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自嘲一笑,“从前的我比七姐好不了多少,现在只是学乖了。”
她的手指冰凉,被他的手攥在手里,温热的触觉让她那么多不堪回首的记忆一点一滴模糊起来,含玥弯起嘴角,若是能长长久久的这样走下去该多好
白露过后,但觉秋高气爽。
正是秋收农忙的时候,白氏抽调了府里不少下人去庄子上看着盘账,庄妈妈作为白氏身边的最得脸的管事妈妈自然首当其冲,她出门前顺手就带着旌蛉萃暖两个一道去了。
“这个家日后也要交到你手里的,你手底下的丫鬟也该学着些立身的本事了。”
含玥一笑,“我都是个睁眼瞎,也不敢指望她们什么都会”
白氏道,“你这话错了你是做主子的,首先要学的是御人之道,把手底下的人管好了,旁的事自有下面人给你操持萃暖那孩子看着老实谨慎,是个看账的好料子;旌蛉嘛,出身好,在同龄丫鬟里颇有几分威慑,这两人一张一弛,一收一放,日后能给你省不少力气。至于这些黄白之物,却不可看的太重,免得被人指摘。”
“小九记下了。”
说来这些话她上辈子也听祖母说过,只是后来祖母见她于婚嫁之事并无指望,之后就再没提过。
含玥手里翻着账本,只觉得记得繁复无章,看得人头晕眼花。
“这些账母亲都看得懂吗”
白氏无奈的摇头,“心里面大概有数罢了记账这事儿个人有个人的习惯,庄子上的下人认字不多,就你手里的这本帐还是陆妈妈领着下面的账房誊写出来的,我想着总要给下面人留些油水出来,有些出入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去了”
“还有些庄主是几代的世仆了,别说我就是太夫人想动都要掂量一二,硬骨头,不好啃呢”
含玥听着白氏话,大抵也知晓了一个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面儿上看着光鲜不假,实则也有处处受制于人的时候,位高,而权重,而责重没有几分拿得起放得下的心性断断是不得长久的。
婆媳俩正经事说了半日,歇下来喝茶的功夫,白氏就问起来,“听说你娘家七姐姐定的是苏家二小子”
这还是含玥头一回因为大房的丑事而觉得脸热,她点了点头,“我也是大哥哥成亲那日才知道”
白氏摇着头笑了,就着手中的大红袍轻轻饮了一口,“苏夫人素来喜欢在这上头故弄玄虚,你不知道,从前那位苏世子差点取了曲家的大姑娘”
含玥的手一抖,没想到会在婆婆嘴里听到自己的陈年往事。
看着含玥的样子,白氏就笑,“细说起来,那一位还是你四弟妹的大姐姐呢。”
她侧头看着外面疏疏落落的一树秋海棠出神,“那孩子与你白素表姐年岁相仿,生的极尽妍丽不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淑宁长公主捧在手心儿里养大的,别说苏家太夫人喜欢,就连”
这话说的,含玥的脸当真是辣的,她哪有那么好
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并没注意白氏突然停下来的话口儿,还不紧不慢的接了一句,“再如何的好,苏夫人不喜欢,终究也是进不了门吧”
白氏哀怨的叹了口气,“倒是你这孩子看的通透。两边儿长辈是老交情了,亲事也是她们做主定下的。长公主还许愿日后让曲家大丫头带着她全数的嫁妆进苏家门,可惜这么好的姻缘到头来还是被苏夫人以死相逼搅黄了”
往事历历在目,含玥不禁也想起当年种种,可是时过境迁,当初的羞愤与不甘如今却不再真实了,说来也不过是十年前的事啊
“有苏夫人这样的婆婆,曲家姑娘没嫁过去未必是坏事,况且我也耳闻她身上有些胎里带着的弱症,不能长久”
白氏脸上露出一抹惋惜之色,“太医署的黄老曾与长公主言明,曲大姑娘的病是能治的,若非如此,苏家太夫人又岂会拿自己嫡长孙的亲事玩笑”
“真的”含玥几乎不信,为何从前祖母在世却没跟她吐露过半个字既然是能治的,为何她上一世还是那样凄惨而死
含玥正要张口问下去,耳边就听白氏又开了口,“这话也就是咱们娘俩儿说说了,苏家世子爷虽是个好人才,可苏家当真不是什么好去处国公爷身下嫡庶五个儿子,日后再各自成家,一大家子人在一个锅里吃饭,想想这当家主母就不是好做的”
“外人都瞧着是光鲜去处,母亲却是心明眼亮”含玥还在计较着白氏刚刚的话,嘴上只凑合着应了一句。
含玥恍恍惚惚的从钟粹馆出来,走了一小段路迎面就遇上了灵韵,只看她罗裙外头还罩着一件秋香色的湖缎头蓬,就知她又刚从娘家回来。
不等含玥说话,灵韵已经乖顺的行了礼,“二嫂好”虽有几分不情不愿的,到底是礼数周全。
“弟妹好”含玥温婉一笑,“弟妹这是又回娘家了”
灵韵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毕竟曾经做了那么多年的姐妹,这丫头一颦一笑含玥看在眼里,都能猜出她几分心思来。灵韵,在怕她
“二嫂,我赶着去太夫人屋里请安,回头再寻你说话去”灵韵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听着像在撒娇,实则是畏惧
灵韵的话已经说到这地步了,含玥也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笑了笑就一侧身子让路出来。
看着灵韵走的急,萃寒就皱着眉张口,“四奶奶这是怎么了明明昨天还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今儿怎么就和气起来”
“你也看出来了”含玥盯着灵韵的背影出神,回了一趟娘家就学乖了,必然是有人与她说了什么。不等她说话,那边萃寒已经下了断言
“四姑娘还是这么爱生事”
是啊,除了她还有谁呢
主仆俩缓步往流觞馆走,路上萃寒的嘴也没闲着,徐徐道,“四奶奶也该收敛收敛了,这阵子哪有一日清闲,您不知道,外院的婆子日日等着皓雪院的趣事下酒呢,长此以往,早晚传到国公府外头去”
都到了这般地步“你听谁说的”
“花朝啊”萃寒不禁好笑道,“这丫头让江妈妈调教了几个月,也的确学乖了不少,可是听壁脚的毛病却不见少,每每往外头走一趟,回来总会听些有的没的回来”
这段日子,国公府风波不断,含玥也是怕这丫头惹事就时常打发她去江顺家的跟前儿学规矩,也就是隔三差五回来这么一趟,没想到这也能让她带着话柄回来。
“都说什么了,你也说与我听听”
“也无非就是皓雪院的琐事罢了,从前四爷屋里风花雪月四个大丫头,这两个月打的打,卖的卖,如今一个不剩了,只留了蓉儿姐姐一个,这还是看在太夫人的面子上呢,要说四奶奶下手也真狠,那四个丫头虽不是长辈赏下来的,有两个也是府里的家生子,这样说卖就卖岂不是让人寒心”
都是为人使唤的丫头,萃寒难免心有所感。
“从前只听说皓雪院的丫头各个闭月羞花,没成想名字也起的风雅”含玥淡淡附和一句,“看着四弟妹与四弟也谈不上和睦,今儿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是我想差了只是四弟妹这么个闹法,四弟就没别的反应”
萃寒摇了摇头,“花朝还没讲到这一节呢我回去给您问问”
含玥眼睛一瞪,“死丫头,连你也敢消遣我”
“不是看你心里头藏着事吗我这么闹腾一下,让您宽宽心”
听了萃寒的话,含玥不觉苦笑,是啊,她又何必庸人自扰这一世她已经不是曲灵璧了,曲家如何与她再无干系,既然老天让她做了孟家女,她就做孟含玥好好活着,今时今日,宣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已然值得旁人艳羡了,她没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
“一会儿回去,你出去寻江妈妈,要她得空了去打听打听七姐的事后来如何了”
这些日子她没出门,要不是刚刚听了母亲那几句话,她差一点就忘了这一茬,不过凭母亲的脾气,那几句话也不是无缘无故说起来的,必然是有意提点她的。
京城的权贵圈子就这么大,顾家还是太后娘娘的母家,孟家纵然能往新贵的头衔上沾边儿,比起顾家这样的老牌世家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如此一来,只怕不只是苏俊辰,连苏家三爷苏俊岚她也是嫁不成的。
不过就像母亲说的,这也未必就是坏事,如今定国候府的内当家是二奶奶顾氏,含琦若真进门苏家门,做世子夫人也罢,三奶奶也罢,只怕想要与这位二奶奶和平共处是不大可能了,以含琦那点斤两,只怕用不着几个回合,就要别人死死压制住了。
十月的冷风一吹,竟带了一场薄雪出来,还来不及感叹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宫中就传来皇后病重的消息。
白氏连着几家权贵诰命一道进宫探望了一回,回来时便被太夫人请到了松鹤院详谈。
“太医署对皇后娘娘的病早有预示,大抵是撑不过正月的,听说进了九月就一直拿各类丸药续命,十年的老山参不知送进长乐宫多少,只盼着皇后吊着的这一口气能挺过大年夜”
太夫人叹了口气,“皇后娘娘的病症说来也有十年朝上了,硬生生撑了这么多年,不知吃了多少苦”
冯氏道,“听说顺国公府已经阵脚大乱了,想必是早就知情的中秋前后周家打算再送一女入宫,可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显然陛下也无意再顾全周家了”
冯氏口中的顺国公府周家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大齐立国之初顺国公府与二太太周氏娘家还是同属一支的,奈何百年下来也早早就断了联系。
这些年皇后病重无法料理后宫,周家也没有出挑的晚辈延续家族荣光,朝堂上没了实权,一点一点就没落下来,如今皇后将崩,周家只怕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没了
周氏尚且坐在一旁听着,不言不语的宛如一个木头人,似乎根本就没听懂冯氏话里话外嘲讽
“贤妃娘娘有没有与你说什么”
白氏摇头,“宫中那么多眼睛看着,娘娘尚在长乐宫侍疾,只堪堪见了一面”
提起贤妃,冯氏脸色欣然一喜,“母亲,你说咱们家是不是要出一位皇后了”
“少说浑话”太夫人瞪了冯氏一眼,可眼里的得意是骗不了人的,家里这位贵人代掌六宫多年,除了她,哪里还有别的后位人选
她又嘱咐白氏道,“把下人们的嘴都管好了,别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什么岔子,得意忘形反而容易引出祸事”
白氏道,“太夫人放心”她看了周氏一眼,“我还想着要不要与弟妹一同去顺国公府坐坐表表心意”
薛家放低了姿态,总归与贤妃娘娘的名声有意,带着周氏一道去,也是让顺国公府瞧瞧宣国公府与之交好的意思,日后顺国公府若有回起之势,二房在国公府也能立立脚跟。
周氏满眼感激,难得大嫂在这个时候还能想着提携她
太夫人的眼神在两妯娌脸上略过,想着自己这个长媳真是从不在人情世故上有亏,一箭三雕,只是独独落下了三房
“你们妯娌几个一道去吧”太夫人憨然笑道,“与她们家太夫人问个好,好生安慰几句”
冯氏得了吩咐,忙着笑道,“母亲放心吧,我和嫂子一定把话带到”话说的是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了。
有了皇后这件事悬在上头,昭和二十八的新年过得死气沉沉,各家各户都不敢大肆操办,勋贵人家更有不少开始施粥舍米的为皇后娘娘祈福。
宣国公是腊月二十六抵京,整整两日都耗在御书房里,等到彻底闲下来能陪着家小几乎就到了年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