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一直没有开口,但瞧着脸上已经没有刚刚那样不近人情了。
玉娘又凑近了些,拿胳膊肘怼了怼王斌的胳膊,低声道,“兄弟,你又不像我们,在这府里是个睁眼瞎,你在府里是有靠山的,刘妈妈的一双眼睛可不就比谁看的都要远,今日事大,你怎么也不帮着大家伙儿问一句”
这句话一点,王斌犹如茅塞顿开一般,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可是片刻之后,又暗淡了下去,他嗡声嗡气的道,“你不知道这府里已经变了天吗如今是少夫人当家,我那姨母如今也未必指望的上”要不是有这一节,他今日的立场也不会这么被动。
“那又如何”玉娘轻哼一声,“你就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松鹤院那一位立足于国公府几十年,就算少夫人如今占了上风,可未必将来就一直能站得住脚,朝廷向来以仁孝治天下,孝字大过天,这你还没听过吗只要松鹤院那边儿抓出了这一点,不怕没有翻身的机会,到时候,不也就是你的机会了”
要说玉娘的嘴皮子也真是厉害,几句话下来,就把王斌绕了进去。不过这王斌也不傻,且不说太夫人需要多久才能翻身,只说他等不等到那个时候也是未可知的,就连眼下的困局,他都未必能走得出去
“那依嫂子的话,我如今该做什么”
玉娘轻笑一声,“自然是寻机打听打听消息,少夫人刚刚不是说了,来这里之前可是去过松鹤院的,少夫人的话是真是假,咱们一问便知”
其实玉娘一直想不明白,这少夫人一上台就谈买卖庄子的事,这一步走的实在太过蹊跷,要么就是她有后招,要么就是她根本就不懂如何御下。
王斌听着就皱了眉头,这叫什么主意无非是便宜了大家,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嫂子觉得拿着掌家大印的人能拿这种事信口雌黄吗”
“未必不会”玉娘四下看看,小心翼翼的道,“而且,就算她真有这个意思,太夫人也未必会肯”
王斌的眸光一闪,忽然间就心生一计,“嫂子的意思是”
“我可听过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真把咱们逼急了,咱们就闹到太夫人眼前去,好给太夫人一个机会,让她老人家好好翻一翻身,届时这少夫人的脸上也未必好看”
王斌听着倒抽一口冷气,心道,这玉娘出的主意可真是又毒又辣,难怪她男人即便戴了绿帽子,也不敢与她为难,就连彭望那样的狠角色,也离不开这个智计摆出的姘头。
看王斌不说话,玉娘有些着急,笑着道,“怎么难道你不敢”
王斌冷笑一声,“嫂子以为我是不识数的我走这一趟不知要费多少口舌,你们只在后头坐享其成,万一不成事,全我一个人担着,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我吃亏吧”
玉娘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贪得无厌不过嘴上却还是陪着笑,“事成了,兄弟你就是太夫人眼前的红人,又有你的亲表姨给你支应着,你想想,如今方全安坐的位子可不就是你的这么大的好处,难道就不值得你赌一把”
这话的确是戳进了王斌的心坎儿里,他一时间就沉默下去,眼睛偷偷瞧了瞧与陆妈妈一道说话的方全安,眼里的贪欲不言而喻。是啊,这么大的好处,难道就不值得赌一把吗况且如今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就算肯息事宁人,少夫人也不见得能放他一马,何不往前走一步试试”
不得不说,含玥头一回在这些庄主面前亮相,是成功的,要架子有架子,要气派有气派,虽说这些大庄主们大有心里不愤的,可却没有人敢质疑她这个少夫人的身份地位,对一个刚刚上位的新主而言,已然是做的不错了。
含玥这边回了流觞馆,刚卸了一头一手沉甸甸的首饰,流萤就端了早备好的午饭进来,罐煨山鸡丝燕窝,桂花鸡,糖醋鱼卷,鸡丝黄瓜,莲蓬豆腐,四菜一汤,含玥一见就觉得饥肠辘辘。
“少夫人,你这一步走的有点冒险吧”旌蛉一面给含玥盛了一碗罐煨山鸡丝燕窝,一面就担心起来,想起刚刚看那些庄头差点要吃人的样子,她还心有余悸,这跟府里面习惯了守着规矩的下人终究是不一样。
含玥点了点头,“是有点儿,不过硬骨头就要硬啃,咱们的时间不多,这一次如果拿不下来,往后没个几年的时间磋磨下去都不行”
这话倒是真的,旌蛉自己家里就是干这个的,没有比她更明白其中各式各样的猫腻,想当年,他爹爹刚做庄头的时候,里里外外费了多少心思,才把这御泉庄吃下肚去,就算到了现在还有人扯着脖子不服呢
“有什么话直说,你与我也用不着那些虚的”看着旌蛉欲言又止的样子,含玥坦然一笑。
“也没有。”旌蛉不禁有点脸红,“我只是想起来,我爹爹当年刚接手的时候,还是夫人费力扶持,耗时这么多年下来,终究也没有帮夫人把这各大庄子管束明白。”
“所以,你这是在担心我吗”含玥不禁笑了一下。
旌蛉说的是实话,这宣国公府内外,始终都有几股势力互相纠缠,纵然母亲把国公夫人的位置坐得稳,可终究不是一言独大,这些小事看似无妨,可偏偏含玥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再说,她为人懒惰,为了以后几十年的安稳清闲,她也想一次性把这些琐事料理明白。
旌蛉赧然笑了笑,“有一点儿。少夫人真的打算置换庄子吗”先前在太夫人屋里,可没提这句话
含玥摇了摇头,“母亲管家这么多年,若这些庄子真有不妥当的,也就早早处置了,犯不着等到现在,我在他们面前故意漏这个口风,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些人的派系之分。”
旌蛉点了点头,附和道,“果真是一试就试出来了”
“庄子我不打算换,人却是要动一动的”就比如那个今日敢强出头的潘黑子,不动他,就相当于给了旁人可乘之机,赏罚不分,是御下的大忌
旌蛉点了点头,这下算是明白了,原来少夫人是意在钓鱼。这是选了一条险路,可旌蛉心里却忽然又有了底气,毕竟少夫人从来都没输过,她相信这一回也不会。
旌蛉刚要说话,只听外面一阵吵闹,片刻之间,萃寒就进来回话,“少夫人果然料的不错,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怎么说”含玥眼睛一亮,忽然就来了精神,她还真怕没人动弹呢。
萃寒道,“刘妈妈那个外甥,就是特别能起事儿的那个,刚刚想私闯内院,被陆妈妈安排的人抓了个正着。”
看着萃寒正正经经义愤填膺的样子,含玥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行了,别装了去把刘妈妈请来吧,再把人带到西厢房去。”
刘妈妈已经许久不在人前露脸了,自从昨日庄子上的大庄主们陆续进府开始,她心里就惶惶不安,眼皮也一直跳,直到流觞馆派人来传,她心里就已经有数了,还是逃不过去都是在内宅走惯了的人,这一点计较她又怎么会没有呢
多日不见,刘妈妈头上多添了几根白发,恰好都生在两鬓上,是以,显露在人前时,不免让人惊奇,怎么就老成这样了呢
刘妈妈一踏进流觞馆,远远的就看见西厢房外跪了个人,直到她拖着步子走近了,才发现那人居然是她的亲外甥,她心口一跳,尚且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自己外甥已经嚎啕大吼起来,他生的高壮,又一脸凶相,即便是求饶,也像是在耍狠。
只可惜还没叫唤几声,就被那个叫霜蝶的丫头狠狠踢了一脚,也不知这丫头有几分力气,居然把这么王斌这么大个子的一个壮汉踢得半天没有叫唤出声来
“是刘妈妈来了吗进来坐吧”
含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丝丝凉意,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无端的就把刘妈妈心里那点对少夫人的畏惧勾引出来。她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跪在外面的大外甥,就是自然的踏进了西厢房。
“老奴给少夫人请安”她微微低着头,刻意不去看含玥的眼睛,脸上毕恭毕敬的,丝毫不敢怠慢。
这种姿态,就是含玥见了也不禁皱眉,活像她会吃人似的,想起自己刚刚进门时,这刘妈妈哪次见了她不是趾高气扬的呢,如今变得倒是快,看来,松鹤院这两个月着实伤的不轻啊。
“刘妈妈,别客气,坐吧”
“老奴不敢”刘妈妈忙陪着笑脸,“不知道少夫人叫我过来有何吩咐”
含玥叹了口气,脸上有些无奈,她朝着门外扬了扬下巴,“下头跪着的,是昨儿进府的大庄主,今儿上午蔚园那边的酒席散了,这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走错了路,差一点儿就奔着锦绣斋去了,还好被陆妈妈的人撞了个正着,我正要处置呢,就有人提点我,说这是您老的外甥,所以少不得让你过来走一趟”
含玥口中的锦绣斋可是家里三个姑娘住的地方,这要是被外男无端闯进去,岂不是坏了名声那里面住的还有三姑娘,那可是太夫人的心头肉啊
不管自己这外甥是自己想往里面走也好,还是被人诓骗也罢,一旦出了事,以太夫人的脾气,是绝不会给他留活口的,连带着自己这个姨母,你也别想安稳的脱身出去。
刘妈妈听到这话,几乎就要吓晕了去,她的嘴巴开开合合,半晌,竟然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着给含玥磕了几个头。
“多谢少夫人不杀之恩”她的头磕的一下比一下响,要不是旌蛉等人拦着,只怕都要磕出血来了。
“行了,别磕了马上就要年根儿了,您老还想让我这屋里见血不成”含玥的话说的不冷不热,看着似乎是以为刘妈妈故意做戏给她看。
刘妈妈这回连头也不敢磕了,她连忙哆嗦着道,“少夫人明鉴,老奴真的是不知情的,就连我这外甥,寻常都不进来一回,哪里知道什么锦绣斋,此事,只怕真的是巧合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刘妈妈不敢说被人算计,生怕再让少夫人听出别的什么来。
“我瞧着此事也没那么简单”含玥的手指在紫檀木小几上来回画着圈儿,“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刘妈妈也是在内宅里活了几十年的人,就没想过这其中是有猫腻的吗”
刘妈妈兀自吞了吞口水,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摸不透这少夫人的用意究竟在哪里要说猫腻,期间最有可能动手脚的不就是她自己吗偏偏她又自己说出来,难不成,是想故意吊着她说什么刘妈妈心里五味杂陈,只恨自己这个大外甥不争气。
“奴婢也不敢这么想,此人是我外甥不假,可这么多年来也不算亲近,当年求了太夫人给他一份差事,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哪里再敢求别的呢”刘妈妈有意撇清关系,半点不敢去接含玥的话。
“是吗”含玥轻轻一下,那声音悦耳,只是刘妈妈听着却越发的心惊胆寒,“我怎么听说,她时常往府里送孝敬呢而且都是往松鹤院去的,刘妈妈别跟我在这儿说你不知道”
刘妈妈一噎,心知少夫人是有备而来,只怕少夫人要不到满意的结果,自己一时半刻是走不出这流觞馆的。半晌,她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一样,耷拉着肩膀,小心翼翼的看向含玥,“少夫人吩咐就是,此事蹊跷,一时半刻之间奴婢也想不到这么多,还望少夫人指点”
不愧是在内宅混迹多年的老妈妈了,就这么片刻工夫,也能琢磨出自己的心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