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一赋送人行,伤心也把泪相隐。临近傍晚十分,有夕阳的余晖正好打入那扇木窗,打在了姬赐眼睛低垂的身体上,泛出金光。顾晨倚靠在他的身旁,看着这一缕阳光,透过那棵枯树叉显得有些斑驳,只是这景色出奇的迷人,冲淡了不少悲伤的情绪。
他喃喃自语道:“很美呀,想来你每日都能见到这样的景色,总算有能令人羡慕的地方了。你交代的事,我能帮就帮。其实这天下不论是不是大周的子民,都需要宁静平和……”他一直念叨到太阳没入宫墙后边,阁楼之上终于彻底黑了下来,这才起身将姬赐的尸身摆正,行了个大礼,又从那棵枯树上爬下了院子,只不过这次他将一直敞开的窗户闭合上了。
没有意外周罡已经不院门外守候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两个门神。
“姬佬他……”没等顾晨说完,两人已经点头回到:“老祖宗已经交代过了,我们会将后事处理妥当的,顾大人先请回吧。”
刚送走了老头,顾晨情绪不高,也没有再多言,颔首离去。只是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灵堂处,见里面灯火通明,本想迈梯上去祭拜一番。可是一只脚刚抬起来就停住了,不由自嘲一笑:“老头都没有躺在里头,自个这是去拜什么。”想想作罢,也就干脆里离了宫门在洛邑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感受夜晚的喧闹,洛邑从姬赐上位以来,无特殊情况并不会宵禁。上次因为李淳而宵禁数日,又连续发生了诸多大事,导致城里的百姓都不敢夜间出行,直到选王落定一事从宫里传来,这些憋坏的百姓随即就又让洛邑的大街热闹了起来。
顾晨心里有事,走走停停也没有个具体目标,只是当脚步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城东口的老陈酒肆。
如今的酒肆可与他初来时的冷清大不相同,里面时不时还有叫好声传来,透过门口的布帘,还能看见里面人头攒动。这若是在别处,国丧期间饮酒,那就是杀头的大罪,怎奈一向宽厚的姬赐删掉了不少律条上的杀头罪过。像现在这般饮酒不过罚钱百金即可,还只需店家罚钱。这一夜酒水赚的钱都不止百金,酒肆自然是敞门迎客。只是门口挂着白幡,里头却在饮酒作乐,实在讽刺。
想找清净的顾晨听见里面的吵闹声,顿时熄了进去讨酒喝的念头,抬腿要走,耳畔就传来熟悉的唱曲声,声音很美,在这一片大汉的喧闹中宛如林中黄莺。这声音只稍听了一个字眼,他就能认出是咕儿的声音,唱的还是自己写给她的孔雀东南飞。这下他才收住要离开心思,撩开帘子朝堂内望去。
老陈酒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即将入冬,夜里风寒,掌柜老陈还很贴心地在酒肆正中间摆了一盆火炉,上面挂着一个锅子正咕噜咕噜地冒沸水泡。而顾晨熟悉的那个身影则绕着火炉举壶畅饮,时而再小唱几句赢得四周一片叫好声。
顾晨这帘子一掀开,引进来一股寒风,就吹得火炉上的火噼里啪啦作响,顿时就被咕儿一眼注意到,举起手中的酒壶要与他隔空对饮。
“老陈给我也来一壶!”美人面前自然不能退步,顾晨的喝声自是引起大堂来其余大汉的注意,只是不看还好,一看这些人更呆了。咕儿本就已经是天仙似的美女了,竟然来了个更美的,只是听声音却是男的。不少大汉心里头已经有了怪异的想法,美成这样,男的也无所谓了吧……
顾晨将咕儿从酒肆带走已经酒过三巡后了,他们一直喝到酒肆打烊,才意犹未尽地相互搀扶着走在已经静悄悄的大街上,一点也没有男女避讳之意,顾晨是醉茫茫后心大,而咕儿则不想避讳。
“公子今日可有不顺心的事情?”刚刚在酒肆中,顾晨饮酒如喝水,分明就是冲着醉酒去的。
顾晨带着醉意,说着酒话:“没有,我现在高兴的很,一醉解千愁,我现在醉了,所以我一点也不发愁。”说完突然又吟唱起了那首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循环着一直念了三四遍,到最后竟是念哭了。虽然醉了,他还能闻见咕儿身上的幽香,知道有美女在身旁,还颇要颜面地扯道:“我可不是哭,刚刚风大,把眼睛吹疼了。”
咕儿也没有伺候醉鬼的经验,只能一路搀扶着他慢慢走,听他说着糊话,可一句也插不进去,只不过那首短歌行却暗自记在了心里。这首帝王之词,出现在一个太史口中本就不该,只是不知为何,咕儿却觉得顾晨吟它也有资格。
估计也是没想到平日里的公子喝醉后竟然是另一番模样,咕儿觉得有趣,嘴角微微扬起,小声说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我没醉,我不回去。我要喝到天亮,喝他个三天三夜。”显然醉酒的人已经不可理喻了。顾晨神经绷紧了好几日,今天又亲眼看着姬赐离去,有心买醉之下,心里的弦渐松,更在咕儿面前毫无防备起来。
瞥过一眼,月光下顾晨的侧脸,让咕儿有些陶醉,见他说不想回去,鬼使神差地领着他往顾府相反方向走去,一直来到一个小院前。这是座在内河旁的僻静小院,院子很简单,两间小屋,一棵老树,只是树枝那挂上了少见的秋千。
似乎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顾晨嘟囔了一句:“这是哪里?”偏头看了眼额头沁着细汗的咕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袖想要替她擦拭一下。只是这一碰,咕儿就像触电一样,缩开了去,差点还将顾晨丢在了地上。
像是生气地娇嗔了一句道:“再乱动就将你丢进河里醒醒。”
“哦……”还没安静上一会,下一秒,顾晨的心思又跳跃到了酒上,以为自己又来到了一间新的酒肆,张口就招呼起要喝酒,一直到咕儿将他丢在了自己床上,还大喊大叫道:“老板,快上酒。我还能再喝!”
莫名其妙将顾晨带回自己家,还让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床上,看着抱着自己被褥弓成虾子形状的男人,咕儿只觉得自己一定是发了疯,怎么会想着带这么个麻烦回来,心里头暗噌了句:“真是美色误人呀。”随即一阵绯红蔓上脸颊,她就这么坐在了床头,伸手在顾晨的脸庞上轻轻抚过,小声念着:“好生生一个男子,怎么能生的这么美。”又说道:“你可知道,第一次见面可把我打疼了。”
“第二次见面,却又送了那么凄美的词,可想起了不少不愿想起的往事。”
“第三次见面,讨了首更美的词,让人心生记挂,只是我很喜欢呢。”
她说着说着正要俯身去吻顾晨,朱唇若点水,唯君起波澜,只是这唇将印上之时,眼角间突然瞥见了一枚铜牌……
唐武云是带着凝重回到府上的,今天姬倡对他说的话可不像一句玩笑话,帝王的玩笑也许笑着笑着就成真了。只一瞬间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这几日同顾晨走得近了些,引来这位新王的猜忌了。
他带着心思刚踏进府门,就有下属上前禀报道:“主子,老爷传信。”
眉头凝问道:“人呢?”家里的信为不落人把柄从来都是口信,由心腹直接传达,这一问自然有下属将他引到一间偏屋里,送信之人已经等候多时。
一见到唐武云进屋,就跪伏在地上称公子。
“他让你送什么口信来?”算上时日,他们离开洛邑也才刚到咸阳就派了送信之人前来,想来除了报平安外,还有要紧事。
那人也不啰嗦,问过安后,便徐徐道来:“老爷和小姐已经平安回府上了,让少爷您心安。”平安报完他的声音就缩了些道:“另,老爷让小的前来告知少爷,秦军出征了,往大周而来。老爷让少爷早做准备。”老人离开时从姬赐这带走了过关借道的文书,这下秦王才不再打招呼,命大军直接向周国开来,直奔鲁国。哪里知道世事变迁,如今姬赐已经崩了,这份过关借道的文书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当日姬赐的计策谋划,先陈兵于周鲁边界,而后再以借兵的由头开放国境放请秦军入境借道,这样既可堵住悠悠众口。唐武云眉头紧皱,心想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见那人还跪伏着疑惑道:“还有何事要禀报的?”
“老爷说了,请少爷务必记得将那位顾晨‘请’到咸阳。”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加重语气道:“这是当务要事,老爷请少爷尽快办好!”
“拐人拐到自家儿子头上了。”唐武云的眉头是越皱越紧,本来以他的性格肯定是想也不想就回绝了,只不过今天姬倡的话令他多了些心思。顾晨确实是大才,既然这位新国主不珍惜,将他‘请’去咸阳,也不算是违背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