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令的陆怀德眼光大亮,掰正过张纬德的身子,朝他那张还算俊俏的脸上左右开弓地就呼了上去。
张纬德整个人被人踩在脚下无处躲闪,这巴掌是挨得结结实实的,整间茶楼二楼啪啪声大响,楼下吃茶的客人不知的还以为楼上有哪位说书说的精彩,正啪啪鼓掌。好在陆怀德懂得分寸,并未下死手,不过脸颊依然被打得肿如猪头一般,这下真的是妈妈都认不出来了。他的那三个友人见打人者如此凶悍都不敢上前帮忙,只得大呼:“打人啦!周人打人啦!”
这一叫倒真的喊来了许多在茶楼一层饮茶的书生才子们,只不过看戏的人多,帮忙的却也一个都没有。
陆怀德十分不屑地扫了一眼围观人群,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一把拽起张纬德的衣襟继续甩巴掌,直打得他眼冒金星,两腮麻木就连呼救声也因为双颊的肿胀而变得模糊不清。
等到他连呻吟声都像一只猪后,顾晨才喊住陆怀德停手,上前瞧了眼,颇为赞赏道:“老六你这手艺不错,打得恰到好处。”
陆怀德意犹未尽地将张纬德丢回桌上,站在顾晨身后,十分谦虚地受礼道:“早年街上混迹时候学到的手段,保管是疼而不伤。不过好久不施展了,多少有些生疏,只好让这家伙见了点血。”
他指着张纬德被打歪掉的鼻子自省自话,听在张纬德眼里,被人当众殴打,现在还要指指点点,觉得自己的文人脸面都丢光了,当下是气愤难当,口齿不清地骂道:“你这贼人,竟敢当众打人,你且等着,有本事别走,等我报官,定要抓你去都尉府衙门问罪!”
他的三位朋友这时候才记起来要上前维护他,左右一个搀扶着,另一个则已经十分听话地去街上拉来了巡视的治下都尉府衙的官兵。
“大人,就是他们,这些周人当众殴打秦人,真是罪大恶极。”茶楼上围观的人群被一众官兵挤开,让到一旁。张纬德见府衙的官兵们已经到了,像是找到了靠山,往官兵身旁靠去。只不过他忘记了自己现在这副模样,那官兵乍见一个猪头突然窜到自己跟前,惊吓之下,抬起一脚就将张纬德又给踹了出去。大骂道:“哪来的妖人,光天化日之下出来行凶吓人!”
等张纬德的朋友弱弱地指道:“大人,那……那个才是苦主。”
顾晨眯眼看着领头的那位都尉,眉头一挑,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
杜子爽最近心情不错,自打张鸣之被人杀了之后,暗查司里的那些纨绔们明显安分许多,也不来北城这边打秋风了,让他这个治下都尉都清闲不少。今天照例带着手下官兵在街头巡视,就有一人慌慌张张上前报官说是闻香茶楼有周人行凶打人。
又是周人?!杜子爽现在只听说周人二字,脑袋就大。前些日子那位顾晨,他是知道自己上峰是给宫里和暗查司都递了劄子的,没想就由如泥沉大海。这位顾晨不仅没有被暗查司拿去问话,还被君上封官赐婚了。不过看到顾晨要娶的是唐府的三小姐后,他又了然。认定对方是一个出卖自己换取富贵之人。必定是左相为了嫁女,才许了这位许多好处,还在君上和暗查司那保下他的性命。
杜子爽心里是五味杂陈,既有妒忌,也有羡慕,即是不屑也是不甘。想他辛辛苦苦在边关从死人堆里捞功名,好容易活着回来也不过混了个五品的治下都尉。虽说咸阳京都之地不必他处,五品的都尉已经比得上一般地方四品大员了,但这京都街上随便抓个人十个有九个家里就有当官的亲戚,还剩一个就是当官的本人,治下都尉实在不够看。
顾晨这经略府督办就不同,可是给君上置办家业的肥差,竟是只要娶个不详妖女就可以达到的,想到这就连他也动了心思,也不想想自己这长相这出生,就算是送妖鬼吃了,都嫌弃肉不香,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做肉食的。
这会等他带着手下骂骂咧咧上了这座最近新开茶楼,刚挤开人群,见到犯事之人,杜子爽当时就愣住了。
那张脸他可记得清清楚楚,虽然与那日一刀砍掉张鸣之脑袋时的冷漠有些不同。笑嘻嘻的顾晨也令他忌惮,有心想撒手不管,奈何周围这么许多人看着,要是被人冠上助周欺秦的帽子,他这官也走到头了。
只好假装不认识,硬着头皮上前质问道:“喧哗什么,何人在此闹事?”
顾晨笑眯眯地看着这个“熟人”,似模样地行完礼说道:“杜都尉,别来无恙。”
“又是你?”杜子爽不想与顾晨打交道,一是怕与其交恶,恶了背后的左相大人,二是想认认这位苦主又是何方神圣,别到头来神仙打架,自己这小鬼遭殃。奈何这张猪头脸实在认不出长相,转头问拉自己几人前来的那位书生道:“这是哪位?”
“那是张相府家的侄子张纬德公子!”友人话语间带着炫耀,仿佛自己与张纬德是好友,也算是张相府家亲戚似的。
又是一个倒霉侄子?杜子爽一怔,想起那颗沟渠里的人头主人,也是张相家的侄子,暗叹这张栋家里的侄子有点多呀。他转头看向那个被自己一脚踹开的猪头人张纬德,这回倒是相得尊敬了些。
哪想张纬德连忙摆手,小声解释道:“表亲戚,表亲戚,家母与张相有些亲戚。”他平日里与友人吹嘘自己是张栋的表侄,其实自己母亲只是张栋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并不受张栋待见。这朋友间吹嘘可以,要是被外人听去了,传到张栋耳朵里,乱认丞相亲戚的罪过,可不只打板子那么点事。
杜子爽常年混迹在都城治下的,哪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猜出对方算是哪一门亲戚后,语气又变平淡地问道:“你是受害者,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张纬德好容易在友人的搀扶下站直身体,其实陆怀德打的看似很疼其实并不严重,反倒被官兵踹的那一脚,踢的他直不起腰来,内腹闷痛。不过现在他还指望这些官兵为自己撑腰自然不敢多说。哼唧了两声后,指着顾晨说道:“他……他纵……仆行凶,把……我打……成了这样!”每说一个字,都会牵动脸上肿胀的伤口,令他疼痛不已,好容易才把意思表达清楚,张纬德已经不耐烦地又把他推到一边,直接问顾晨道:“这位公子他说的可是属实?”
顾晨单手托住下巴,认真想了想,看样子似乎真的在思考对方刚刚一字一句的指控,就在人群都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时,才缓缓点头说道:“基本上没错。”
杜子爽眼神一凝,“那你是承认当众行凶了?”只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似曾相识。
顾晨微微点头,是承认了。登时周围不明就里的那些秦人书生才子哗然,纷纷叫骂要将这个目中无人的周人就地执法,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刚还津津有味地看自己口中的周人殴打秦人,也没见上前帮忙。这时就有人夹杂在人群中高喊到:“对方既然敢当众行凶,那就应该当众受罚,以平众怒,顾全秦国颜面。”喊这话的人起了个头又缩回人群中去了,不过顾晨还是看得分明,就是张纬德刚刚那三位朋友其中之一。笑着摇头,心里却是想果然是物以类聚,小人以群分。
杜子爽肯定不会自己冒险得罪左相,不过秦有严律,按律形事左相也没由头迁怒与他。更何况他打的注意还是……
“既然顾公子你自己承认了,那就跟我去都府衙门走一趟吧。”他想着把这烫手山芋丢给张梁去头疼,谁让他是自己上司。万事不决找上峰,这可是他多年来混迹咸阳这座遍地高官的都城还能游刃有余的不二法门,哪怕中尉大人换了好几任,他这治下都尉却一直还在。
顾晨想想也不知打什么主意竟然答应下来,说道:“可以,正好去拜拜码头。”转身又吩咐陆怀德道:“你且回府上交代一声,免得她们担心。”
陆怀德原本还有些当心,见顾晨一脸轻松,就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顿时神情大定,低头称是后就准备离开。
“喂喂,你怎么能走!”张纬德立马不依不饶了,可又不敢上前阻拦,陆怀德只一个眼神就把他瞪回了官兵身后。不过他怎么能让这个亲自动手的家伙离开,也不顾杜子爽嫌弃的眼神,大喊大叫道:“大人,他不能走,刚刚就是他亲自动手的。快抓了他!”
杜子爽原本见顾晨答应的爽快,还准备松口气呢,就见眼前这个猪头人又要闹腾,心里恨不得将这家伙塞回火炉子里去。回头这位顾公子要是再当街行凶自己是拦呢?还是不拦!毕竟人家杀了一个暗查司小值也没受啥处罚。
“我是他主子,我吩咐的事,自然我去府衙就够了,你说对吧杜大人?”顾晨似笑非笑,凌冽的眼神像利刃一般,扎在杜子爽的心头,令他为止一颤,莫名又想起前几日顾晨杀人之后的那一脸诡笑,慌忙道:“是的是的,有顾公子您去就好了。”那厢张纬德还欲开口说话,被他一巴掌扣在了后脑上,登时给打蒙不敢吱声了。
“好了散了散了,还有想看的就跟着一起去都府衙门看。”此话一出,茶楼内围观的人群立马做鸟兽散,瞬间走得干干净净的。都知道都府衙门不是什么好去处,进入的人不是人身上少层皮就是银钱袋子里少层银两。一时间只剩下顾晨和那四位苦主,他们是要跟着一起去都府衙门听候大人问话的。
“哼,等着把,你这周人,不仅要让中尉大人打你板子,还要将你流上千里。”往日里他总拿朝里张姓的大人吹嘘,哪个都能跟他扯上关系,不是本家兄弟,就是叔叔伯伯,这牛皮吹多了,现在连自己都有些相信了,以中尉大人远房亲戚自居。
要说这位张纬德与副相张栋倒真是一门亲戚,不过他连张鸣之都不如,与张栋还隔着一层远房,所以不是很受其待见。自然也没法攀上这个亲戚谋个一官半职,只能终日里混迹在文人圈子中,写些晦涩难懂的文字装高深。
至于中尉张梁可真就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一处了,或许往上倒腾五百年还有可能是一家亲戚。
就在几人跟着一起来到都尉府衙门时,张纬德口中的远房亲戚中尉张大人张梁正在书房自斟自饮,这几日他心情委实不错,还在为巧妙避开暗查司与两位丞相之间矛盾而沾沾自喜。就听到门外有传令小卒大喊道:“大人,大人,上堂了。杜都尉带了一干人回府衙,请大人升堂。”
手中高价新买的天下第一酒一口还没入呢,就被传令的人惊得洒了一地,令张梁十分恼火。暗骂这该死的杜子爽,真是什么事都让自己处理,三天两头给自己招惹麻烦,等明年就寻个由头将他调到乡野去,竟敢胡乱扰本官的雅兴。
看看洒了一地的酒水,鼻子用力地嗅着,像是要把这酒香嗅回本似的。实在是舍不得新到手的美酒,张梁有心不去,但朝廷法度着这,不得不遵守,只好骂咧着给杜子爽寻了个守西山坟的好去处,再用力将酒杯里残留的一点酒水使劲嘬上两口,这才慢慢悠悠地往大堂挪去。
待上了公堂,一道整木声起,再看台下来人都抬头往向他。
“哪来的猪头妖人!”
张梁被张纬德的猪头脸吓一跳,他不认得顾晨的长相,倒是被张纬德的惨状所吸引。目光再落向左右,发现另一位公子俊美不凡,气宇轩昂,一时分不清堂下哪个是苦主,哪个是犯人,就瞪着眼睛等杜子爽介绍两人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