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打量着含玥不悲不喜,不骄不躁的眉眼,一时竟然有些摸不出这丫头的用意。她嘴角一弯,皱着眉头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如今都大了,还要在乎这毫厘之差吗”
含玥微微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目光灼灼的看向老太太,“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此事,事关表妹终身,您且容我想想吧”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老太太不禁心里有些着急,她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下回再见九丫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万一,太夫人那边心急,真把那个陈氏送进九丫头屋里,那自己这边岂不是棋差一着,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老太太想到此处,不禁咬了咬牙。
“姑娘家的清誉最是珍贵,我老太婆今儿都已经把话说开,难不成,你还要我把这话吞回肚子里吗”老太太一手指着明姐儿,“她再不济也是你的亲表妹,你这样不管不顾的往外推,岂不是想让她回去寻死”
含玥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让远近伺候的丫鬟都退了出去,只留了萃寒一个人伺候。自己换了个姿势,依在大迎枕上的脊背挺得笔直。
“为了一个侍妾的名分就寻死觅活的,表妹的命岂不是太轻贱了些”看着老太太急于发火,含玥不免安抚的一笑,“您还是先听我把话说完不迟”
“刚刚我问您,究竟是疼我们表姐妹谁更多一些,您口口声声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其实不然,我们两个,表妹才是您的至亲骨血,而我不过是空有名分罢了”
老太太的脸色越发阴冷,就连刚刚还安然自得的任婉玉不禁开始正襟危坐起来,虽说是人人都看得清的道理,可九妹妹也实在太敢说话了。
含玥的声音依旧如冷泉一般清凉缓慢的流淌过来,“太夫人的意思是摆在明面上的,您偏偏在这个时候与我出这么个主意,不是明摆着要让我扫太夫人的脸面吗我在国公府的日子还长,惹了她老人家的记恨,您想没想过我的日子以后要怎么过更别说,日后在外人眼里,我就是拉着自家表妹与人争宠的妒妇,您可有替我想过,这样的骂名,我背不背得起”
“您嘴里说着要我们姐妹互相依靠,可您放眼京城各大豪门氏族,不管谁家的主母,从来就没有与一个妾相互依靠的道理更何况,我若是真应了您的话,表妹会是一个寻常意义上的妾吗不会的,起码,您不会把她的卖身契给我”
“国公府的规矩大,表妹若真想进门,也容易,其一,要有卖身契。其二,要过了薛家长辈的眼。其三,家室干净。表妹要做得到哪一条呢”
老太太闻言,气的直哆嗦,可又反驳不出半句话来,当时就砸了手里的茶碗,“你不愿意就直说,我自领了这个孽障回去就是,你这样的长篇大论羞辱于她,怎么做得出来呢”
含玥瞄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子,抬眼的时候依旧是云淡风轻,“刚刚,我已经给您留了余地了,是您自己不想要”或许,刚才老太太已经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只是她依旧不肯死心,不肯错过这个把外孙女送进豪门的机会。
话进于此,终究是不欢而散。
旌蛉代含玥送客出门,老太太见是国公府的丫鬟,一时也就收住了嘴上的言语,只暗自在心里咒骂不休。
老太太等人一走,含玥才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萃寒见状就劝道,“您躺下歇一会儿吧,这么这么久的话,也该歇歇了”
含玥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去找人打听打听含琳的亲事是怎么说的,若能打听到曲家那边儿的消息更好”
萃寒无奈道,“您呀,自己还坐着月子呢,就这也放不下,那也放不下的,老爷不是都已经推脱出去了吗”
含玥摇头叹气,“四姐姐从来就不是好打发的更何况她身后还站着贵人,此事轻忽不得”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看似没有关联的事,实则都是在看不见的地方环环相扣的。若她猜的不错,只怕含璃选的人家,一定是三殿下一党里面举重若轻的大氏族,也只有这样,才能完完全全的把孟家二房拉进三殿下旗下
“此事,我去办,您还是躺下养养精神吧,世子爷早上出门的时候提了一句,今儿应该回来早”萃寒不动声色的提点含玥。
当日陛下在京郊凤凰山的围猎,带走了大批的燕云卫随行,几日下来,衙门里便攒了不少的琐事,如今都压在了薛凤潇身上,连着数日,这位少年将军虽说不上是不着家门,却也算得上日日戴月而归了。
听着萃寒的话,含玥有些不大自在。
她皱了皱眉,究其根本,她此等心境还在于没想好自己的去留。那日生死关头,薛凤潇的一举一动她都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他给与她的珍视宠爱,她没办法不动容,可是想起旧事,她又无法面对,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容忍把这个心结一辈子都留在心里。
“那些画呢还在原处吗”半晌,含玥悠悠开口问起。
萃寒点了点头,嘴上欲言又止。
“去拿来给我看看”
“姑娘,您这是在为难您自己”萃寒一时有些急,“您就放下吧,世子爷对您的真心,您还看不出吗说句不怕您恼的话,您若是还钻牛角尖儿,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含玥弯了弯嘴角,这话也就萃寒能亲口与她说了。“你说的没错,如今,我已经不气他了可是,一辈子那么长,天长日久的,但凡我们之间有一星半点的龃龉,我心里的这个结都会再次冒出来,让我疼上一回”
说到此处,连萃寒也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了
“去拿来”
含玥又吩咐,萃寒只能依言照办,当那一个个卷轴被萃寒挂上屏风,再次展开在含玥眼前,含玥依旧忍不住呼吸一窒。
不可否认的,那是个很美的女子,即便不知道她生了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可那白皙的脸庞,尖尖的下巴,似笑非笑的神色,都一次次的在告诉含玥,她是个姿容绝佳的女子。难怪会让薛凤潇那般眼高于顶的人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含玥有些惆怅,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心里五味杂陈,却唯独少了一分甜
正当含玥出神之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含玥抬眼望了过去,只见夕阳的光影。在薛凤潇清隽的身影上镶了一层金边儿,让他整个人变的刺目耀眼
不等含玥作何反应,薛凤潇已经跨步进来,身上还带着深秋里的丝丝凉意,他不光灼灼的看向含玥,神色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冷硬,“京郊的那处宅子怎么回事”
含玥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萃寒刚要开口,却被薛凤潇一个眼锋堵了回去,“你出去”
萃寒是含玥身边的大丫鬟,薛凤潇对她一直称得上和颜悦色,如今这样额语气赶人出去,还是头一遭。
薛凤潇身上带了些许戾气,那一声轻喝却没吓退了萃寒,只见这丫头,瞪着一双大眼睛,咬着下唇,拘谨着手脚挡在含玥面前,像一只虽是都要扑在薛凤潇身上的小兽,实实在在的告诉眼前的男主子,她这个大丫鬟的忠心在哪里
含玥看着薛凤潇眼中越发的冷凝,忍着心里的忐忑,伸手推开萃寒的身子,“你出去吧,不会有事的”再如何,薛凤潇也不会对女人动手,只论口舌,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萃寒一走,整个屋里只剩下一抹夕阳暖光的静谧,深秋的暖阳最是喜人的,可如此大好光阴,此时却覆上了一抹浓重的沉闷。
“还不说吗”薛凤潇的声音依旧冷硬,不依不饶的想要问清原由,若不是姚妈妈看不过去,怕含玥做傻事,透了口风给他,他几乎就要被蒙在鼓里了。他向来知道含玥的聪慧,可没想到今日,连他自己也被这份聪慧蒙骗了过去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含玥的声音有些干涩,双瞳微垂,唇边带了点自嘲一样的淡笑。她依旧坐的笔直,似乎只有这样才会显得她底气十足,完全不受制于人。这样的故作姿态,从前她都觉得可耻,可今日,偏偏是她自己做的得心应手。
“为什么”听着含玥吐出口的几个字,薛凤潇一时间觉得无力而又无奈,而他自己问出口的话,竟然会带着几许卑微。
他是谁呀他是煊赫满朝的宣国公府世子,更是燕云卫最出类拔萃的少年将军,谁能想到在他的口中也能听到这样卑微而委屈的一问。若是含玥此时心思能放在这上头,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或许她就没有接下去的争执了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她坦然一笑,眼中渐渐浮起了点点泪光,那些积压在心底里无法言说的委屈,终于又一点一滴的浮出了水面,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倒不如一次性说个清楚明白。可笑她刚刚还在与萃寒说,慢慢余生,两人之间若有心结,是走不到尽头的,可是不曾想,他们之间的劫数来得这样快
含玥缓缓抬起一只手,目不斜视的看着薛凤潇,手指指向正对着拔步床的一扇偌大屏风,上面琳琅满目的挂着几幅美人图,“你还要我再多说什么吗”
虽然是在质问,可含玥的心口却疼的几乎无法喘息,“当日在父亲的书房,我曾问你为何答应娶我,你说是你想娶我,那时候我就信了,可是我不知道,你想娶我,不过因为我与这画上的人有几分相似”
是桃花树下的慵懒,还是拿着扇子遮阳的姿势是高高束起的单螺髻,还是画在额头间花钿的样子那些旁人无甚在意的小细节,含玥自己却清清楚楚,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曾一度以为那画上的人是她自己,可惜呀,一切终究是自欺欺人
薛凤潇顺着含玥的手指,终于看到了自己昔日的珍藏,这些画,他已经许久没有翻看过了,甚至连他自己都差一点就忘了,这一刻被含玥拿出来,他竟然是有些宛如隔世的不知所措
不过一时之间,薛凤潇却是明了了含玥多日以来,诸多纠结的心思起于何处,原来她一早就知道了
薛凤潇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嘴里突然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薛凤潇的迟疑看在含玥的眼里,她以为薛凤潇默认了她的说辞。
冰凉的眼泪划过脸颊,那一刻含玥竟然有些后悔,后悔把此事摊开,后悔自己不能大度一点此刻掀开这一层窗户纸,便再也没有了回头的余地,他们两人已是破镜难圆了
半晌,薛凤潇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他开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说到此处却又停了下来,那么多的往事堵在胸口,他却不知道要从哪一处开始说起,经年往事,往往都是经不起深究的
“她已经死了”他终于还是挑了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开口,“你与她本无关系”又何必计较
果然是早就猜到了的事实,含玥苦笑,心里面怅然若失,“若非有这样的缘故,你又怎会娶我我这天大的福气,还不是要仰赖于她,怎能无关呢”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晶莹的泪珠自她的脸颊缓缓滚落下来,她口中的声音平静的像一汪死水。“相处这一年多,你怕是也深知我的心性,我这一辈子好强,这种事上也免不了,既然一开始就是错的,你,你就放了我吧”
薛凤潇闻言,双手陡然一紧,脱口道,“你我可是陛下赐婚”
含玥死死的咬着下唇,“竟然是为了这个啊”还以为他会舍不得,就像她每每纠结于自己的去留时,心里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