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和沈百终守着福瑞祥等人时, 在这前一天,楚留香、胡铁花和姬冰雁已到了神水宫附近。
那天的日头有些晒。
空中传来马的嘶鸣声,传来风吹动木叶的声音,还有碎石子在路上滚动的声音。
这当然是一条路。
楚留香安安静静地蹲在路边啃一块烧饼, 烧饼买回来的时间已经有点久了, 但他还是啃的很认真。
他向来不会浪费粮食的。
胡铁花坐着, 在喝酒。
说是喝酒也有些不对,因为这个人简直是在倒酒, 往嘴里倒酒,他手里明明是拿着一个酒碗,却简直喝出了盆的气势来。
姬冰雁就好多了, 他什么也没做, 只不过是躺着而已。
“老臭虫!”胡铁花终于忍不住了, 他竟已忍了一个时辰, 楚留香认为这已是很大的进步,“我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干等?我们为什么不走?”
“因为我们在等人。”
“等谁?”
“陈绝音。”
“陈绝音是谁?”胡铁花问道。
“是一个女孩子。”楚留香道,“一个你惹不起的女孩子,所以我希望过一会儿你能稍微收敛一些。”
胡铁花怔住了,“你的意思,你是说, 你说……”
每个人都有些毛病的, 胡铁花这个人也有, 他的毛病有很多,他喜欢喝酒,他还喜欢漂亮的女孩子, 可他最喜欢的还是那些不理会自己的女孩子, 女孩子越不理他, 他就越觉得人家有趣。
这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虽是个大人,实则却还没长大,心里住着个两三岁的小朋友,所以才老是喜欢有难度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姬冰雁说的那一个词——犯贱。
“没错。”楚留香淡淡道,“我已问过陆小凤,陆小凤告诉我这位陈姑娘是个很漂亮很冰冷的女孩子,不爱说话也不爱理人,武功很高,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擦剑。”
所以陈绝音就是胡铁花最喜欢的那一类姑娘——她绝不会去理胡铁花的,她根本都懒得看胡铁花。
胡铁花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不会去招惹这位姑娘的,她既然是来帮我们的,我又怎么会对人家无礼?我一定把这位姑娘当作菩萨一样供起来!”
这句话刚说完,胡铁花就忍不住动了一下,好像屁股下面有颗钉子似的,身子也探向了楚留香的方向,犹豫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还想问一个问题。”
楚留香觉得好笑,道,“你说。”
“难道这位陈姑娘除了剑以外,就再没有喜欢的东西?”胡铁花好奇道,“我以为再冷的人,也总是会有一些爱好的,就算是西门吹雪,也有些癖好。”
楚留香本打算解答他的问题,听了这话却也好奇起来,“西门吹雪也有癖好?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是喜欢穿白衣服么,他还喜欢杀人。”胡铁花道,“我还听说他最喜欢看血从剑上落下的样子。”
楚留香摸摸鼻子,“这话倒没错,可这也算得上癖好么?”
“难道不算?”胡铁花瞪着眼看他。
“既然如此,那么陈姑娘的爱好就是人了。”楚留香缓缓道。
“人?”胡铁花吃了一惊,“她是喜欢杀人?还是喜欢吃人?”
姬冰雁叹了口气,翻个身去到了离胡铁花远些的地方,喃喃道,“听说笨是会传染的,我还是走远点好。”
胡铁花懒得理他,只想知道“人”到底是说什么。
“这个人自然指的是沈百终。”楚留香道。
“沈百终?”
一提起沈百终,胡铁花就精神起来,放下了酒碗,因为他已把沈百终当作了自己的新朋友,可他却还不是很了解沈百终,所以一听到有关新朋友的事,他就想多知道一点。
“陈绝音喜欢沈百终?”
楚留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别忘了,我也是没见过陈绝音的,我只知道她肯定很崇拜沈百终,很尊重沈百终,而且也对沈百终很忠心。”
“所以你一定不能在她面前说沈百终的不好。”楚留香接着道,“我的钱已通通丢在大漠,是出不起你的棺材费的!”
胡铁花又瞪他一眼,道,“我怎么会说沈百终的不好?你要是不放心,我不和那位陈姑娘说话就是了,我就把她当作是路边的石头,当作是你啃的这半个烧饼,当作是地上的屎壳郎,这样总行了吧!”
胡铁花终于倒完了碗里的酒,用袖子细心地擦了擦酒碗以后,小心的收了起来。
楚留香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你这酒碗难道很珍贵么?”
胡铁花摇摇头,“几文钱的东西罢了。”
“恐怕是他的老相好送的。”姬冰雁淡淡道,“我猜那个人就是石观音,她当初就是想假扮新娘子与小胡成婚的,不是么。”
胡铁花一想起这件事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他虽是几人中最幸运的那个,连石观音的面都没见着,可不知为什么,别人一提起石观音来,他就要打个冷颤。
万一当时真的入了洞房……
胡铁花几乎要跳起来,“呸!你个死公鸡!我看馋石观音身子的人是你才对!”
“我家里已有了迎雁和伴冰,哪里还需要什么石观音。”姬冰雁一点也不生气,“我们这三个人里,就只有你没有桃花运。”
楚留香听着他们说话,却想起了曾在姬冰雁家里见到的那两位姑娘,他当然不会喜欢上朋友喜欢的人,他只是觉得这名字起得实在很好,姬冰雁,迎雁,伴冰,实在妙得很。
自从十几年前分开以后,他的朋友们都有了很多变化。
不管这变化是什么,楚留香都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
胡铁花拍拍放好的碗,道,“死公鸡,我告诉你,这个碗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你拿几百个美人和我换,我也是不肯的。”
“哦?”
“因为神水宫绝不会有酒碗。”胡铁花得意道,“所以这个酒碗是我自己买给自己的,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和我借。”
“酒碗没有,酒杯还没有吗?”姬冰雁道。
“酒杯?那么小的酒杯能喝什么?”胡铁花故意道,“只有娘们才用酒杯,死公鸡,你不会就用酒杯吧?”
楚留香也是用酒杯的,所以他立刻聪明地别过头去,不参与他们的争执。
也幸好楚留香别过了头去,因为这时正好走过一个女人,他若是没有扭头,就错过了。
这是一个穿着白衣服,年轻漂亮的女人。
楚留香就盯着这个女人看。
姬冰雁突然不说话了,他皱着眉,也盯着这个女人看。
直到这个女人走进了城镇里,他们才收回视线。
“你们在看什么?”胡铁花问道,“你们那样盯着人家看,生怕人家没感觉吗?”
胡铁花看看楚留香,又看看姬冰雁,“我承认刚刚那位姑娘很漂亮,可你们也不至于……”
姬冰雁却不理他,“楚留香,这个女人穿的衣服是不是……”
“没错。”楚留香点点头,“她的衣服是神水宫特有的蚕丝制成的,而她这个人,我也认识的。”
“你认识?”姬冰雁怔住了。
“你还记不记得丐帮的案子?你还记不记得当时飘到我船边的四具尸体?”
“……我记得。”姬冰雁沉声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子就是神水宫派来找你的人?她就是逼你承认去查案子的人?”
楚留香点点头,“她叫宫南燕。”
“那我们还等什么?那位陈姑娘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我们为什么不先跟着这个宫南燕走?”胡铁花霍然起立,“她也许就是要回神水宫的!我们为什么不跟着她走?”
他一说完这句话,就发现楚留香和姬冰雁早就走了好远,根本只有他一个人是刚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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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南燕背着一个黑色的皮包袱,走几步路就回头看一眼。
她一回头,就苦了后面的三个人,隔一会儿就要躲一下,幸亏他们的轻功都很不错,否则迟早要露馅。
楚留香又忍不住摸鼻子,宫南燕这么着急做什么?她又是害怕谁跟着自己?这里已是神水宫的地盘,她不应该怕任何人的。
他和姬冰雁沉得住气,胡铁花却不行,他已恨不得过去踹上宫南燕一脚,好好问问她到底在看些什么。
所以当胡铁花发现不远处的墙角后有一个黑色衣角后,眼里立刻放出光来,狠狠怼了怼楚留香的胳膊。
于是楚留香和姬冰雁也发现了那片衣角。
衣角的主人是谁?宫南燕是不是就在躲他?
没有人知道,所以他们只能更加小心。
夕阳西下。
宫南燕已提着包袱进了客栈,而那黑衣人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楚留香三人商量一番,套上漆黑的夜行衣悄悄上了屋顶。
姬冰雁做事最小心谨慎,所以掀瓦片的事情就交给他来做。
这件事说来简单,却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你若想要掀开瓦片偷看别人,第一要紧的就是不能被人家发现。不能落灰,不能有声音,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月光或是阳光照进屋去。
姬冰雁看准云彩飘过月亮跟前的时机,迅速掀开瓦片,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了过去。
屋里的宫南燕正对着镜子梳妆。
姬冰雁的手实在是太稳,就算是陆小凤在这里,也要夸上一句,是以宫南燕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她从包袱里取出一把红木梳子来,又沾了一点头油,就刚开始梳自己的头发,很少有人的头发能像她那样乌黑秀丽,所以她也很珍惜自己的长发,梳得既小心,又仔细。
梳完头发,宫南燕又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整理完衣服,她似乎就要脱掉那身衣服了。
三个大男人脸色都有点发红,他们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是登徒子,怎么好意思去看女孩子换衣服?
更何况宫南燕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她还从没有伤害过三个人,也没有做出过什么欺压无辜的事来,她甚至还没有怎么出过神水宫。
楚留香他们怎么能因为一时的怀疑,就葬送一个女孩子的清白呢?
脸红并不是因为兴奋,是因为害羞愧疚。
你可以说他们不拘小节,是游侠,是浪子,却不能说他们是流氓。
于是三个人都闭上了眼睛,转过身去,打算等宫南燕换完衣服。
宫南燕的衣服已滑落至肩膀,露出雪白的肌肤来。
她的身体当然很美,双腿笔直,曲线柔美,没有一处瑕疵,只有胸脯,似乎有一些不对。
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来,可确实不是很对劲。
这时宫南燕才算完全脱了衣服下来。
楚留香他们若是还盯着她,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那根本不是什么女孩子的胸脯!那里分明是两团棉花和捆在一起的许多鱼皮!而这个人,也分明是个男人!
鱼皮里包着十几张纸,雄娘子细心地捧出来看了几眼,又好好地摸了一遍,才把它们收起来,重新做出两个“胸”来,塞回了衣服里。
这实在是个很妙的法子,除了不要脸的淫贼,谁会盯着一个女孩子的胸脯看?
这样的人就算是放在黑街里,也会被大家狠狠教训一顿的。
雄娘子穿好衣服,扯下被子盖在身上,躺在了床上。
楚留香三人听见动静才又扭了回来,可是他们却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你说这三个人笨不笨?
可你若要他们重来一次,这三个人也还是不会看的,这岂不就是江湖的侠义?
大家说一个人是大侠,说的从来都不是他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