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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活人的遗诏
    度过最长的时间就是这两千多年的跨越,而走过最长的路莫过于姬赐的套路了。顾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老头,有惊有喜有懵,只看姬赐现在的笑容,他就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喜人。

    砰砰砰快速地踩踏木板,顾晨飞快跃过小几跑到对方跟前,就想在近处看个清楚,这个老头是不是真的姬赐。

    “怎么是你?你就是姬佬,姬佬就是你?”顾晨说得有些不自信,却丝毫不损语气中的喜悦,“不对,你没死吗?”

    姬赐含笑点点头:“现在还没。”

    “可明明……”顾晨指指灵堂方向,再指指他,可他明明刚给他的棺椁上过香,实在不懂他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如果说他在这,那棺椁里躺着的又是谁。

    “坐下吧,孤慢慢同你细说。”姬赐从干尸身后走到前头,重新将屏风扶正,与顾晨对面而坐,平淡地说道:“外头棺椁里的不过是一具侍卫的尸体。不过倒也不用担心浪费,孤的命也不久矣,届时正好再躺回去。”他说着轻松一笑,仿佛讨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留一口气回来也不过是有些事情放心不下,需要交代。”

    顾晨心一拧,急切地说出自己的疑问:“是因为中毒?”

    姬赐没有正面给出答案,而是示意顾晨稍安,自己则继续说道:“天命如此不用介怀,孤的寿元以尽……咳咳,是不是中毒也无关要紧了。”刚刚还看他面色红润,顾晨一开始还以为他前面说的都是玩笑话,可是说到现在姬赐的气息已经急转直下,好似暴露在空气中的苹果,脸庞也逐渐失去光泽,显然正如他所说只是强撑着一口气回来。

    “你知不知这毒是……”顾晨还只是猜测,姬赐却已经确定道:“老三派人下的是吧。”语气轻松,可一点也没有被亲儿子下毒的那种悲凉,“那个林木端是老三的人,却被老大派来宫里做医官,孤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怎么还会中毒?”顾晨不解了。

    “不过是顺势而为,那药也是孤自己吃下去的。”姬赐故作轻松,只不过不受控制微微抽动的面部肌肉,无不说明他正在忍受着身体里的剧痛,也许就是剧毒所带来的,顾晨愈发不解:“我不懂,你明知道是三殿下下的毒,又为何要将王位传给他。如果这么说来让他拜我为师,也只是为了让我在其中不会成他的阻碍吧?”他看向姬赐的眼神带着许多陌生:“这般选出来的王,他真的会是好的吗?”

    顾晨又待追问些什么,被姬赐伸手拦住,他摩挲着小几的桌面,缓缓仰起头。视线越过顾晨的肩头,透过那扇常年敞开的木窗,看向院中的枯树,枯树后边的包含沧桑的王宫楼阁,宫门外的行去匆匆的百姓……他仿佛看到了许多,眼神一时深邃起来。

    “望北啊,你当过父亲吗?一个身为王者的父亲!”

    顾晨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别说父亲,他到现在连女孩子的嘴都没亲过。至于后面的王者,还是算了,他更没兴趣。

    “他们都是我的孩儿,但周国的王只能有一个。老大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从小亲近赵人,每年必定会随母亲回赵国省亲。那位赵国公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君王,一心想要壮大赵国以抗衡相邻而据的秦国,如此他绝不为国君的良选。”姬赐说到此处长叹一口气,继续道:“老二倒是不错,但族里的那些老人太过执着,一心想要周鲁归一,但老二守旧可以,一统周鲁却万万不够。鲁国人心性过高,没有过人的魄力是无法收服他们。哼,那群老头心里想的挺美,周鲁归一,到时候是周是鲁可就两说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顾晨趁机插了句嘴:“所以你选了三殿下?”

    “老三这孩子,从小顽劣,因为他母亲的出生而不受族老和百官的正视……这群目光短时之人。”姬赐说这话时更像是自嘲,“孤却以为他有个好母亲,只是可惜了,她去的太早,只能教这孩子怎么活下去,却没有法教他为君之道。老三从小心思藏的深,有些小聪明,为世子求生时可行,但如果做了王,他那些东西就不是一个身为君王该有的正道了,所以孤才让他拜你为师。”

    “所以这一切你从什么时候做好的打算?总不会是我来之后就开始算计了吧?”顾晨想到自己落到王宫之中也不过几月前,姬赐如果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在谋划此事,那他的套路也太深了些。不免令他想起被忽悠做了太史那一刻,现在想想如此突兀,应该都是为了自己能成为姬倡的老师而搭桥铺路。

    姬赐摇摇头:“并不是,其实原本孤为老三选的老师是唐武云。那一夜你从天而降,让我看到了更好的选择。这简直就是天命对大周的再一次眷顾。”顾晨没明白他口中所说的眷顾是什么,即使自己很神奇地从天而降,也不至于让一个帝王这么信任自己。毕竟那一晚考教的诗词歌赋最多也只能说明自己文采好而已,这东西可没法治国平天下。

    只听他继续说道:“孤考虑的一宿,更是在听到你同介休吟念侠客行后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准备将老三托付给你。”

    “老头我发现你这盘棋下的有点大呀。”姬赐说道这个地步,以顾晨的聪明哪还不明白,接着他的意思把话给补上:“你一开始就想立三殿下为王,但是由于知道族老百官甚至大将军都不支持,所以你就假装要立二殿下为太子。我想当初纪墨在你书房不小心瞧见的立储诏书也是你故意为之吧?应该被不少人都‘不小心’瞧去了。”

    一环还扣一环,看来这座城里所有人都成了眼前这位王上的棋子。

    “孤的太史就是聪明,一点就透。”姬赐似乎很高兴,却忘记了自己还在强压着体内的剧毒,一阵兴奋下,咳吐出一滩鲜血,铺满在书案上触目惊心。让顾晨刚刚放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那你这身毒又是为什么?别说为了扶他上位故意中的。”

    “孤本就命不久矣,秦征鲁一事正好是一个契机。”姬赐在心中谋划让姬倡上位已经许久,但始终找不到时机。不论是老大还是老二,他们的根基都实在太深厚了。直到秦国那位来到王宫那一刻,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定下了一系列计策,不论是介休的刺杀还是问计于顾晨,都在按他的想法在实施,“当然孤没有想到老三会派人去刺杀你。”

    顾晨将头抬了起来,没有椅背,将双手后撑在地上,想让自己紧皱的眉头能够舒张些:“所以那天介休其实是你叫来的?”那天介休来的就是蹊跷,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有人刺杀时就凑上来救他。“难怪他当时就知道那些刺客一定不是二殿下派来的。”

    姬赐点点头:“不过他也确实是要杀你,我答应他全力拖延秦国征鲁境的时间,才得以保证在洛邑之中不对你动手。老三会对你动手出乎孤的意料之外,但也坚定了孤将王位传于他的决心。不过你放心,孤也已经安排妥当,让你能够安心辅佐老三。”

    “你想说的是定山军?”……

    定山军将领取出一卷文书,递到送过来,纪墨小心翼翼地接过文书,缓缓摊开来。排头硕大的诏书二字映入纪墨眼帘,他心头为之一颤,似乎有所预感。只听将领高声呼道:“先王遗诏,请纪大人宣诏!”

    纪墨有些颤巍巍,他不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但由他来宣诏,无论上面是什么内容都势必将他拉入这场旋涡的中心。此刻他只能在心中默念几遍,圣贤保佑,但愿无事!有些自欺欺人,不过好歹令他镇定了些。顺着诏书上的文字,一字一字艰难地念出来:“诏曰!大周历朝至今七百余载,得享天眷。然万物极反,循循不息,至今为颓。孤在位时但求休养苍生,举国太平,以天下万民之心为心,虽未能开疆扩土,但始终为民计,为国计庶乎近之。

    而今孤有感天命将至,时日无多,为保大周万载之始,身后尔等也能惕心保全,孤亦欣然安逝。定王世子三子姬倡,虽偶有顽劣,但善能体会君心,必能佑及大周。着继王位,即遵典制持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世子襄品行有差,择日入姬家宗祠悔过,无大赦不得出。

    擢升丞相唐武云为朝中太宰,总领朝纲,辅佐新王之政。

    擢大将军林仲文兼大司马,总领军中事务,辅佐新王护卫大周。

    擢升禁军统领周罡兼都府将军,独领定山军事宜,拱卫王都。

    ……”

    众官哗然,纪墨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好在遗诏上并未有凶险之事让他宣读,舒了口气的同时,也赶紧领着众官向姬倡拜服。

    除了那些面色难看的族老们,也唯有心思已经沉入谷底的姬襄矗立于大堂之上,并未行礼。如今大势已定,心情愉快的姬倡没再多做计较,而是命令甲士将这个碍眼的二哥押走送去宗祠软禁。连同出去的还有那些闷闷不乐的族老们。事到如今,再没有了其他选择,他们也只能咬牙认下姬倡这位新王,只等日后在做计较。

    姬襄一言不发,低着头任由甲士将他架走,只不过临出灵堂那一刻,扭头透过披散的发间瞥了眼姬赐的棺椁,还有站在棺椁前意气风发的新王,将一些冷意埋进了心里,冷漠的脸庞刹那间换做了笑脸。

    随着大殿大门的敞开,马上就有宫人小跑进来清理打扫。随着灵堂上的尸首被拖走,撤下染血的白幡,大殿内马上恢复如常,宛若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那些官员也都整理好各自的官服衣襟,一个个又有条不紊地跪拜在灵堂上,为姬赐守灵。

    唐武云等查验过那份遗诏的真假,才正式将其摆放在了灵前的案上,并安排昭告天下的事宜。扫看了眼已经重新跪拜在棺椁前面的姬倡,心理恍惚一切又要重新开始的感觉,只是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猛然抬头:“顾晨哪里去了?从刚刚就没看到他!”心中沉静下来,那份遗诏之中也没有提到这位顾太史。

    ……

    “就因为他有野心,也能认清局势是吧。哪怕原本并不知道你有心传位于他。却能瞬间谋划好这一系列的计策,险中求生,登上王位。”

    只看姬赐的表情,就知道他很中意自己儿子的这番操作,顾晨也不得不承认姬倡的计谋实在称得上胆大心细,犹如火中取栗。可同时又疑惑:“虽然他平日里是隐藏了自己的小心思,装作懦弱无能的样子,但我还是不认为前后这些计策是他想出来的,是有人在帮他?”考虑到突然出现在姬倡身边的大汉人,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闪过一个香艳妖媚的女人身影。刚想要提醒姬赐别最后为别国做了嫁衣,却发现自己的担忧简直就是多余的,因为这老头早就知道了。

    “自从那女人进入洛邑的第一天开始,孤就知道她是汉锦绣堂的女谍。锦绣堂不愧是天下第一的情报组织,七国各地都有他们渗透的细作。”姬赐露出少有的得意继续道:“不过只要在洛邑就没有孤不知道的事情。老三很早就与汉国的细作达成了默契,这一系列的计策也都是那个叫香菱的女人为他谋划的。只为了助他登上王位后,能后与给予汉国更多的便利,甚至为汉谋齐。”

    “你不担心?”顾晨还不知道灵堂上刚刚已经上演过一场卖国世子的大戏,只不过那里的主人公却是被香菱使计诱惑的二世子姬襄。

    “唉。”迎来一声叹,姬赐一口气长舒到底才能平淡道:“大周需要新的庇佑。三子之中唯独老三会是那个不甘受制于人的君王,他有野心,也懂得隐忍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