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平日里少言寡语的琅琊,居然也肯对这些二门外服侍的小厮说这么多的话,可惜在场的人却没有谁想过这一点。
在场的纷纷张大了嘴,有胆子大的就调侃起来,“没想到世子爷下手半点不带含糊的”
另一个人就说起来,“世子爷可是十四岁就从刀山血海里头杀出来的,一个下人的贱命又算得了什么”
长凳上趴着的几个刚刚受过刑的人,冷凝的空气里,甚至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似乎是在印证这句话似的众人不禁纷纷多哆嗦了几下,早知今日,又何苦去收三太太的赏钱呢奈何现下已是悔之晚矣
松鹤院那边自然也是听到了消息的,当然不仅仅是含玥平安产子的消息
太夫人的脸上满是失望,像是狠狠被人抽了嘴巴,“她的命怎么这样大”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指责,种种心绪交织在一起,令她本就花白的头发,苍黄的脸庞更见了一丝苍老。
“冬青呢冬青哪儿去了”她问的有些急,带了点遮掩不了的惊慌惧怕。
若宁心下叹了口气,太夫人是有些端不住了,想不到她一把年纪了,在后宅内院里打滚了半辈子,如今,受了自己的孙子些许派头,就自乱阵脚了吗都说人越老,胆越小,原来还真是这个理
若宁给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不得已,便上前劝道,“您放心,她如今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哪也没去您不是一早就交代过,让她少在人前走动吗”
太夫人哦哦了两声,有些不大自在的道,“我怎么还忘了这一茬呢真是人老了,糊涂了”
事已至此,若宁深知多说无益,照着太夫人这心绪不宁的样子,只怕还要坏事,她微微咬了咬下唇,又凑近太夫人身边叮嘱,“这个时候,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是谁,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闯进您的屋里要人。没有证据,就算有人怀疑,也只能是怀疑罢了”
若宁目光灼灼,沉稳笃定,太夫人见了不免苦笑,自己的心虚终是被这丫头看出来了,从前想着这陈若宁的出身她还颇看不起,不过这一个来月相处下来,她就是想轻贱她也是做不出来了。
定了定心神,太夫人无奈吩咐刘妈妈,“去开了库房,照着白氏往下的打赏再添两成,赏下去”
刘妈妈心口一震,暗自腹诽,这薛家的下人真是要过年了流觞馆赏了一份,钟粹馆赏了一份,如今太夫人这里又赏,还一回比一回厚,那些得了厚赏的下人别的不说,岂不是要都念着这位小公子的好。
看着刘妈妈犹豫,若宁就道,“妈妈去吧,太夫人是长辈,这些面子活儿少不得的”
刘妈妈一去,若宁又劝太夫人宽心,“有些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咱们做的也没什么疏漏,不会被捉住把柄的”
吃了若宁的定心丸,太夫人总算又露出笑意来,“你说的对,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我又怕什么”凤潇在外头威风八面又如何,敢在她老太婆面前造次,那就是找死,大齐朝以孝道治天下,这顶不孝的大帽子一扣,凭他是谁,都是前路无望
含玥醒过来的时候天还不亮,屋子里似乎烧了地龙,暖融融的。她动了动身子,觉得肚子空出了偌大的地方,轻快不少,又觉得火辣辣的疼
拔步床外,旌蛉搬了藤椅,半躺半靠,稍远些的暖炕上,薛凤潇缩手缩脚的躺在那里,似乎是觉得热,他连被子都没盖。
也不知道孩子被抱到哪里去了,如今又是谁在照看她不禁叹了口气,可就是这样的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却让暖阁上躺着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醒了”他的手覆上含玥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含玥觑着薛凤潇的动作,有些好笑,她又没有发热“我想喝水”
旌蛉似乎也听见了声音,披了件衣裳就从后头探出头来,听见含玥的话,就忙端了水来,还好茶壶一直在炭火上温着,此时捧在手里竟还是热的
旌蛉端到了近前就被薛凤潇接到了手里,“你去歇着吧记得把门带上”要不是母亲执意,他本来也没想过要旌蛉在这里上夜的。
旌蛉想着二爷支开她,自然是有话要对少夫人说的,她也不多言,告了罪就轻手轻脚的掩门出去了。
薛凤潇扶了含玥起来,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将手里的水一口一口喂进她的嘴里,只当怀里的人,是不能动弹的一样。
“饿了吗”他轻声问道,从生下孩子到现在,也有几个时辰了,含玥还水米未进呢,之前那几口参汤早就不顶用了。
含玥摇了摇头,“还好,不想现在吃”她自小就被管束的起居有时,现在可不是吃早饭的时候。
“孩子呢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是活蹦乱跳的吧”含玥终于想起来该问的话,一时又有些担心,想着这一阵子她自己心绪反复,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孩子,直到此时她才有些后悔,后悔当初自己钻了牛角尖儿
说起孩子,薛凤潇有些皱眉。怎么说呢他和含玥相貌都不差,怎么生出来的这个,还比不上寻常人的相貌到时候抱过来,含玥见了恐怕要吃心吧
“男孩儿”薛凤潇帮着含玥顺了顺头发,“黄老先生看过了,说是很健壮,如今在东厢呢,除了乳娘,还有萃暖,夜蛾,蜉蝣几个丫鬟,轮流照帮着看着,不会出岔子的,等天亮些,他醒了再抱过来给你看吧”
含玥乖巧的点了点头,说实话,她还没什么做母亲的准备,不过既然这小家伙已经出生了,她这个母亲也会样样学着做的。
“我困了,你起开,我还要睡一会儿”靠在他怀里愣了半晌,含玥觉得没什么话说,就觉得这样待着有些尴尬,娇声的让他走。
“你是在瞪着一双大眼睛跟我说你困吗”薛凤潇可没有那么好骗,也没有默不作声的风度,而是直愣愣的就把她拆穿了,顺手还帮她提了提身上盖着的被子,她这样靠在他怀里,应当是挺舒服的,怎么,如今她还想躲他吗
薛凤潇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含玥随口的一句话,就让他心里拐出这么多情绪来,像是顾二说他的一样,婆婆妈妈的,跟个女人似的
含玥被他怼的一时语塞,薛凤潇却也没有真的等他服软,反而是问道,“那只猫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含玥神色一闪,想到出事时候的情景,不禁也有些后怕。她侧过身子去望薛凤潇,她倒是忘了这一茬,沉吟了片刻,含玥才斟酌着开口道,“其实我也不大晓得,不过我觉得”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无凭无据的怀疑就是栽赃,关上大门,不是薛家自己人,不管怀疑谁,总要拿出真凭实据来才好。
含玥的未尽之言,薛凤潇是明白的,他不禁笑了笑,脸上又泛起了丝丝冷意,“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耍花招,还不被察觉的,也算是个高手,只怕这布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含玥没说话,拿一只畜生做筏子,的确是需要训养一段时间的。
眼下除了这只小畜生,再无别的线索,想查下去只怕也不容易,况且她如今还在月子里,事事都不方便,不过若等她出了月子,人家早就把扫尾的活儿都做好了。母亲虽然也能帮她出面,可惜这种事,到底不如她自己动手来的痛快,就差那么一点儿,她就又死了一回了
含玥脸上的不甘与迟疑,就这么被薛凤潇收尽眼底,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吧,此事我来,拿出我立身燕云卫的看家本事,必然给你出了这口气”
含玥心里有些暖融融的,不过说起燕云卫,含玥才想起来,“对了,你不是应该在京郊的围场,是母亲叫了你回来的”
薛凤潇含糊的点头应付,没有细说他是预感不妙才策马回来,说起围场,他忽然想起来,奇云那小子早上陪着他一块出去,他打道回府的时候也没与他说一声,如今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哪里
天光微明的时候,外面便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小夫妻两个神色一动知道只是孩子醒了,薛凤潇站起身来,“我让丫头抱过来给你看看”
对于这个新来的小家伙,含玥也是有些好奇的,便点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萃暖才轻手轻脚的把孩子抱过来,大红色的绣花襁褓,裹了一个小小的粉团子。
含玥接过来抱在手里却是不大自在,萃暖就笑着道,“姑娘自己生的娃娃,自己还不会抱呢”她昨日夜里,跟着乳娘学了不少,如今也算是轻车熟路。
那孩子刚吃饱,瞪着眼睛,红艳艳的小嘴巴不住的吐着口水泡泡,时不时的还哼哼一声,像一只憨态可掬小奶狗。
“长的不大好看”含玥嘟哝一声,有点失望。
薛凤潇站在一边附和,“已经比昨天好点了,再养养看吧”
夫妻俩对这孩子的容貌是异口同声的嫌弃,萃暖怔愣一下就道,“二爷和少夫人都没见过刚出生的奶娃娃吧,乳娘说,这已经算是极好看的了,夫人也说,当初二爷还不如小公子呢”
萃暖的声音越说越低,生怕世子爷瞪眼睛给她瞧,不过好在,世子爷似乎心晴不错,听了她的话,也不过是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他叫什么”含玥抬眼去看薛凤潇,大名字不着急,总要有个乳名先叫着。
薛凤潇想了想,“先叫他祺哥儿吧听着顺耳,寓意也好,如何”
含玥想了想也觉得不错,便点了头,“大名字留给长辈起,小名儿咱们就这么叫吧”她高兴的亲了亲孩子肉嘟嘟的脸颊,心底的喜悦渐渐漫了上来,感觉一切又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有些事,到了富贵人家里却是完全掉了个个。含玥生子的消息,白氏尚未向各家亲友送红蛋,族里亲眷,各路勋贵就陆续有人上门贺喜了。
白氏担心含玥月子里劳累,一应的外事都揽到了钟粹馆,又抱了祺哥儿去走过场,如此应对,也不算失礼。
祺哥儿虽是早产,个头比寻常孩子小了些,可生下来喂养的好,小家伙儿又生的一副精灵剔透的好面相,不过几日功夫,早就摆脱了父母挂在嘴边儿上的“丑”,滴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看,挣动的手脚尽显力气,这可把来往探看的女眷们稀罕坏了。
旁人不说,就连二老太太等人也是夸口不停,薛家族中子嗣众多,二老太太一年里见过的新丁,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却也没见过谁家的小娃娃如此讨人喜欢,她一高兴,出手就赏了一对龙凤双环的金丝手镯。
这礼是二老太太亲自送到含玥眼前的,先前中秋时,就已经送了一个赤金打的双龙戏珠的金项圈儿,如今又送这样的重礼,到叫人不好意思了。
后来还是白氏提点了含玥一句,二老太太人老成精,一面与太夫人挂着亲,一面与大房交好,将来不论这国公府的内战谁输谁赢,都连累不到她身上。含玥闻言一笑,果然啊,老辈儿人的算计,还是要母亲这样有阅历的人才瞧得明白。
旁人家前来贺喜的自有白氏出面招待,自己娘家人上门,含玥却是要见的。
含玥生下国公府的嫡子,未来是要继承爵位的,对孟家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这一回上门贺喜,连老太太都亲自出面了,一并来的还有二太太秦氏和大奶奶任婉玉,老太太连带着还把外孙女明姐儿领了过来。
几人自松鹤院和钟粹馆两处续了几句客套,打了个转儿,便由着庄妈妈亲自领到了流觞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