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那我可念咯。你且听好了‘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侠客行并不长,洋洋洒洒一百四十四个字,顾晨又吟诵得百转千回调,他未经历过侠客豪情事,念不出里面的洒脱,但多了二千多年的自信与眼观,则让这首诗句平添了几分磅礴大气,等到他“白首太玄经。”一诗念闭,屋里老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身旁的中年人神情更是丰富,愁忧喜哀,仿佛他就是那诗中的侠客,听出了悲壮,听出了豪情,也听出了孤独。却是屋里的老人先出声道:“介休!”此刻的老人声如洪钟又似金钵将中年人从万般思绪中拉了回来,回想刚刚自己的失神,不由拱手道:“谢姬老提醒。”
“小兄弟!”屋内老人对他的称呼复作小兄弟,想来这首诗句又让他对顾晨起了好感,“诗是极好,老头子我这买卖作的值当。若是日后有空可以常来这里与老头子我说说话,有人阻拦便将那块玉佩给他看就好了。”
顾晨还待纳闷:“为什么不现在就上去与你瞧瞧说说话呢?”他实在好奇这位一百四十多岁的人瑞长什么模样。
“呵呵,因为找你的人来了。”老人说话间院子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细听有人喊话道:“顾先生在吗?顾先生!大王唤你。”想来是已经在王宫内寻了顾晨有一段时间了,这时才寻到此处,不知为何也只是在随心苑外小心翼翼地喊叫,生怕惊扰了谁似的。
“看来我也该走了,尊师之事还请您多多可考虑!”中年人闻声也跃上树枝头显然不想被宫人瞧见,顾晨问道:“休哥你又是住哪呢?我该上哪找你练功去呀?”
“不用这么麻烦!”中年人脚点树梢轻轻借力跃起朝殿檐掠去,从他身上轻飘飘落下一卷绸布,就听空中传来:“看你顺眼,这练功的法子就送你了,也当那听诗的银钱。至于练不练得成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转眼就消失在楼宇之间,他是完全不相信顾晨的方子能练出什么宝剑来,这顺手的功法只当谢他的诗句令自己剑意突涨的谢礼。
扯下正好盖在脸上的绸布,就见上面抬头歪歪斜斜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还配上几副小人图,算是把这卷不大不小的绸布挤的满满当当。
“有字有画,内容倒是挺丰富的。只是这功夫怎么连个名字都没有呀。要练出问题来咋办?”顾晨这时才惊悟:“还不知上哪寻他,要是练叉了都没地找售后去。”……
周王姬赐现在就是个慵懒的老头,他所有的雄心壮志在他即位那一刻就没了,要不是因为祖宗基业的牵绊他早就闲田野鹤做个富家翁去了,一句话姬家这碗饭不但不好吃,还膈应人。这老头趴在大殿的案上瞌睡了一上午,起来嚼了几口野菜,终于想起来自己昨夜貌似捡了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家伙。
“叫啥来着,顾……顾……”吩咐侍者去寻人后,这位周王就一个在大殿内琢磨回忆。
“顾晨。”跟着侍者刚回到殿里,顾晨就听到这个落魄老头正扰着头发咕咕咕地嘀咕,好心提醒了一句。
“对对对,就是顾晨。你这一大早跑哪去了,孤找你半天了。”周王抬头就见顾晨从门口进来,一下从席垫上蹦起来,打着赤脚小跑过去,亲切地拉着他的手唤道:“孤的太史咧,可找到你了,还以为你偷偷跑了。”
顾晨还在不习惯这怪老头的热情中没缓过劲来,就被这称呼震住了,太屎?你还太尿呢,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是古时候的官职,“不过不对呀!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太史了?”
“就刚才、刚刚、上一刻,孤飞奔而来的路上。”周王指了指案前里门口处不过三丈的距离,“经过孤的深思熟虑之后,孤决定任命你为周国太史!怎么样,荣誉乎?高兴乎?还不快谢谢孤乎!”
我谢你的大头鬼,你当是煮泡面呀,熟的那么快,而且就你这落魄的模样,也不知道这周国得破败成什么样,还想拉个人陪葬。顾晨心里扉腹,不过看在这小老头这么热情的份上,也没好意思直接拒绝,笑笑地替他指出几点错误,“那个,大王啊!你这样任命官职也太儿戏了点吧?是不是少了点什么。”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大殿中打着补丁的帘帐和那透光的顶穹,示意老头,你都这么穷了,就别瞎惦记请人了,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潇洒度日的好。
“儿戏吗?”周王忽视了他暗示的眼神,歪着脑袋思考片刻摇头道:“孤的官职,孤自可一言而定。哦对了,你说的也是有点道理,是少了点什么。”想了想,这位周王又吭哧吭哧跑回桌案前。就见这老头撅着屁股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翻找了半天,好容易中抽出了段绸布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不过满桌子就只剩下这一段绸布了,就使劲从上面撕扯了一截下来,摊平上墨。只见这位周天子一顿龙飞凤舞之后,又打案下掏出一枚大铜印子哈了口热气往绸布上重重地戳了枚印章,这才再次乐呵呵地跑到顾晨面前将绸缎递给他。
“封顾晨为周太史寮太史!”拎着这一截像破布更多的旨意,勉勉强强认清上面的几个字,顾晨的脸皱成了苦瓜。当官是喜事,是好事,但要讲究给谁当官。顾晨苦笑道:“大王,这太史可不可以不当?”
“当然……不可以!”好容易坑蒙拐骗到一个,周王哪这么轻易让他溜走,随即哀怨道:“昨夜你肯听孤这个孤寡老人诉苦,孤还道你同那些个势力之人不同,是个忠义的汉子。难道你也要同那些小人一般,见孤失势就弃孤而去?就不肯帮帮孤这老人家一把?”这老头哭诉起来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这时候的他不是一个周王天子,更像邻家的孤寡老人,特忠厚老实又可怜的那种。
这是哪跟哪呀,这年头也流行道德绑架不成!顾晨刚想狠下心肠将周王抓住自己的胳膊拉开,避免他把鼻涕眼泪抹上自己这身绝版耐克上。谁知这老头吧唧一下就摔坐在了地上,从哀怨又变成了痛苦哀嚎了,“哎哟,疼死孤了,孤的胳膊断了!你怎么忍心推倒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瓦特发特!手断了你捂屁股做什么?”顾晨感受到了来自两千多年前碰瓷的满满恶意,像是排练好的一般,周王的哀嚎刚起,殿门外乌压压地跑进来了一、二、三、四个高头大汉,都是昨夜的老熟人了。不过这回这四人全都披甲带剑,每人还手持一把弓弩,刚一进来就瞄准顾晨高和道:“大胆!哪里来的贼人,竟然刺杀天子!”
碰瓷外加仙人跳!顾晨一巴掌盖在了自己脸上,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手指缝里看见周王正横躺在地上对他挤眉弄眼,“孤喜乐,常喜欢与臣下玩笑,对了孤忘了顾先生你是什么官职来着?要知道无官身无故出入天子王宫可是大罪,要腐刑的。”
“太……太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见形势比人强,顾晨咬牙切齿应下这差事,“臣见过大王,刚刚与大王玩笑,还请大王不要见怪。”
“哈哈!不怪不怪,没听见吗,太史与孤玩笑呢,还不快退下!”
“诺!”这四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呼啦啦一下子就都走光了,周王就没事人般又从地上蹦跶起来,拉上顾晨的胳膊,“来来来,孤的太史快上座。”
面无表情地跟着周王落座,这位老头见计划达成显然很高兴,“孤的太史,高兴一些,不要愁眉苦脸的,要知道大周的太史可是十分尊贵的,在百官之上。”周王将太史一职夸耀得唾沫横飞,自己是手舞足蹈一边还掠过案前拿起装着凉水当酒的青铜盏高喝道起诗经道:“真是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他念的是诗经中的颂,不过顾晨可没心思听他吟诗,冷不丁说了句:“敢问大王这太史每月能领多少月钱呢?”
大殿中的吟诗声戛然而止,周王的脸瞬间耷拉下来,“顾太史来饮酒饮酒,谈钱伤感情。”……
顾晨一直以为周王很落魄,那么周国子民日子也一定过得水深火热。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别处他看不见,只单这洛邑就是一片繁荣景象,听领路的牙人介绍,这还是诸多商客北迁的原因,不然会更热闹。百姓们安居乐业,纨绔们斗虫遛狗,就连个乞儿都少见。
所以水深火热的特么只有周王一人,当然现在还要再加上他顾晨。抓着周王预支的一月薪水——十两八钱还有一根写着欠银四百八十两九十二钱的竹签白条,他发现竟然租不起王宫周围一间小茅屋。
“客官,这已经是您看过的第八间了,不知你可有决断?就没有喜欢的?”若不是见到顾晨身上的太史官服,以及腰间的官家腰牌,牙人只怕早就报官告他闹事了。这还少周王强行让他穿上的,说是他的异服不适合在都城之中随意走动,容易招惹麻烦,至于什么麻烦这位姬赐大王就没说了。只不过看他欢天喜地地拿走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和鞋裤,顾晨极度怀疑他说得话都说胡扯吓唬自己的。
喜欢?刚刚那间三进三出的别院就很喜欢,奈何兜中拮据呀。顾晨抓着手里的散碎铜板羞涩地小声问道:“不知还有没有更便宜些的?实不相瞒我这新官上任实在囊中羞涩。”
“新官上任?”牙人认真打量了他一番,指着高大的宫墙再确认道:“是给那躲债王当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