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玥的手指轻轻在小几上敲着,又时不时地看了看外面跪在地上向里面张望的王斌,口中慢慢道,“您老的意思,我不大明白”
刘妈妈抬头小心翼翼的对上含玥的眼睛,深知这种时候她不能再犹豫了,或许她就只有这么一个机会刘妈妈咬了咬牙道,“老奴,老奴愿听少夫人差遣”
居然这么容易含玥嘴角一翘,有些冷漠,虽说这刘妈妈对她还有些用处,可她向来不喜欢背主的奴才尤其她还是跟着太夫人几十年的人
不过想归想,含玥的脸上终究没有显露分毫,她的眼睛不经意似的望了一眼外面跪着的王斌,“你这外甥不肯与我说实话呢,要不然妈妈就替我审审吧也算是你的投名状”
含玥话语虽轻,态度却不容辩驳,刘妈妈哪敢再多说什么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了少夫人不快,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此刻她就像一只惊弓之鸟,身上早已经没了身为太夫人心腹的那份儿显贵。
刘妈妈踏出西厢房,含玥向着霜蝶招了招手,霜蝶就松开了踩在王斌手腕上的一只小脚,施施然的向刘妈妈的点了点头,这才踏进屋子,站回了含玥身边。
王斌捂着手腕子,惊慌无措的看着刘妈妈,“姨妈”
“闭嘴”刘妈妈咬着下唇,一双眼睛恨不得喷出火来,她伸出一巴掌就打在了外甥的脸上,口中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一进来就给我惹祸,你是嫌命长了是不是”
王斌被骂的老脸一红,嘴里瓮声瓮气的道,“姨妈,我不是有意的,这是,这是有人算计我”
刘妈妈心口一跳,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少夫人的脸色,“算计你算个什么东西,谁有那个闲工夫儿算计你你无缘无故的往内院走什么”
“我这不是”一句话在肚子里绕了几回,终究不敢当着少夫人的面儿说实话,“我就想见见姨妈”
“我呸”刘妈妈啐了一口,“你说这话谁信内院是你能随便进出的地方你给我老实说,你到底想进去干什么”
这句话刘妈妈自己也想问,王斌这个外甥与她不亲近,可说到底也是连着血脉的,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外甥会蠢到想去吃什么天鹅肉,这里面必然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在
王斌脖子一梗,似乎是不打算说的样子,刘妈妈一见就气急了,“你这条贱命不要也就算了,可不要连累我就当我白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听着这话,王斌不禁抬头去看刘妈妈的脸色,他这才发现,自己亲姨妈的异样,这大半年不见,姨妈似乎老了许多,看着穿戴打扮,也不如从前那样气派,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说,太夫人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想到此处,不禁又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听玉娘那个蠢婆娘的话
王斌的沉默,让刘妈妈恨得咬牙,若是在这个混小子嘴里问不出一句话,她如何向少夫人交代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让这死小子给毁了
如此想着,刘妈妈又动手抽了王斌一巴掌,“你说是不说,你还要不要命了,王家可就剩你一个独苗了,你死了让你媳妇儿和闺女靠着谁讨生活”
王斌听得不禁打了个寒战,大冷的天儿,他终于知道冷了,他拖着疼的没有知觉的手腕,跪着向前匍匐了一步,用另一只手抓住刘妈妈的裤脚,“姨妈,姨妈,我是被人算计了,是玉娘,是玉娘说让我找你去打听消息,我这才进了内院,没成想就走错了路”
含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廊下,她身上披着一件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雍容华贵的不似凡人,王斌眼角瞥过她,几乎就忘了说话。
“玉娘让你去打听什么”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含玥实在没有想到,在背后窜多人的,居然是那群人里说话最好听的那一个。
王斌张着嘴,一时无声,心里有些忌惮又不愿意,就这么把事情吐出口,这是等同于认罪伏法。
“还不快说”刘妈妈呵斥一声,在主子面前哪有你拿乔的份儿。
王斌听出刘妈妈的真意,他不仅咬了咬牙,终于松了口,“玉娘跟我说,少夫人打算买卖庄子的事儿,太夫人那里未必知情,叫我寻机找姨妈打听打听,若是少夫人真的在诓骗大家伙,我们,我们就把这事儿闹大了,届时,少夫人就下不来台了”
王斌的声音越说越小,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神色越发冰冷的少夫人,脑袋就低低的垂了下去。
刘妈妈听着这话,不禁愣在当场,她一时间还没有听明白,什么买卖庄子,什么诓骗,王斌这混小子又在混说些什么
“果然是好计策,差一点儿,我就要遇上麻烦了”含玥轻轻一笑,这玉娘还真是个人物,一顿饭的时间,几句话就差一点把这事做成了,要不是自己之前筹谋多时,几乎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在心里酝酿了一遍,只怕还真要被这玉娘算计一回了。
“刘妈妈可听懂了”
含玥转过头去,面带浅笑,看着刘妈妈。殊不知刘妈妈最怕看到她这样的笑容,沉稳而笃定,像是所有的事都在她的运筹帷幄之中,最是让人喘息不过。
刘妈妈怔愣一下,马上又垂下目光,恭恭敬敬的道,“听是听懂了,只看少夫人如何吩咐”
刘妈妈能在太夫人面前得重用这么多年,自然也是有她的精明之处,刚刚,她虽然只听了个大概,不过自己外甥却说了几个关键字出来,她仔细一琢磨,似乎也就猜到了其中真相。
刘妈妈一面感叹,少夫人胆大心细,一面又暗自思量,少夫人之后又会出什么样的招
刘妈妈这一句话,还不等含玥作何反应,跪在地上的王斌,已经张口结舌起来,姨妈不是太夫人面前的红人吗怎么瞧这样子,似乎已经倒向了少夫人这一边儿他心下大骇,若是真如此,自己这一趟岂不是白忙,都怪玉娘那个贱人,给他出这些馊主意
含玥看了王斌一眼,对着身后的霜蝶道,“把他带下去先关起来,暂时不用处置。陆妈妈那边也记得打点一声,半点消息不可放出去。”
刘妈妈顾不得去看外甥的表情,他心下彷徨,原来连陆妈妈也站在了少夫人这一边,看来真是大势所趋,也怪不得她了。
含玥看着刘妈妈的样子,嘴角微翘,“你也是太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如今这般任劳任怨的供我差遣,不知刘妈妈图的是什么先说出来也好,让我有个底,万一是我孟含玥给不起的,可怎么办呢咱们之间也未必就能做得成买卖,还是先说明白的好。”
含玥语意微凉,有意无意地竟然吊起了刘妈妈的胃口,刘妈妈上前一步,只差跪下去抓着含玥的衣裳了,“上夫人明鉴,奴婢也只想求一条活路罢了,奴婢在内宅里活了大半辈子,咱的私房钱也不少,贪图的也不过是安稳活下去罢了,老奴自认不是个瞎子,太夫人老了,三太太和四奶奶都斗不过您,老奴不想陪着太夫人一道去死,求少夫人给个恩典吧。”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他们永远都会选择一条最稳妥,最实惠的路,在含玥来看,刘妈妈所求并不多,不过是含玥言语之间的事。
“行吧,你说的我记下了回去要怎么与太夫人说,你心里有数吗”
刘妈妈沉吟一下,才谨慎道,“少夫人放心,这里的事儿半点儿都传不到太夫人耳朵里”
“错了”含玥眸光一深,微微笑着看着刘妈妈,一字一句的道,“你要一五一十的跟太夫人说明白所有的你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她”
刘妈妈胸口一震,有些摸不准少夫人的用意,一时间她又抬起眼睛,惊恐地看向含玥,难不成这又是少夫人提前布好的一个局
两边交手这么多次,刘妈妈早已回过味儿来了,少夫人从来都不是喜欢先动手的人,似乎每一次,她都是挖好了坑,才静静的坐在一边等着人往里跳,这一次恐怕也是走的这样的路子刘妈妈嗓子干涩,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一场大风浪了。
她又忍不住试探着问了一句,“少夫人确定让老孟奴都这么说”
含玥微微一笑,眼睛里带着一抹柔光,“那是自然的,我不喜欢做师出无名的事儿,再怎么样我也是晚辈”
她的话说的不清不楚,可刘妈妈心里却无比明白,少夫人就是那么个意思,无论如何,太夫人也占了一个“孝”字,只要是少夫人先动手,总会有碍名声的,她居然连这一点都算到了,到底是长了一副什么样的水晶心肝。
等到刘妈妈一走,旌蛉才皱着眉开口,“少夫人,要不要我找人去寻个由头把那玉娘处置了敢背地里谋害主子,她这就是死罪”
“还不着急她不过就是一个小人物罢了,日后自然有机会收拾她,待会儿咱们还要去蔚园呢,还是先要打起精神来”含玥端了茶喝了一口,心里面有些迟疑,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骗的过刘妈妈和太夫人。
刘妈妈今日刚刚向她投诚,她自己心里向着谁,暂且放在一边。只说不过玉娘使了这一招出来,的确让含玥有些措手不及,她没想到这些庄子上的大庄头私下里联络的这般紧密,一边有玉娘这个军师坐镇,一边还有王斌这样的前锋将军出头,若是真被这几个人搅合了大局,势必够自己头疼一阵子的。
“那太夫人那边咱们要不要派个人去盯着”含玥的谋划瞒得住刘妈妈,却瞒不住身边这个大丫鬟。
含玥沉吟了片刻,不禁摇了摇头,“不能去,去了可真的就露馅儿了”
就在刚刚,含玥是对着刘妈妈耍了一招空城计,刚刚那样的情况之下,她只能这样虚张声势的糊弄刘妈妈,狗急跳墙这个道理没人不懂太夫人如今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会不会放下颜面,与下人们沆瀣一气都是未可知的事,只有让太夫人以为,这是自己早早布置好了的请君入瓮的局,太夫人才会知难而退。
“也不知道能不能瞒得住松鹤院那边儿”旌蛉心里依旧有些担忧,比起脚踏实地,这样悬着的感觉令她不安。
“也无妨。”含玥淡淡笑了笑,“不是还有那陈家遗孤的事儿牵着吗若是太夫人想要闹一闹,咱们就一样跟着添一把柴,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输不起”
不到万不得已,含玥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终究是国公的家声要紧,陈家遗孤的事牵扯出来,国公府脸上无光也就罢了,若是给了旁人可乘之机,那就是她的罪过了,当下只盼着太夫人是个知难而退的性子。
午后,含玥再次回到蔚园的时候,原本吵吵闹闹的正厅里,此刻倒是安稳了不少。一个上午过去,少了一个潘黑子,少了一个王斌,谁人还看不出,这少夫人是个肯下狠手的,在座的各大庄主都心里没底,生怕少夫人的闸刀,下一回就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含玥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目光扫过众人,而后向着庄妈妈点点头,口中温和道,“开始吧”
她丝毫没有提起王斌,或者潘黑子半个字,即便她心里清楚,眼前的这些人都在等她一个答复。
庄妈妈得了吩咐,往前走了一步,向着在座的庄主们道,“少夫人有话,为了让各位早些回去歇着,就不一个一个让大家伙儿当着人面上报供奉了,现下东西暖阁里,各有两个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执笔等着呢,劳烦各位庄主挪动一步,去认一认今年交上来的供奉数目,若没错就各自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