苏晚风的信笺再没能送到香兰手中。两个人自此,永远断了联系。香兰被阿金关在房间内,出现在墙角下的信笺也都被没收。苏晚风的信一封封扔向墙内,墙的另一边却没再扔出回信。一堵墙,阻隔了两个少女,犹如横跨在二人之间的、无法逾越的障碍。直到这两个少女死去,这堵墙都未能消失。
你可悲你对苏晚风的真心,却没想过,上天从不败真心。你给她的一份,她试图用双份反馈回你。可你,从未真正了解过她,也从未将她高傲外壳下的柔软当一回事。连一个毫无证据的怀疑,都能叫你犯下恶行,你的真心,也不过如此。”
四下无声,晦暗的光线中,翠姑的脸如同死人一般青白。
而赵子遇冷眼看她,毫不客气地说:“不幸中的万幸,到死,苏晚风都不知香兰已经先她一步离开。万幸中的不幸,到死,她都只能睁着眼睛,却想不明白眼前人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摘枇杷的手,会捂住她的口鼻!”
枇杷二字终于太过沉重,像是一把锤子砸向翠姑的胸口,令她如同一只受到重击的麻袋,连叫声都没来及发出,就直挺挺地跌跪在地上。
良久良久,她才像是从重击中恢复意识,浑身不可抑制地哆嗦。她颤抖着手伸向那些信笺,一张一张拆开来看,一张一张按在胸口处。
终于,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掉下。她看着信笺上的那些字,口中发出咯咯的呜咽,似笑似泣,却还是自我安慰似的喃喃:“小官爷你又骗我了,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苏太傅的脸上也有泪珠滚落,他仰着头,用手死死按住眉角,想要压制住奔涌而来的悲伤。可是悲伤还是如同洪水猛兽,决堤冲向他的五脏六腑,令他咬牙也难忍哽咽。
丧妻之后的痛苦叫他忽视了什么,恐怕再没人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好像没那么恼怒和憎恨了,只是觉得遗憾,遗憾没能和那个傻姑娘打一场马球。这种遗憾,叫他难过。
原来,他也不曾了解这个在外人眼里备受宠爱的女儿。所谓宠爱,也不过和翠姑嘴里的真心一般,冠冕堂皇。
皂吏上前按住翠姑,等候李怀石下达指令。李怀石却像是被带入到苏太傅的悲伤里,手里捏着抚尺,久久未能动弹。
皇帝早已经不耐烦,挥挥手说:“还等着什么,这种罪大恶极之人,还不赶紧拖下去!”
皂吏战战兢兢地领命,拖着翠姑向外走。翠姑手里还抱着那些信笺,拖拽过程中,大半信笺抖落,她用力去抓,却无济于事,只能任凭信笺洒落一地。
她痛苦地挣扎,发疯似的扑向地面,似乎掉落的不是信笺,而是她断裂的肝肠。皂吏压制住她,把她往外拖,她便发出刺耳的嘶吼。直到她看见赵子遇捡起信笺,交到苏太傅手上,这才停止挣扎,只是双目空洞的圆睁,望着整个大堂,任由皂吏将自己越拖越远。
见人彻底消失在转角处,陆仲安提议:“此人心肠歹毒,是危险重犯,又擅用阴谋诡计,依我看,放在县衙也不稳妥。不如就押送大理寺狱,等待秋后问斩吧。”
“等什么秋后?明日就斩了吧。”皇帝眉头微蹙,静静看了一眼痛苦的苏太傅,又看了一眼高家的方向,肃穆的面容如白玉般无暇,亦如白玉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