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天之锁在高空中恣意遨游, 尽管它是足以束缚住真神的武器，但对于凡人而言，不过是坚固点的锁链罢了。因此, 身后有着一整个帝国的异人支撑的罗马剑帝挣脱它的束缚、落入地面, 也并不值得惊讶。
“master, 请指示！”
玛修提起武装，警觉地盯住那个身影。
“master？”
恩奇都疑惑地看着源初停下脚步, 又看了看前方的亚瑟王, 在那一瞬间, 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懂。
“即便是我, 也有不能插手的战斗。”
源初如此自语。
那种事，她一直都知道。
然而她任性妄为, 从不在乎。
“阿莉，阿莉！我想让大家都吃饱！一起快乐地生活下去！”
那是谁呢？
年幼的孩童兴冲冲地在自己的妹妹面前, 天真又幼稚地诉说着他自己的“理想”。
也正是他不曾褪色的渴望，吸引了无数人来到他身边，围绕着圆桌而坐。
阿莉克希雅可不觉得就凭她那个一发作起来就六亲不认的暴躁狗脾气，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发誓效忠于她, 不过她在意的东西一直都相当少，别人的看法对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激不起丝毫波澜。
但终究有人是有所不同的。
“阿莉, 你看着我吧，好好看着我。有你在的话, 无论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一定都会有挽回的余地。”
阳光落在时间被定格的金发少年的身上, 仿佛荒漠上能够开出千万朵美丽的花。
“在那终焉到来之前，我绝对会让不列颠平稳的存活下去。”
那是他们遥远的、永远无限接近，却又终将无法抵达的理想乡。
迦勒底的御主像是回想起有趣的回忆一般，她勾起了自己的嘴角。
这可真是令人惊讶，她这么想。
在无尽的漫长旅途中，源初从不停留，一直前进，让过去终结于过去，不断迎接新的未来，却没料到，如今却会堪称频繁的回忆起久远的过去。
那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是源初。
她是源溯之。
偶尔回首过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阿尔托利斯没有说话。
即便他脾气再好，也不能对遭遇摧残的不列颠坐视不理，更加无法容忍有人玩弄王妹的尸身。
“十三拘束解放！圆桌议决开始！”
阿尔托利斯的神色冰冷而沉郁，骑士王的眼神里透出无可匹敌的杀意。
侍奉着王的骑士同时仰望起苍穹，纷纷认同了亚瑟王的封印解放，“承认。”
“——此为、拯救世界之战！”
“圣枪，拔锚！”
光辉的圣枪凝聚起超越时空的光芒，令集结而来的光束肆虐而落，哪怕是深红的魔剑弗洛伦特，也无法抵御来自世界终焉的岚之锚，由此，那光辉也彻底覆灭了罗马召唤而来的魔兽。
“骑士王啊，哼，二者合一，便为亚瑟王吗……”
真是叫人无比不甘心。
不列颠还真是好命，死去之人居然也能降临人间，仍旧回到了这座岛屿。
真是可恨的女人，阿莉克希雅。
卢修斯回过头去，看到源初的身影，微微一笑。
你看啊，那就是亚瑟王。
即便屈服于命运之限，失去了相伴而生的半身，到头来，能够拯救不列颠、令之重获新生的仍旧是亚瑟王。
他甚至并未对圣杯寄托愿望。
那么，也就到此为止了啊。
卢修斯闭上了眼睛，迎着那堪称毁天灭地一般的光芒，任由意识彻底断绝。
结束了。
阿尔托利斯清楚地意识到这一事实。
自从圣杯降世，大不列颠岛再度被战火侵袭，亚瑟王一直在此奔波，顽强抵抗，才堪堪阻挡住罗马帝国的入侵。
他本就该亲手将之终结，好在这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王！摩根殿下正在靠近。”
一同并肩作战的骑士们不敢伤害她，但也将剑横隔在王女的面前，阻拦了她的步伐。
“真是很久未见了啊，我亲爱的弟弟。”
“摩根！”阿尔托利斯沉默地闭了闭眼，转过身体，强行压下自己的怒意，硬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摩根微笑着，透明色的瞳孔里满是激烈的杀意。“我想要亲手杀了阿莉克希雅啊。”
“……玩弄她的尸体，还觉得不够吗？”
他甚至不抱期待地说：“王女摩根啊，你就如此憎恨我们吗？”
只要成为王，所有人都会离他而去。
阿尔托利斯接受此等诅咒，却绝对不会选择那个命运。
因为这个王位，双生妹妹因此而死，甚至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面对这样的现实，就算是阿尔托利斯也只能叹息，胸口闷得发抖。
“你就……”彷佛即将说出口的那个名字令他感到无比心痛，阿尔托利斯苦笑了一下，“这么憎恨阿莉克希雅吗？”
“当然如此。”摩根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碎，露出了快意和痛苦交织的复杂表情。“我亲爱的弟弟啊，你们为王的事实令我痛恨得几欲疯狂。”
摩高斯曾对她说，你会铸就大错。
摩根当然不以为意，她的姐姐不及她有野心，已经彻底被圆满的婚姻磨去了棱角，然而她是不同的，她是光辉的女巫，高贵的王女，不列颠的继承人，只要她还活着，那就永远是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
在过去的过去，姐弟四人从未敞开心扉进行交谈。
面对亚瑟王的示好，摩根总是敷衍过去，好好隐藏住她的獠牙。
然而，事情发生了转变。
此时的魔女眼神顿时猛地一变，宛如尖锐的利刃一般，可以立刻插入对方的咽喉。
“可是，你杀了她。”
摩根用低沉的语调念出仇敌的名字，带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和憎恨。
“你杀了她啊，阿尔托利斯。”
这样的真相令摩根感到窒息，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紧紧缠绕着她。
事情太出乎意料，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骑士王难掩惊讶地瞪视着自己的姐姐。
没能挽留住阿莉克希雅，这当然让他追悔莫及。
但是摩根又怎么会——
正在此时，源初来到了他的身边。
在同一时刻，圣杯已然被回收。
这个特异点即将被修复，历史将回归正轨，世界在轰然回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物正在被驱除。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特异点的修复吗？”
阿尔托利斯看了一眼摩根，伸出手拉着源初默默地走远了，即便是王姐摩根，也别想再次接近她。
姗姗来迟的梅林打算好好嘲讽这个女人，她会被讨厌真是活该。
源初出乎意料的没有揍他一顿，她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妹妹正在看着他。
这一事实让国王勾起嘴角，似乎也暖化了那身冷硬的铠甲，他用那双微笑着的绿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
“你似乎拥有很多可靠的友人啊，源初。”
“嗯，那确实是能吵死人的麻烦朋友。”
“那就再好不过了。”
阿尔托利斯笑了起来，像是少年一般意气风发，驱逐了他脸上隐约的疲惫。他灿烂的金发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那双澄澈的眼瞳似乎也未被世事侵袭，国王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得不可思议。“看来你很高兴。”
“没有那种事。”源初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果断否决，“倒是你，还是这个蠢样子啊，亚瑟王。”
“你变了很多……那不是很好吗？”
与不列颠女王相比，她的身上已经有了外露的温情，不再是心里只有战斗装不下其他的女孩了。
那一刻，少女开心明朗的笑容似乎与真正的阿莉克希雅重合了。
“死人也能复活吗？”
“不能。”
“我想也是。”
阿尔托利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含着笑意的眼瞳凝视着她。
“那么，虽然这么说有点唐突，但我可以拥抱你吗？”
他张开了怀抱，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噫。”
她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可以吗？”
阿尔托利斯如此确认道。
“……虽然有点麻烦。”源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不耐地啧了一声，没好气地这么说着，最终还是靠近了他的怀抱，“不过，就下不为例好了。”
这是时隔多年的拥抱，尽管它来得太迟，但它终究还是回来了。
阿尔托利斯的心中由衷升起了纯粹的喜悦，温暖的热意充斥了他的眼眶。他抬起手，轻轻拥抱住妹妹的身躯，她看起来如此纤细，却是坚不可摧的战士。
哪怕不能像一位真正的少女那样，毫无负担的舒展着手臂，站在人群中央高兴的纵声而笑，可是，光阴流转，时隔多年，她仍旧是她。
亚瑟王摩挲了一下对方柔软的黑色长发，胸膛里涌动的热意熨贴的发烫，几欲让他落泪，这短暂的几秒似乎在无限延长，漫长到令他好像拥抱住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谢谢你，阿莉克希雅。谢谢你陪伴着我，直到现在。”
他在心里如此诉说。
而后阿尔托利斯礼貌地松开了她。
“很高兴认识你，源初。”
“嗯，毕竟我这样的软妹世所罕见嘛。”
“……咳。”
阿尔托利斯用拳头抵住嘴角，强行忍住笑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也太好认了吧？
源初不满地沉下脸，准备卷袖子，“干嘛？你有意见啊？”
“当然没有啦！”
他用着活跃的语气如此回答。
她——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美梦到了尽头，他也该醒了，理应再度回到没有阿莉克希雅存在的时间线里。
难道她所闯过的生涯没有丝毫痕迹、毫无意义吗？
当然不会。
原本阿尔托利斯总是想再见到阿莉克希雅，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真正的阿莉克希雅已经沉眠，她永不会再醒来。
阿莉克希雅完成了她为战斗而生、为战斗而死的愿望，已经可以毫无悔恨的长眠。
她的一生，就到此为止了。
“迦勒底可以召唤英灵对吧？如果，有那样一天……如果王妹、不，如果你能见到阿莉克希雅的那一天，请你告诉她，她是我的骄傲。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阿尔托利斯以这样的方式向眼前这个名为源初的女孩传达自己的心意，如此说道：“而且如果可以的话……不！请务必！请务必召唤我！”
拯救世界这种事情，没有比他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梅林踊跃发言：“等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
不对，她还活着，身为不老不死的梦魔之女，去不了迦勒底，可恶！得想个办法，和隔壁的自己好好交流交流，讨论一套可行方案出来。
“其实我也……”
“还有我！还有我！想要被召唤！”
“那个……我也……”
源初嫌弃的撇嘴，看了一圈，“你们太菜了，我一个都不要。”
“欸？怎么这样！？”
“等等！等等啊！！听我说一句！”罗曼医生听闻御主的惊天发言，在通讯那头疯狂挥手，试图挽留，“别拒绝啊！别拒绝啊源初！我们需要！很需要的！那可是很重要的‘因缘’啊！”
达芬奇在“噗嗤噗嗤”的发出笑声。
“好啦，圣杯已经确认回收，源初、玛修，做好准备，你们也该回来了。”
如今的国王与昔日的女王最后对视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的流露出笑意。
再见了，我的兄弟。
就这样平静的告别就好，我的姐妹。
“前辈，请抓住我的手。”
“还有我哦，master。”
源初闭上眼睛，接受着阳光的沐浴，握住了玛修和恩奇都伸过来的手。迦勒底的来人一同消失在了阿尔托利斯面前，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世界。
野外的空气又再次归于沉寂。
“真是……一个两个都这么叫人头疼。”
宫廷大魔术师叹了口气，微笑了起来。
远离尘世的理想乡，遗世独立的阿瓦隆，永远不可能迎来不列颠女王了。
阿尔托利斯平静地褪掉铠甲，摘去身上的武装，来到阿莉克希雅沉睡的教堂，静静地在她墓前放下一枝鲜红夺目的花。
现在她的尸身已然被花朵与泥土埋葬，能够平静无比的睡去，那真是太好了。
“能与你再次相见，已经是奇迹的具现了。”
“那么，晚安了，阿莉克希雅。”
阿尔托利斯微微一笑，最后轻抚了一下那块冰冷的墓碑，起身离开。
前方还有无尽的传奇与冒险正在等待着他。
既然她在战斗，他也不能输啊。
亚瑟王走出教堂，看到妻子与恩师正在太阳底下交谈，阳光在头顶照耀，鲜花在脚边绽放，鸟雀在远方鸣啼，是那样美好的景象。
“桂妮，梅林，我们走吧，回去卡美洛特。”
“这次有好好告别吗？”
她们微笑着看向他。
“嗯，当然啦。”
阿尔托利斯笑了起来。
此刻的他，当然不是什么战士，也不是什么国王，而只是一个普通的长兄。
想要再见到她，想要拥抱住她，想要与她平静的告别。
那是跨越了生死，超脱了时空，唯一的愿望。
阿尔托利斯已经再无遗憾了。
这就是名为“相遇”的奇迹吧。
那么，总有一天会再次相见的吧，阿莉克希雅——不，源初。
阿尔托利斯如此期待着。
微风在空气中荡起涟漪，温柔地轻抚过那花瓣，它穿梭过教堂，吹拂过他身边，发出低语，而后毫不留恋的直奔高空而去。
特异点，至此消失。
被扭曲的历史步入正轨，被焚烧的世界开始修正。
——【第一特异点：双生英雄再临·卡美洛特·不列颠女王·奠基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