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亲口告诉你的?”武照打断徐惠问道。
徐惠轻轻点头,眉宇间含着几分羞涩。
武照顿时了然,蹙眉低喝道:“你不要命啦!若是东窗事发……”
“我正是信任姐姐,才会直言不讳,毫无隐瞒。”
徐惠言语真诚,武照听在耳里不禁感动。
沉吟了一瞬,武照问道:“你想我怎么样?”
徐惠能抛开生死把这件事告诉她,想来定是有事相求。否则,难道是想找人分享这份快意的心情不成?
徐惠见武照如此爽快,便道:“姐姐终日出入甘露殿,定会听皇上谈论起不少国事。虽后宫不得干政,但荆王之事虽是国事亦是私事。倘若荆王执意不肯续弦,以皇上的性格定会询问姐姐,妹妹还请姐姐看看与妹妹的姐妹之情上,务必站在荆王这边。”
武照美眸微闪,暗叹劝道:“皇上颁布的法令,岂是你我和荆王就能动摇的?要荆王不娶,这可是欺君抗旨的大罪啊!”
徐惠未料武照竟会一口拒绝。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武照,有些泄气,又有些失望地道:“姐姐不愿意?”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这个办法行不通。”武照解释道。
徐惠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武照的话,当下冷色说道:“姐姐是不愿意帮我吧?姐姐虽没有喜欢的人,但姐姐也不爱皇上。倘若什么时候姐姐有了意中人,而他却因为皇上颁布的这个法令而不得不娶妻时,或许姐姐才能深刻体会妹妹此时的心情吧。”
武照苦口婆心道:“妹妹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不同意跟皇上硬碰硬,但是我们可以‘智取’啊。”
“如何智取?”徐惠好奇问道。
“与其让荆王抗旨,倒不如让他欺君。反正,皇上不可能管他的房事,是不是?”
徐惠疑惑问道:“妹妹不明白姐姐这话的意思。”
武照轻叹一声,道:“亏我和皇上还总说你聪明,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荆王府这么多侍婢,而丫鬟和公子之间……这不是都是常有的事吗?”
徐惠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眼前一亮,忙向武照福身谢道:“多谢姐姐提点。只是不知道可行得通?”
“你只管通知荆王这么去回皇上,到时候我再在旁边打边鼓,皇上宽厚大度,应该能够谅解。不管怎么样,总比直接抗旨要好得多吧?”
徐惠听了武照的话,认同地点了点头,握住武照的手,感激道:“姐姐如此帮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你不也一直都在帮我吗?要不是你替我说情,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侍寝,皇上恐怕早就把我大卸八块了!”
话说到此,徐惠不禁讲出心中顾虑:“这姐姐身为后宫妃嫔,侍寝便是迟早的事。我就算能帮得了姐姐一时,却也帮不了姐姐一世。更何况,我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武照明白徐惠这话的意思。
是啊,女人要是心里装着别人,又如何能若无其事的与另外一个人发生关系?
说来说去,还是封建社会这该死的一夫多妻制害死人!
徐惠又和武照说了会儿话,才告辞离开。
回想徐惠方才的那一番话,武照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算起来,杨煦也快到娶妻的时候了吧?
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武照仍是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就好像徐惠,不也跑来向她哭诉吗?
可她到时候,又能向谁哭诉呢?
用过午膳,武照本想去午睡片刻,却见有人来通传,皇上召见。
武照心中明白,皇上定是为了荆王的事,因此梳妆收拾一番,便往甘露殿去。
果然,一进殿便见李世民愁眉不展。
武照行礼后尚未说话,便听李世民问道:“你脖子上的伤,可好些了吗?”
“托皇上宏福,已经痊愈了。”
“那你的心呢?”
武照微愣,不知李世民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听李世民继续说道:“朕知道你是一个性情之人,你身边的侍婢无故失踪,定会影响你的心情吧?”
听到李世民突如其来的关心,武照心里不禁愧疚。
皇上是一个有着宽大胸怀的明君,可她却对他隐瞒了太多事情……
李世民见武照眼眶微红,以为被他说中了心事,于是轻叹一声,转移话题道:“说来朕也有些烦恼。卫国公曾多次向朕暗示,欲将他的孙女许给杨将军杨煦,可谁知……哎!”
武照原本以为李世民是要提荆王的名字,却冷不防听到“杨煦”二字,当下整个人便愣在当场。
半晌,武照才回神怔怔问道:“莫不是杨将军不肯?”
“杨煦已快二十,却始终未娶妻。朕原本以为他心情孤傲,必是眼高过于头顶,谁曾想,今早下朝后,朕向他提起此事,他竟说他原来早已有了意中人。”
武照听了李世民的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弱弱问道:“那他可有跟皇上说是谁?”
李世民道:“朕自然是要问他,既然已有意中人,为何不及早上门去那女子府上提亲?”
“那他怎么回答?”
李世民沉闷地“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杨将军的意中人,就是当年他向朕讨要的一名罪臣之女。”
武照不禁松了口气。
她知道,李世民所说的那名罪臣之女,就是绿萼。
当初她在将军府时,与绿萼也算朝夕相对。
虽然绿萼不似陈硕贞那般自幼跟在杨煦身边,但是武照看得出,绿萼对杨煦的爱慕之情不比陈硕贞少。
且绿萼性情温和,又是有些“痴病”,恐怕今生除了杨煦,她也再不会愿意伺候其他人了。
所以,如果杨煦要她做挡箭牌,绿萼断然是不会拒绝的。
回过神来,武照看向李世民,不禁问道:“皇上可应允了?”
“朕已劝说他仍娶卫国公的孙女,若他果真喜欢那侍婢,收为房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武照见李世民言语惆怅,便明知故问道:“那杨将军可同意?”
李世民轻叹道:“他若同意,朕也就不用如此头痛了。不过想来,男女之情,自然是要两厢情愿。更何况杨煦是朕的心腹,他既钟情那女子,即便那女子出身不好,朕也不好干涉什么。总不至于棒打鸳鸯吧?”
武照轻笑称赞:“皇上英明。”
话音刚落,便见夏东星上前禀报:“启禀皇上,荆王殿下求见。”
武照眸中划过一抹了然,只听李世民道:“让他进来。”
随着夏东星退出殿门,不一会儿便见荆王李元景进殿。
“臣弟参见皇上。”
李元景行礼之间,目光似是无意地看向武照一眼,带着几分感激。
“荆王何事求见?”李世民问道。
“臣弟是想求皇上一个恩典。”荆王拱手说道,“臣弟已无续弦的打算,只求余生能为国效力,为皇上效忠,不想再分神其他,还请皇上成全。”
李世民眸中掠过一丝诧异,旋即说道:“续弦与你效忠朕并无冲突。再说了,《令有司劝勉民间嫁娶诏》便是为了达到我大唐人口增殖的目的,你既是身为朕的臣弟,更该做起表率才是。”
“可皇上……”
李元景还要说话,却听武照柔声说道:“皇上,臣妾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李世民看向武照,带着几分疑惑,道:“媚才人有什么话要说?”
“荆王痴心一人,不愿再续弦虽有违法令,但想来也是佳话。正如皇上心中一直记挂着长孙皇后,不也没有再立后之意?荆王贵为王爷,虽不愿再娶王妃,但王府后宫侍婢之中或许有心仪者也未可知。既然如此,皇上何不宽大处理呢?”
李世民虽然以为李元景不愿续弦是因为放心不下已故的荆王妃,但武照此时拿长孙皇后作比较,仍是令李世民恼怒,当即喝道:“大胆武媚,竟敢拿长孙皇后与之相比!”
天子之威,一声厉喝犹如龙吟。
饶是在一旁的李元景也不便震慑,心中隐隐担忧。
正要出声替武照辩驳求情,便见武照跪伏说道:“皇上息怒,臣妾并不是有意冒犯长孙皇后,臣妾只是说出一个事实。”
“事实?什么事实?”李世民挑眉,冷声问道。
“皇上贵为天子,对长孙皇后一往而深,不愿再立皇后,可后宫妃嫔仍是尽心竭力服侍皇上,与皇上颁布的《令有司劝勉民间嫁娶诏》并无冲突,而皇上在百姓心目中,仍然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不是吗?”
李世民听完武照的话,眉宇间似有了喜色,轻笑道:“你的意思,朕都明白了。”
说罢,李世民看向李元景,道:“这本是你的私事,朕不想过多干涉。既然你不愿再娶,也罢了。只是吐蕃求亲,定要迎娶我大唐公主,就算是宗亲之女也不计较。此事关乎我大唐和吐蕃邦交,非同小同,你务必办得妥帖。”
“臣弟谢皇上隆恩!臣弟一定不负所望!”李元景扬声谢恩,目光看向武照充满了感激。
“去吧。”李世民拂袖说道。
直到李元景告退而去,李世民才向武照问道:“方才你冒死向朕进谏,口口声声却是在替荆王说话,你与他很熟吗?”
武照心尖微颤,脸上却依然沉静,抿唇微笑道:“臣妾与荆王不过在两次宴席上遥遥相望,根本谈不上认识,更不熟悉了。臣妾不惜冒着皇上动怒的危险,向皇上谏言,是因为臣妾相信皇上是个明君,会懂得分辨臣妾这么做,是为了皇上好。”
“如此是为了朕?你且说来听听。”李世民问道。
“皇上曾经说过,以人为镜可以正衣冠。臣妾正是相信皇上是一个广开言路的好皇帝,才不得不出言提醒。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是吗?”
武照尽量说得温和,但对上李世民那双睿智的目光,仍是心有余悸。
“虽是巧言,但却是令朕怒也不是,喜也不是。”李世民浑厚的声音,无奈中带着几分宠溺的意味。
武照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喜。
只听李世民接着道:“媚才人,你可知朕为何命你来甘露殿侍驾?”
武照轻轻摇头,带着几分疑问地望着李世民。
但听李世民说道:“因此朕喜欢跟你说话。虽然有时候你的话未必中听,但总能让朕看清楚自己。”
武照望着李世民眸光闪闪,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回到掖庭宫时,天已黄昏。
漫天的火烧云映红了掖庭宫庭院,温热的风却怎么也吹不走人心中的沉闷。
今晚侍寝的仍是徐惠,武照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或许在宫里其他的妃嫔眼中,这是何等的殊荣。在徐惠辗转承恩的时候,有谁知道她的内心是何其挣扎?
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升起的一轮明月,武照心中惆怅满怀。
忽然,声音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想什么?”
武照微怔。
但她心中的惊诧很快平复,仍是望着窗外月光,淡淡说道:“在想你什么时候跟绿萼成亲。”
杨煦唇角微扬,冷眸似带着一丝欢愉,笑问:“你吃醋了?”
武照转身看向他那精致而俊美的面庞,淡淡说道“我心里清楚,绿萼不过是甘心为你牺牲罢了。你跟她不过是一对假夫妻,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我的女人,果然聪明。”杨煦脸上的愉悦更深了几分,伸手便要拥她入怀,却不想武照竟巧妙避开。
杨煦眸中划过一抹诧异,还未开口便听武照说道:“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为何?”杨煦冷眸微闪。
“因为,这让我有一种罪恶感。”
“可我们正大光明……”
杨煦话还没说完,就被武照冷声打断:“是正大光明吗?你可以堂堂正正与我一同出现在世人面前吗?若是正大光明,你何须要趁我房里没人的时候,才能潜进来跟我攀谈两句?”
杨煦冷眸微闪,旋即明白过来,问道:“是因为惠婕妤和荆王的事,影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