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还如此惦记她”秦氏的话也是硬生生从嗓子眼儿挤出来的,颇有几分不自在。
含玥却是笑了,“就算为了父亲,我也是在意的,嫡亲的姐妹,我也只有这么一个不是”她看着秦氏泛红的脸颊,话也说的随意了些。
“还有句话要劝太太,四哥哥那边儿,您也不好老是端着,再过十年你我还有十妹妹所依仗的就不是父亲了,慧姨娘的为人您也知道,从不爱生事的,您把架子放下来,咱们一家子本没什么好计较的”
含玥的话说的这样大气,秦氏也不免生出几分赧然来,她手上拧着帕子,嘴里低声说,“前些年终究是我心眼儿小了,不配你叫我一声母亲”
含玥弯了弯嘴角,“您闹了那么些年,也没得了什么便宜去,咱们俩也算扯平了,如今我要出阁了,里里外外都是您在操持,这份情我是记着的”
“终究你是老爷的心头肉,你的婚事,我还能让大房那边儿插手不成”秦氏的口舌本就不堪大用,场面话也不常说,含玥几句示好的话说出来,倒让她有几分无所适从了。
含玥暗自点头,秦氏这人就有一点好,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先想着父亲的。
“还有件事要与太太细说”
秦氏动了动身子,俨然是洗耳恭听的样子。
含玥深吸了口气才道,“未来一两年,若有可能最好与大房那边儿分家过”
秦氏闻言,拐在桌子上的手差点就打翻了茶碗,嘴巴一张一合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挤出一句,“这事岂是你我能做主的”
“大房那边儿,无论是那个主子,心思都太大了,想的做的就是牵累全族的大事,一个不妥当咱们家还是分出去单过的好”含玥郑重的看向秦氏,“即便我出阁,终究还是孟家女,这话不是我一时性起,太太可要记好了”
秦氏细想含玥的话,也渐渐琢磨出味道来,从大姑娘含珠的亲事算起,大房步步走高,她虽不通文墨,却也知道什么叫山高愈险,一时间吓得脸色发白。
“九丫头,这话还是与你父亲说一声的好,我,我”
含玥摇头,坦然道,“早就说了父亲也答应了,可我瞧着父亲是个温吞性子,如今老太太的身子时好时坏的,好言好语的说几句,父亲的耳根子只怕就软了”
“那可如何是好啊”
秦氏果然不是做大事的人,含玥叹了口气,不免安慰,“您也别急,我说的只是最坏的结果。父亲本就不痴迷权财,我是不想他涉险罢了总归这事也不是一蹴而就,我与您说了,是想让你心里有个数,日后知道如何行事而已。”
“好,好,我都听你的就是了”秦氏的手紧紧抓着桌角,显然含玥捅破的这一层窗户纸对她影响不小。
含玥正色道,“想到主意了,自然还要跟您商量,只是这事还是别让父亲知道了,您是西院正经的当家太太,日后在大房跟前儿也不能老是缩着,该您做主的事绝不能让旁人拿捏了”
内宅诸事都少不了一些阴谋手段,父亲那样的风骨秉性,只怕知道了也会坏事。
秦氏只一味答应,含玥的话究竟听进去了几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含玥暗自叹了口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少这些话在她心里留了些许影子,也让她日后行事有个方向,西院的后宅稳了,前面剩父兄两个也就能让人安心了。
见秦氏依旧一副心事沉重的样子,含玥又安慰了几句,末了,拿出信笺来推到秦氏手边。
“这是天运钱庄两万两的银票,给十妹妹日后添妆吧好好教她,给她寻个好人家。”
秦氏一愣,一下子又红了眼眶,昔年她挣得抢的就是想要从这个继女身上弄点银子,如今轻易到手却让她羞愧难当,强咬住下唇也没能止住眼泪,“是,是我对不住你”
含玥忙摆手,“行了,咱们俩都不惯于这种事的,你这样还不如冷嘲热讽几句让我自在呢”
这话一出秦氏竟真的哭了起来,含玥心里头也跟着不自在起来,想到在家的日子也就这么几个月了,竟还要再闹这么一出,相互提防了这么些年,到如今冰释前嫌了竟还要哭一场做结。
正月二十三,武安伯府终于有了消息,武安伯夫人孟氏生了个小子,时隔两天丫鬟松香又生了个女儿,双喜临门的好事,杨家却借着皇后病重不好张扬之由,并没有大肆操办洗三礼。
难得的是杨氏这一回却没有动肝火,还老太太等人解释说,含珠生产的时候着实吃了些苦头,孩子虽然生下来,却也有些羸弱,少不得好好将养一段日子,对外只说等到两个孩子满月时再操办。
杨氏自然备了厚礼过伯府去看,回来时喜得什么似的,含琦便起意要几个姐妹凑份子给小外甥送礼,毕竟是自家姐妹,这礼该送,含玥便打发萃暖找出了一对龙凤呈祥的金锁送去了玉茗坊。
没成想隔了两日,武安伯府又派了人过来,在杨氏处坐了坐就往广寒馆来了。
来人是含珠的陪房宋妈妈,一见了含玥忙福了身子行礼,“老奴见过九姑娘”
含玥不明所以,却笑着让七夕去沏茶,“宋妈妈坐吧”
宋妈妈行容有些拘谨,脸上却笑得亲和,“老奴就不坐了,都说要出阁的新娘子忙得很,老奴怎么好多打扰,这回来是替我们夫人过来给九姑娘送添妆的,虽说还有段日子,可夫人说了,她做姐姐的不能白拿姑娘那么贵重的物件儿”
说着,宋妈妈便从怀里拿出一支绒布锦盒过来,打开来摆在含玥眼前,只见红绸锦缎上摆着一对嵌珠翡翠赤金花簪,难得是一整块儿的红翡翠雕成的鸽子蛋大小的玫瑰花栩栩如生,含玥细看两眼也觉得这做工的精巧别致,就算在玉玲珑这样的珠宝铺子,这样的花簪也称得上的珍品了。
含玥敢打赌,就是含珠就算是对亲妹妹含璃都未必有这样阔绰。
“大姐姐破费了”
觑着含玥的脸色,宋妈妈笑的更见亲热了,“哎,这算什么啊,夫人待九姑娘可不比四姑娘和七姑娘差什么,夫人说了,等九姑娘出嫁时,她亲自来送”
原来,打的还是国公府的主意
含玥一笑,“有劳妈妈代我多谢大姐姐”
宋妈妈一走,含玥指着珠花簪子向七夕道,“收起来吧”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正月一过,孟家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东西两府的嫡姑娘出嫁,自然不是小事,整日里往内院回事的管事媳妇穿梭不停。至二月初六,含璃的嫁妆打点妥当,初七往夫家送了嫁妆单子,二月初十一个个红木大箱抬出了孟家,孟琛孟璋兄弟两个压着嫁妆箱子往宁国侯府曲家去了。
含玥拿着花名册与姚妈妈商量陪房,最后还是把先前姚妈妈点的几家人都挑了来,加上江顺,栀香夫妻,花朝的兄嫂,正好六家人。
说到陪房下人,姚妈妈就道,“说来四姑娘也是有眼力的,竟然把李妈妈的亲家挑了去”
“李妈妈的亲家”含玥嘴角挂了一丝了然的笑意,“那不就是品烛的婆家”
“正是呢,我瞧着四姑娘是相中了品烛呢要说那丫头也是厉害,嫁过去不过一年多,如今在家里也算说一不二了,从婆婆到小姑子就没有敢驳她的意思的,这哪像是做人媳妇的”姚妈妈叹了口气,“先前只觉得她是个明白人,没成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宁国侯府的水也不浅,她自然要挑些厉害的角儿带过去”想到魏氏的为人,含玥眼神微动,这对婆媳还真是意趣相投。
姚妈妈望着下头嬉闹的小丫头不禁也叹了口气,“也怪不得她,小小年纪就在老太太屋里打转儿,不多长几个心眼儿还不被人吃了”
“罢了,这些与咱们都是不相干的”
两人正说话,七夕就从下面上了阁楼,“姑娘,袭香姐姐在下头呢,说四姑娘请您过去说说话”
含玥闻言不由得心中一荡,却是姚妈妈开口,“去回了她,咱们姑娘与她没什么好说的”
七夕点了点头正要下去,含玥便开口道,“慢着还是让她等等,我换了衣裳就去”
“姑娘”姚妈妈不禁皱了眉头。
含玥安抚的一笑,“我倒是想听听她说什么暗地里较劲儿这么久,不若摆在台面上好好说几句,再往后,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含玥换了一件,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外头罩着一件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她素来爱穿红的,也是难得打扮的如此素雅怡人,一进屋子就晃了含璃的眼。
含璃是要出门的人,早前的嫁妆已经送去了夫家,如今秋色居里里外外空荡荡的,与含玥那里一个叠一个的嫁妆箱子倒是大相径庭。
含玥被含璃让到了暖阁坐着,脸上笑意温婉,“知道你爱喝大红袍,我是一早就备着的,就等你呢”好像就料定了含玥今日一定会来。
袭香拿了汤婆子过来给二人暖着,一面又把泡茶的物什摆到了姐妹两人中间,打点好了才掩了隔扇的门与七夕两个下去,留两姐妹说私话。
含璃亲自烹水煮茶,忙了一会儿才把琉璃小盏递到含玥手上,“许久不做这个了,你尝尝还能不能入口”
含玥一笑,“四姐手艺还这么好”她径自喝了一小口,倒不觉得自己在夸口,含璃向来喜欢在这种精细活计上下功夫,“算起来很久没跟四姐好好说说话了”
“是你躲着我呢”含璃的眼睛一翘,“连嬷嬷教规矩你都不肯来,只派了小花朝日日过来点卯”
“是我懒怠,恰好我这丫头也该磨磨性子了”
“说来我也是没想到,一转眼咱们都是要出阁的人了。你居然还抢在了七妹前头,要说含琦为了此事发了好大的脾气,也是小孩子心性”含璃的手指在琉璃小盏轻轻摩挲,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在含玥脸上,“旁人都说这是一门好亲,却没一个人问过你愿不愿意,你且与我说句实话,薛家这门亲你可满意”
她终是问出来了,原来含璃对薛凤潇真的用情匪浅含玥微垂的眸光望着橙红色的茶汤出神,嘴里却是淡淡的,看不出悲喜,“愿意不愿意都要嫁,旁人都说好的,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为什么不嫁”
是啊,为什么不嫁含璃一时间恨得要死,凭什么孟含玥能说的这样漫不经心,凭什么自己废了这么多力气都像是在给含玥铺路,她们都是孟家女,凭什么她要做孟含玥的垫脚石
两姐妹一时无话,到含璃缓过心神,手里的茶已经是冷透了,这样沉默良久,先前的热乎劲儿一下子就跟着冷了下去,含璃强自撑起笑容,把冷茶泼进了小瓷罐子里,又取了热茶添进小盏中,一番动作,遮掩的极好丝毫不显尴尬。
“哎,咱们姐妹不说暗话了,我晓得你来,是为了府里传言来的,其实大可不必,咱们姐妹的事,哪儿轮得到那起子下人嚼舌头我如今是不大管府里的事,换做之前,瞧我不拔了她们的舌头”
原来她以为自己是来道歉的
自从她的婚事定下来,府里就传言不断,都说她九姑娘一枝独秀,甚至把一向站在众姐妹肩膀上的四姑娘都踩在了脚底下,府中内里的局面忽然间让人捉摸不定了
那些本就定好了要跟着含璃进宁国侯府陪房,平日里在孟家内宅也是威风八面的,现如今风向转过来了,这几个陪房也尝到了被旁人反踩一脚的滋味儿。
下人们的龃龉本就不干主子的事,可两边人似有默契,都有扯着虎皮做大旗之嫌,旁人看着倒像是两个姑娘间剑拔张弩之势愈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