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原地等待骆孤辰回来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要漫长。
在征得南柯之主同意的情况下,宗妙纹将详尽写好的策划书传输给了对方,而后小抹茶便知无不言,为她科普有关于梅的已知资料。
两人研讨过后许久,宗妙纹的神情也仍并不明朗。
宗妙纹摸着下颌若有所思道:“若真如万灵志信息库里的资料所记述的那样,梅并不是难以捉摸,但的确是一个可怕的不稳定性因素。”
小抹茶疑惑地道:“嗯?何以见得?”
宗妙纹低声道:“虽然此人的动机尚不明确,不过……我认为这位代号为梅的神绝非善类,如果我拿小说来打比方的话,按照我的思路来写,那么,他极有可能是隐藏很深的那种反派。”
她停顿了稍许,却像是又陷入了沉思。
好气啊!
和他说话还要故意停顿卖关子,不把关键的话说出来,真想掀桌子冷静一下!
你不说,鬼才知道你什么思路!
小抹茶相当生气地盯着她,奈何发散着青光的魂团是没有眼睛可以让宗妙纹对视回来的,他紧盯着对方摇头晃脑的故弄玄虚模样,恨不得当成把她摇醒。
不过宗妙纹还是从魂团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及突然变幻莫测的起来的魂色,她还是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小抹茶心情的不好。
“咦?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我不提别人就是了……”宗妙纹试探性地小心开口。
虽然魂团没有表情,但她敏锐的第六感从小抹茶的身上读出来了:哼,还不快来哄我。
“胡说!我是那种随便吃醋使小性子的人吗?”生气。
宗妙纹:“……”
这话有点难接。
植物人的心才是海底针吧!
“每次你都不一次性说完让我猜,显得我不如你一样,我能不生气吗。”还是生气。
“原来如此,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宗妙纹忍俊不禁,顿时也放松了下来几分,“我和你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的也是你的。”
“说了不要用奇怪的虫子和我做比较!”
“可我是拿‘我们’做比较……”
“哼。”
“其实我只是在整理思路才停下来的。何况,我所说的未必全是真知灼见,不过是在大胆的猜测和推想,而你也拥有自己的思路呀。”
她忽而收敛起来了满眼的笑意,眼神里全然都是真诚。
“你说给我听的那些分析也都很在理,包括关于梅的信息,也都是你分享给我的,这些已知的信息都是我思维向外延伸的据点。”
“如果没有你,我也不可能有接下来的推想。”
宗妙纹不禁联想到自己位面的一个哲学命题:空地上的奶牛。
这是人类认知论领域的一个思想实验,讲述的是一个农民在奶牛走失后,看到了熟悉的黑白相间形状在空地上,便下意识地认为奶牛在空地上。
可实际上农民看到的是黑白相间的纸被缠绕于树上,而奶牛藏身于树林中。
奶牛的确是处于空地上,但农民认知中的奶牛在空地上的准确性却难以判定。
当人们相信一件事的时候它就被归类为已知,很多时候可能她于未知事物的推导也是建立在并不完全准确的信息上的,不过她往往会恰巧接近真相。
接近真相,并不等同于真相已知,在认知上还是有待纠正和发掘的。
“我才不是在使小性子,不对,就算是也是你惯的。”小抹茶死撑着嘴硬,可为自己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在退让,“我说的那些,都是假设而已。”
“看来我们很心有灵犀呢,我说的也是假设的。”
宗妙纹顿了顿,继而道:“根据你详尽讲述的那些已知信息,梅的下手目标也是有迹可循的——不是以万象族为首的妖族,而是已然挑起战火并犯下罪孽的神明,从接近神的任务者、伪神,乃至真神,那些被盯上的目标无一不是贪婪而自私霸道的。”
“他们空有被世人敬畏的强大神力,却不仅没有承担作为上位者的责任,反而仰仗力量对低维度的世界大肆造成破坏,就算被吞噬了也是罪有应得!”小抹茶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令人不快的记忆,咬牙切齿地道。
她眸光一深,在沉默了半晌后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我想,哪怕贵为真神也是无法逃脱世界的法规。”
“气运之子受天道眷顾,肝榆神主那样挽救众生于水深火热的苦难中的人,更是拥有不朽的神格,能够谛听造物主真言。”
“明面上,强行掠夺来力量的人却比气运之子更快成神,也更为暴虐,但我想……这决计不是毫无代价的,很有可能他们不受天道的庇佑,会像螳螂捕蝉那样终被更高级的狩猎者所吞噬,而捕猎者也不会折损功德。”
小抹茶忍不住吐槽:“你和虫子是真的过不去了。”
“咳!别在意那些细节。”
“不过你的确言之在理,你是猜想梅极有可能是精明的捕猎者?仔细想想,肝榆之神起初被记载的能力只是统御万鬼,其他的不得而知。”小抹茶也不由肃然了起来,沉声道。
“尸神本就是不死不灭的存在,可他又是何时拥有掠夺的能力呢?”
宗妙纹微微紧蹙双眉良久,而后不得不暂时放弃纠结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
小抹茶犯愁道:“肝榆的掠夺是将万物炼化为自身的一部分,在不完全炼化的情况下会出现那些被炼化事物的特征,而梅,是将那些被吞噬掉的东西分解并重构为自身,两者都有异曲同工之处……这又有什么关联呢?”
“我记得,阿若愚曾说见到过梅于苦海幻境的大道上,走在他的前面。”宗妙纹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地道,“阿若愚能谛听造物主的真言,也许和造物主有关也说不定。”
“你真的相信世上有造物主吗?我听祖爷爷说,就连神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小抹茶不解地嘟囔道。
“如今还不能确定骆孤辰就是梅,我们甚至无从得知骆孤辰是不是真神的魂魄残片。”宗妙纹愁眉不展颇久,深深地叹息道。
“但很有这个嫌疑。”
“没错。若是原来的话我会认为……我一手带大的霞儿决计不会是梅。”
眼前的女子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可长睫却似乎有一刻的颤抖,只听她苦笑了一声道:
“可在我见到宋拂晓记忆中的骆孤辰以后,却不能肯定我真的对他的秉性了如指掌了。”
换了平时他家宿主明明天塌下来都一副生死看淡的样子,为何此刻却如此在意?宗妙纹在此事上过分的纠结,让小抹茶真切地有种不是滋味的感受。
“也许这些和我们无关呢?别想太多了。”小抹茶试图出言安慰她。
“很难。”她眸光微暗,并拢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轻轻发抖。
“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你不是把我当成勾魂的牛头马面吗?我在窥探你意识波动的时候,还被你吓了一跳呢!”
小抹茶见自家宿主情绪低沉,便努力使自己语气轻快起来,想让氛围稍微轻松些。
魂团围着宗妙纹漂浮,绕了好一圈。
“我当时都被你脑补的东西吓到了,你还那样平静……”
宗妙纹抬头尽力向他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她心绪繁杂地道:“一人之死微若蜉蝣,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何况你又是如此亲切可爱,就算被勾走了魂也是我走运。”
与小抹茶相处时候的温情,于她而言是格外突兀的知觉,不在五感之内却又切实地萦绕在她的内心。
“突、突然说什么呢!你这人真是——”小抹茶音量也下意识地提高了几分。
“我很不安,在此之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
她闭上了双眼,不再极力掩饰自己的疲态。
就个人而言她向来是觉得大灾跑不了,小灾死不了的。
若是当真遇到了完全没有生路的灭顶之灾,在不牵连旁人的情况下挂掉也无所谓,至少如今复苏的记忆里也没有过如此强烈的不安。
“要是如你我所推想的,他是梅的话,这外面潜藏最大的隐患很有可能不是红莲鬼王……”宗妙纹顿时说不下去了,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沉重到难以说出口。
不必她说下去,小抹茶也能瞬间心领神会。
早在初来位面之际,宗妙纹在所知甚少的情况下为了激怒广大网民,就曾将骆孤辰比作社会之蛆。
只不过她当初是有意讽刺作为资本家的骆孤辰是社会的寄生虫。
客观地来讲资本主义本就是一种寄生虫制度,之所以她当初没有借此深度抨击,便是因为受限于原主的出身。
资本家依凭现有的资本就能源源不断地从劳动人民手中剥削财富,据为己有,因为核心的技术与知识永远掌握在他们手中。
据她初来乍到时的仔细了解可知,在这位面一旦沦为普通人是很难翻身的,就算取得了再大的成功,在资本家眼里依然是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闹而已。
“你所说的给了我一个启示,就算他未必是梅,也很有可能真的是位面的寄生虫,只是采取了一种更精明的寄生模式,并且他的行动不为人知。”
而如今的线索无一不在指向一个可能。
恰巧如“空地上的奶牛”这个哲学命题,在不知隐情的认知下得出了接近真相的结论。
“你早就推想过有这种可能了吗?所以你之前才会在回云的玉佩里留了提示?”
“不,我似乎犯了一个大错,在你提及‘梅’之前,我并没有想那么深,于是我想着不回阳世了,便将玉佩托付给了骆孤辰转交沈千渡……”
宗妙纹想到这里更是面色惨白。
也就是说,骆孤辰完全有可能发现她留下的神识传音。
“别想那么多了,骆孤辰已经出现在我监测范围内了,趁现在他还没有对你不利的念头早些离开这里吧。”小抹茶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道。
果然如小抹茶所说,不过多时红衣人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那怡然自得的神态好似闲庭信步,却诡异地与景相融没有半分违和感。
远远地看见骆孤辰手捧着的黑色花束,身后跟了一群可疑的青色轮廓,好似以骆孤辰为尊一样拥簇着他。
拉近距离之后,宗妙纹的视线依然停落在那些青色的轮廓上。
她忽然面容凝固,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为,尾随骆孤辰的是一群青面獠牙的厉鬼!
这群青面鬼无一不是长相狰狞,发色如染血般猩红,眼底幽幽燃烧着鬼火,更有甚者六臂托举着黑色的曼陀罗华,臂弯上环绕着嘶嘶吐着芯子的虫蛇。
凶煞的面貌,给以人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
可这些让人望而生畏的存在,此时拘谨无比地跟在骆孤辰的身后不声不吭,见此情景宗妙纹内心的不安愈发强烈了起来。
她努力挪开视线,忽而被犹如白色的玉髓般剔透的花吸引去了注意力。
此花形态奇异,明明是浑然天成的玉白色,却如骷髅般给以人白而不洁的感观,好似萦绕着不详气息的邪物,在黑暗中散发着诱人的幽幽白光。
放眼望去,可以辨识出来的还有火红的莲花,青色的曼殊沙华。
就近更是有浑身漆黑如碳的黑衣判官,腰间系有白色通牒,牒上赫然书写着“陆判”二字,而这黑衣判官也局促不安地抱着一大团五色斑斓的光团。
“这些都是什么?”宗妙纹掩饰下内心的犹疑,面色不改地轻轻询问。
“这不重要。”
骆孤辰唇边扬起了异样温柔的弧度,他摇了摇头,没有打算为她细细解释眼前的场景,而是走向她。
“这一世,我依然会如你所愿,接下来我会以忘忧地狱洗炼你的筋脉,将血河之水融入你的骨血里,如此你便能最大程度上发挥宋拂晓的作用……可能会很痛苦,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我一切都听你的。”
“辛苦你了。”宗妙纹点头道。
“在此之前你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他凝视着她,近在眼前之人,也好似如隔云端。
“这……”宗妙纹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顿时面露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