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这二字雨玲珑几乎是咬出声来,面上寒霜一片。她从小到大最恨说谎的人,没成想还会被自己所救之人说欺骗。
“我可真傻……”微微自嘲一笑,再开口已经杀气纵横道:“我要杀了你。”
覆在手上的白霜透出刺骨的冰寒,让顾晨钳制住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
“糟糕!”念头刚刚闪过,就感觉手中的雨玲珑已经失去控制,挣扎着脱离开来,下一秒介休的断刃已经刺到。这位鲁国第一剑客自然不会放走转瞬而现的机会,断剑与雨玲珑擦身而过,化成一道寒光刺向顾晨。
砰,砰一共两声,几乎是同时响起,一个是雨玲珑回身一手重掌拍在顾晨心口,将他拍飞原地,恰好躲过剑锋。而她的另一只手掌却出乎意料地拍在介休断剑上,冷声警告道:“这人是我的。”
被她接触到的剑刃也覆上了一层冰霜,介休隐隐皱眉,知道师妹是动怒了,不过顾晨毕竟是他的任务。断刃上内息震动,抖落冰霜,回身望山式,青铜断剑划出一道半月向顾晨飞去。
顾晨被雨玲珑按在心口上的一掌震得节节退走,就要踩到木牌边缘,眼看断刃飞旋而来,索性一步踏空落到水里,刚好躲过这截夺命的飞刃。
青铜断剑绕了一圈就要飞回介休手中时,被一把油伞拦住了去路。雨玲珑撑伞而立,竟将拦住的断剑抛入水中,冷眸俏声地说道:“我说过,他是我的!”说完抛下介休踏水而行,向顾晨追去。
介休双手环抱,看着慢悠悠追人去的雨玲珑,面露苦笑。自家师妹性子他又如何不知,真要杀顾晨,只怕第一掌就足以让其心脉寸断了。瞧着湖面上身影渐渐远去,他也转身踩上来时的圆木运劲离去,还不忘喃喃自语道:“唉,剑都没了,看来今天又杀不成了,只能等下次遇上再说。”若是有人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在圆木后边还跟着一道细影,追随着介休离去,正是那把青铜断剑,或许过会介休就能一不小心捡回他的断剑了,他是一个有原则的剑客。
顾晨潜入水中后,不敢上浮,只能憋着一口气在水里朝岸上游去。没想到刚刚狼狈地爬上岸时,就看见那熟悉的绿裳身影已经俏立在岸上等候多时了。
顾晨抖了抖湿漉漉的衣服,苦到极致也有乐,笑着赞叹道:“果然不愧是介休先生的师妹,果然不愧是高手。你这手水上功夫,怕是比介休还厉害。”他这句话倒不是假恭维,瞧介休还得踩一截圆木才能渡水而行,这女人就可以直接赤脚在水上行走了。
雨玲珑微微一怔,论武功她实在不及自家师兄,只是在轻功一道上比其精妙。刚刚在盛怒中没反应过来的事情,此刻被顾晨一语提醒过来,看来师兄并不真想杀这男人,否则自己怎能如此轻易地夺走他的剑刃,自己这一怒倒成了他收手的借口。
顾晨并不知道雨玲珑心中所想的事情,只见她眉头拧紧,他心也跟着拧紧。这位姑娘轻功不凡,自己肯定跑不过她,看来只能先下手为强,再借机行事了。只见他看似放弃抵抗地摊手苦笑,脚尖却突然在地上一蹬,竟是突然袭击地化作一道残影,直直撞向雨玲珑的身体。
雨玲珑恍神见,双目圆瞪,那对清澈如湖面的眼睛中,顾晨的身影正飞快地放大。她天赋极高,芳年不过二十,就已经晋升地阶上品,鲁国可是无人不知这位国师的关门爱徒,败在她手中的高手也不下双十之数。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明明功夫不高,却还能有一往无前气势的男人。除去顾晨的样貌与才华,他再次成功勾起了雨玲珑的兴趣。此刻她一手持伞负在身后,一手虚托在身前,见对方赤手空拳,也准备跟他比划一番手脚功夫。
顾晨会选择贴身而上,也是无奈之举。他也看出自己的优势只在力气上,只有贴身打斗才有机会制住雨玲珑。他一手成爪下抓,一手成掌虚托而上,目标竟然是姑娘家鼓鼓的胸脯,想要乘对方注意力都在袭击胸口那一掌时,右手成抓拿住她的胳膊。
无耻!雨玲珑面色娇红,虽然气愤,但她并未上当。当手掌离她的身体不到寸余的时候,她的赤足轻轻往后点了一步,而后贴着顾晨虚抓成爪的手臂旋身转过,犹如起舞之人,青绿色的长裙旋起一圈圈的裙花。一道风过,她已经飘到了顾晨身后,无伞的那一肢右手轻抬,拍向顾晨的后背。
她这随意的一掌,更像是舞蹈中的无心延伸,不带杀意,但这看似软绵绵的手掌下带起的危险感,像道闪电击中顾晨的的心头。浑身肌肉不等他的大脑发出命令就已经强行扭动着身体做出最快捷的反击。
一只脚深深陷入湖畔岸边的泥沙地,一脚后勾起,蝎子摆尾般,后跟正好踢在雨玲珑的手腕上,化解了这一击。紧接着是回身跃起,半空中落下的第二脚,直劈雨玲珑的肩膀。这些动作全都是肌肉自然调动下的一气呵成,快的几乎让人没有反应时间,但这显然并不包括雨玲珑。背在身后的油伞挥起恰好拦在下劈腿的来路上,将顾晨的脚架在了半空中。
雨玲珑眉头微皱,伞上传来的力道让她不由又调动了一许多内息,才勉强撑住。虽然被挟持的时候她已经感受到对方力道大的有些诡异,此刻还是有些微微吃惊。这一脚比刚刚胁持自己时的力气又大了许多,而且全无内息的踪迹,竟然真是实实在在的力气。知道自己只凭拳脚功夫只怕拿不下对方,她看了眼手中的油伞,想要动用武器,但心中又有些犹豫。毕竟虽然口口声声说厌恶顾晨,欲杀之而后快,可是真到要动手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这边的顾晨可顾不上许多,见她用上了油伞,也不客气地右手一抖,藏在衣袖里的匕首又落在手上,甩手挥向对方,只是避开了她的脖颈要害,单纯只想要逼退她。
雨玲珑按住伞柄上的机关,整把油伞猛地张开来,就将他手脚上的攻势全都挡了下来。紧接着伞上真气一震,就顾晨震退了几步,而雨玲珑还有闲余在原地回身化作肩头搭伞的纤纤美女。身上的绿裳罗裙随着她的动作飘动起舞,浑似一朵盛放玉兰。
竟然还有香气散发出来,顾晨耸了耸鼻头,确定对方身上散发出一股幽香,还挺香的,刚刚怎么就没留意到这些香气。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与自己交手的可还是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生,重点是自己还不是她的对手,没来由面色微红。
其实雨玲珑的心里更加的诧异,至今除去师傅与师兄外,她并未遇上多强的敌手。顾晨明显在高手一列,但那古怪的力气,近身时着实令人难缠——主要是她心有所思,没对顾晨下杀手。心有顾忌,招式未出先弱三分。
顾晨喘了几口气,平复被巨大内息震退而鼓噪的心跳,勉强笑道:“姑娘似乎并没想杀我的意思。”从一开始的疑惑到现在他已经看出来了,雨玲珑对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杀意,甚至不如介休那看似随意的一剑。要不然以对方的功夫自己在她手下肯定走不过两个回合。
见对方没有马上反驳,顾晨继续说道:“既然你并不想杀我,不如放我离去如何?山水有相逢,日后再见时再报答姑娘的搭救之恩。”
雨玲珑默然,她自幼身有香气,习武之后已经懂得用内息压制,让人无法察觉。刚刚香气蔓延开的瞬间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是心绪不宁,她的心乱了。在她心目中,为国是要杀了这个引起战事的恶人,可是为己,她心里是隐隐拒绝的。
“但凭天意吧。”心中默念,雨玲珑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在她的身后湖面上忽然无风起了波澜。只见她缓动双手慢慢将油伞合起来,一切都是十分普通的动作,一直弥漫在四周空气中的幽香随着油伞合起的刹那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晨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由懊恼自己这张嘴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随即紧张戒备起来。
风,从湖面吹来,带着一丝丝的湿润。雨玲珑突然支起手中油伞,伞尖朝前,顺着湖上的微风,她动了。
如一道光,一道被风吹来的光。两人之间三丈远的距离眨眼即至。仿佛前一眼她还是站在远处恬静的美人,一眨眼就是闪现在身前的夺命罗刹。
顾晨想要躲,却发现双脚麻木,刚刚超出身体极限调用肌肉的后遗症来了,这是可以支持他与地阶上品武者交手的极限透支。
既然避无可避,无奈之下他只好丢掉手中的匕首,双眼注视着不断放大的伞尖,心中死死默念:“一定要接住!”抓着那一点的瞬间,双手合十——空手接白刃!
他的手掌刚好夹住极速刺来的油伞,只不过还没等他心中喜悦,从伞尖上就迸发出一股强大而又寒冷的气息,将他手掌冻麻的同时,也顺势突破阻力,结结实实刺在他的心口。
浑身肌肉在伞尖的力道散播在皮肤上的瞬间自动凝实,要抵御这股来自死亡的威胁。
顾晨感觉胸口就像被一个重锤砸中,他甚至已经听到那面特制护心镜碎裂的声音,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要死了。
下一秒这道凌冽的攻势又戛然而止,雨玲珑止住了向前的身势,伞尖也停在了半路,而他则因为惯性重重向后方砸去。
感觉雨玲珑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已经消失无踪,顾晨捂着胸口奋力支撑起身子,却发现对方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已经转身往湖边走去。强压下那口要喷出的血液,他大声问道:“为什么!”杀又不杀,放又不干脆地放,他心里充满了疑惑。
雨玲珑的脚步停顿了下,那股风将她轻飘飘的话带到顾晨的耳中,“已经过了国境,鲁国之外我不杀你。”
顾晨为之一愣,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树荫之下,心里猜测她所说的国境难道就是指这他身后这一片树林?“应该说那两位不愧是师兄妹么?都这么有原则,一个洛邑城内不杀人,一个鲁国境外不杀人。”
似乎对自己这个借口很满意,雨玲珑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刚刚那一刺她确实带上了杀意,要将顾晨刺死于伞下,但也为他留下了一线生机。以国界为线,若是过境后他还活着,那就是天意如此。所以这一击之后不管他是死是活,为国为己也有交代。只是鲁国国师要是知道自己手底下两位最得意的弟子都是这样找借口放人的高手,又不知做何感想。
“你运气好。”雨玲珑轻身飘起,支着伞在湖上掠过,在湖面蒸起的水汽中,好像仙境中的仙女,身影逐渐模糊不见。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顾晨才长舒一口气,再也抵挡不住剧痛带来的昏阙,两眼陷入黑暗之中。
……
边境大营中,随着中军的到达汇合,也给林仲文带来了一份新的指示,“联秦灭鲁!”
看着秘旨在灯火中燃尽,林仲文的神情越发凝重,这位新王的野心比想象中的大多了,只是似乎不懂得。他只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却不知道没有完卵后的巢又有何用,只怕是灭了鲁国后下一个轮到的就是大周了。
他不是周人,说不上忠心爱国,但他这一类人都有自己的信仰,身为大周大将军,他不能容忍在自己带兵之下周国被覆灭。
等那则密旨化作灰烬,营门外的护卫进来禀报。
“何事?”
“回将军,出去搜寻顾大人的小队回来了。”
林仲文一怔,“找到了?”
护卫摇头道:“小队说沿着林子一直搜到了鲁国边境,并未发现顾大人行踪,犹豫两国局势紧张,他们并未跃过国界搜寻。”
“知道了,下去吧。”
林仲文挥退护卫,独自沉思着:“阿囡你又是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