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鹫呆了一下。
已经太久没有想起过蔺臣这个人, 灵鹫甚至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蔺臣是谁。
当初再怎么深深印刻在记忆中的人,一旦决定将他清除掉后,就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灵鹫都想不明白, 姬桁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
灵鹫略有些茫然的看着姬桁道, “他能不能考中,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啊...”
姬桁也说不上自己突然如此发问的意图, 按理说自打知道灵鹫多年前喜欢的人就是他后, 蔺臣这个人就不该掀起任何波澜了。
但姬桁不知怎么,莫名有些在意。
不是因为灵鹫的态度,而是因为蔺臣的态度。
姬桁此人太过敏感,一双眼睛又比寻常人毒辣的多, 很多事情他没有同灵鹫说, 并不代表他不知情亦或者不在意。
前些日子带着灵鹫去公主府的时候遇上了楚家的小姐。
他不知道灵鹫与楚晚晴说了什么,但总归不大愉快,更不说灵鹫回来的时候毫不避讳的告诉他, 说自己和楚晚晴的关系并不友好。
甚至还开着玩笑说原来怼人的感觉这么好。
姬桁一笑而过,但后来偶尔回想起此事,却有些在意灵鹫为何对楚晚晴这个态度,连带着也开始思考其灵鹫对蔺臣的态度来。
他如今对灵鹫的了解越发深, 也愈发知道灵鹫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在旁人眼中极其可憎的人,在灵鹫心里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所以灵鹫到底为什么和蔺臣会闹到现在这种地步, 又为何会难得的与楚晚晴起了嫌隙。
灵鹫与楚晚晴的关系也不难查, 当初就让卫七查过,蔺臣能与楚晚晴相识还是因为灵鹫的缘故, 而灵鹫长安第一美人的称呼, 也是从楚晚晴的哥哥, 楚熙嘴里传出来的。
只有一个蔺臣也就罢了,蓦的又蹦出一个楚熙来,然后姬桁又控制不住的想到了当初还要和他抢人的宫二。
姬桁再抬眼瞧一瞧眼神依旧干干净净,认真注视着他的灵鹫,分明眼里只有他一个,分明已经离他这么近了。
却为什么依旧心口烦躁的慌。
手指在书上轻轻的扣了两下,状作无意的开口,“那你是想让他中,还是不想让他中?”
想是有爱意,不想是恨意,但对灵鹫来说,蔺臣这样一个已经毫不存在感的人而言,想或者不想都没什么必要。
想自然是不可能的,若说不想倒显得她还在意蔺臣一样。
灵鹫想了想道,“他能不能中看他自己的本事,有没有学识,亦或者有没有攀上能给他铺路的人。”
说罢后又小声道一句,“我又不在意他能不能考中。”
姬桁被小姑娘这句小声的“我不在意”安慰到了,以前总是嘲笑陆云灏此人着实无聊,一点小情小爱芝麻大的事情也能叨叨一整天。
现在自己也不逞多让。
虽然姬桁自己压根没意识到。
就像现在,听完了这句“我不在意”,姬桁便揪住了小侍妾这句话,挑着眉问她那你在意什么。
灵鹫想也不想的开口,“当然在意你啊。”
姬桁笑了,他有什么好在意的,如今面临生死关头的是蔺臣等学子,又不是他这个主考官。
“可是盯着你的人那么多”,灵鹫道。
灵鹫从来不是个蠢笨的,她看不懂朝堂,可有些事情还是能懂。
将旁边的小圆凳搬过来,坐在姬桁旁边,灵鹫这才继续道,
“虽然说我与蔺臣已经断绝了关系,他如今改名换姓已经不再是安家的人,可是知晓此事的人也不过一二,对外人而言,我与蔺臣依旧是兄妹,而我跟了你,很多人也会以为蔺臣借着我和夫君你攀上了关系。”
姬桁略微有些诧异。
此事确实不假。
但他没想到灵鹫居然能想到这一层面。
她年纪小,又不是能接触到朝事的权贵之女。
不说旁人家,就说姬静慈,也绝想不到这些。
灵鹫看姬桁没有打断自己,于是继续道,“所以你与蔺臣分明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在外人眼中却不尽然,你不让他过,在旁人眼里是不近人情,让他过,是你故意徇私,左右都是你的不是。”
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看姬桁不顺眼的人见杆往上爬的要踩姬桁一脚。
灵鹫想起京城中人们对姬桁的评价,就止不住的心疼姬桁。
小侍妾脸上掩不住的愤懑,姬桁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口像是溅了蜜,分明一开始有些责问的味道,但到了现在倒反过来成了姬桁安慰灵鹫,他轻笑着摸了摸灵鹫顺滑的发,
“何必在意旁人的言论。”
因为在意你所以才在意这些啊。
灵鹫有些难过。
她想起被世人误会的姬桁,又想起曾经同样误会他的自己。
“可你明明不是那样的”,眼睛突然有些涩,你明明那么好。
你明明不是那样的。
姬桁被灵鹫握紧的手轻轻的颤了一下。
他明明不是那样的。
那他本来是什么样的?
姬桁已经记不清。
他从来都是为了旁人而活,早就已经忘了为自己而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要不要留蔺臣,这事从一开始实则已经有了定论。
自科考一事落在他的头上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定论。
皇帝借单玢一事换掉之前的主考官,不过是要借他的手网罗新鲜血液入朝罢了。
科考多年来都被权贵掌控,虽说是为了给寒门学子入朝为官的途径,可到头来十有八.九依旧是权贵子弟。
考官们本身便是权贵,为自己家门后人谋一份出路,也借此机会卖给其他权贵之家一个面子,两全其美的好事情。
皇帝将主考官换成了姬桁,因为姬桁知道他想要什么,也因为姬桁不会结党营私将那些不学无术的饭桶编入朝堂。
蔺臣正是皇帝需要的那种人。
和灵鹫问起此事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却不想被灵鹫撞动了心口的涟漪。
灵鹫说我不在意蔺臣能不能中,她在意他会不会被人中伤,她说夫君可不可以万事先考虑自己,人一辈子理当活得自私一些。
有那么一刻,姬桁甚至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真的读懂了他的无奈,也看懂了他的挣扎。
可他分明什么都没同她说过。
姬桁闭上了眼睛,半晌后灵鹫细软的手指落在了额间,轻柔又不失力度的缓缓按捏起来。
她怎么能这么懂事这么贴心。
姬桁心道。
灵鹫。
姬桁闭着眼睛感受着灵鹫的按抚,没有睁眼,像是自语一般的念了灵鹫的名字,这才缓缓道,
“为何起这个名字。”
“因为母亲信佛”,灵鹫声音软软的,“传说古印度摩揭陀国王舍城之东北有座灵山,梵名耆闍崛,云山形像鹫头而得名,如来曾在此讲《法华》等经,故佛教以为圣地。”
姬桁这般聪明之人,灵鹫稍微一解释,不但明了了灵鹫的意思,就连安饶这个名字也一同理解了。
《妙法莲华经》中有言,“长夜安隐,多所饶益”,饶字多有富足宽恕之思,寓指女孩能够宽容大度,给女子取名“安饶”,希望女儿能受佛法的庇佑和洗礼,活的通透又灵性。
倒是个好名。
也确实适合灵鹫。
姬桁又念了一遍灵鹫,莫名觉得这样叫她不够亲近,睁开了眼睛突然道,
“你父母以前如何唤你。”
灵鹫老实回答,“爹娘唤我“灵儿”。”
“灵儿”,姬桁低低念了一遍,声音缱绻又好听,唇角浅浅印出一丝笑意,却陡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顿时没了笑容,
“蔺臣以前唤你什么?”
灵鹫:“......”
这个转折来的太快,快到灵鹫完全没意料到。
蔺臣以前也喊她灵鹫的。
可这话,灵鹫虽然不觉得如今的姬桁有多在意,但听着姬桁的语气,灵鹫却怎么都不敢说出来。
姬桁一看就已经猜到了大概,一双狭长的眸子危险的眯了起来,
“他叫你灵儿?”
灵鹫不敢说话。
“那我该唤你什么?”
灵鹫:“......”
“夫君...”灵鹫软着嗓子眼巴巴的看着他,“我已经不许他这么叫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不想我生气?”
灵鹫点头。
姬桁突然笑了一声,“过来。”
灵鹫一头雾水的站起来,走过来,然后看见姬桁提起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了两个字。
姬桁。
然后又写了两字。
夫君。
姬桁将笔交给她,指了指书桌旁边的小桌子,
“去,抄一百遍,但凡有一个字潦草没写好,”
没等姬桁说完,灵鹫立马保证,“不会!”
姬桁熟练的在灵鹫腰臀的位置拍了一下,“去吧。”
灵鹫粉颊蓦的一红,提起纸笔赶忙跑了。
待临睡前,灵鹫将自己抄写好的字拿来给姬桁看,姬桁看了一眼倒是诧异。
他见过灵鹫的字,娟秀小楷,可现在这字,若非他太熟悉能认出来,若是让旁人看还以为是姬桁自己写的。
灵鹫在临他的字。
还临摹的有模有样。
余光瞧了一眼,小侍妾正在揉手腕,姬桁叹了口气将人拉了过来,“手疼?”
“没有”,灵鹫忙道。
说罢看姬桁脸色正常,又犹豫小声道,“稍微有一点点酸。”
姬桁早就不气了,虽然一想起“灵儿”这个称呼还是不大舒服。
但此事他又如何能怨灵鹫,谁让他与灵鹫相识的如此之晚。
姬桁皱着眉头,将心里头的不舒服强行压下去,轻柔的揉了揉灵鹫的手腕,半晌后便到了睡觉的时候。
熄了烛又上了塌,还未同往日一样来得及说什么,却见自家小侍妾窸窸窣窣的主动钻进了他的怀里,唇轻轻蹭过他的下巴,然后在他耳边小声又温软的开口,
“安饶是正名,灵鹫是乳名,可我还没有表字,爹娘说等我及笄时候再取不迟,但爹爹娘亲已经不在了,如今这世上我只有夫君,夫君可不可以帮我起了表字。”
这样,我就可以有专属于你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