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康听说林瑞专门遣人来请自己,果然毫不犹豫地答应陪同一起进宫去。这还是两夫妻自从结婚那日后第一次一同进宫赴宴。
田康一直都带着笑容,只不过在外人眼里他的那些笑更像是痴人的笑容。路上遇见的官员猛然瞧见他也是一副生吞整个鸡蛋神情,大都是心想,这位主子今夜怎么出来了。平日里齐庄王为了照顾王室的颜面,甚少让这个太子参加这种场合,大臣们也都习惯了由太子妃带表太子。
不过等入殿落座后,再细看田康倒觉得传闻或许太过夸张了些,这位太子只是一直痴笑不停,其余倒与常人无异,反而让人觉得面善亲切。在太子妃的引导下还能与过来请安的大臣们点头示意,意外地让大臣安心。这群人无疑在想,若是这样的太子做了齐君也是不错的,至少不会是一位残暴之君,先前还当心他是一个痴儿会有辱国体,现在看来却也还行。只是一场简简单单的赴宴之举,为这位本来无人问津的太子拉足了不少官员的目光。
田康隐约觉察林瑞今日一反常态的用意,装傻痴笑的同时,不禁用腹语小声询问道:“阿囡唤我入宫,就是为了给这些人看的?”
其实这只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还是林瑞不敢独自面对林行道,有田康在身旁,就像给自己套上一层枷锁,压制内心的冲动。所以自从进入大殿后,她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让自己的眼色飘向他处,瞧见某人。
宴会殿上,对于太子能来,最为吃惊的还是珊珊来迟的齐庄王与王妃。这二人刚步入大殿就瞧见隐隐被大臣们围住的田康,欣喜之余也有疑惑。
齐庄王转眼就问道:“太子妃,太子今夜怎会前来赴宴?”他以前就有过旨意,不勉强太子参加这种场合。
林瑞心里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笑道:“回禀父王,夫君他今日来好多了,臣妾就擅自作主请他一同前来,也还让他多与生人接触,医师说这对他也有好处。”
任何事只要是有利于田康的,齐庄王都不会拒绝,果然一听说是对田康的状况有好处,他就笑呵呵道:“难怪今天看康儿这般安静,确实是好了许多。既然医师都这么说了,那以后孤得多办宴席,你记得多带他来。”说完又认真地打量了一眼田康,见他果然不吵不闹十分安静,心情更好了,一连三声“好”,而后又专门命太监将自己桌案上的一叠酥肉端到田康身前,只因为这是他最爱吃的菜。
林瑞微微欠身替夫君谢过,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扶着田康坐下,再细致地为他布菜喂食。外人眼里就是一个满眼爱意的贤妻细心照料着夫君。这一幕一点不差地全都落在了独坐角落的林行道眼中,他作为四甲之一,即便明日武试不能取胜也会被齐庄王招选为官,自然也在宴请之内。
只是为免去那些官员拉拢的烦扰,林行道刚入殿就寻了个角落坐下,独自一人自斟自饮。早在林瑞刚入殿时林行道就看到她了。只是这一眼,他眼睛就测底挪不开来。比起那日的轻装便服,今夜的林瑞盛装华丽,妆容精细。比起当年的青涩,如今她更加妩媚动人,举手投足之间透着雍柔。如果说以前的林瑞说树梢的精灵,如今的她就是梧桐顶上的火凤,当真是芳华绝代,盖压全场。不说那些大臣,只今日一同赴宴的其余三甲,此刻也都是痴迷与林瑞的美色,丝毫不顾及她太子妃的身份。
都知道太子是痴人,必定不懂夫妻鱼水之乐,这些人都在为太子妃绝色容貌惋惜的同时也是暗自腹诽这般妙龄女子独守空闺若是自己能与她又一夕之情那是做鬼也值当了。
那边田康不知是否感觉出周围看向自己妻子的异样目光,突然囔囔着冷就伸手揽过林瑞的香肩,将她拢到自己怀中,还撅着嘴十分傲慢地扫遍四边,像极了霸住心爱玩具的小孩。
林行道不喜欢这些人看林瑞的眼神,更不喜欢整个人都倚靠在她身上的田康。一连饮了几口烈酒,想借着那股火辣辣将满腔的醋火压下去,还要不停告诉自己,他没有资格生气。
宴席还没正式开始,林行道就快要将自己喝醉了。
“看来姜郡王真的很爱这杯中之物呀。”不和谐的声音用讨人嫌的语气在林行道耳边响起。能在殿上如此张扬又惹人嫌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北郡王田羌。
被自己的姑母瞪了几眼后,这位二世祖郡王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看向林瑞那贪婪的目光,转而又找上了躲在角落的姜横。无他,姜横今日抢了他的风头。其实这位田羌从小喜武,但若说文采,那就是草包一个。这次以诗往为题就是齐庄王为了给他走后门而作的弊,不然以他的脑子真要去背国策,那可不就太监上青楼一样,简直有心无力。
为了这次能大出风头,他专门花大价钱请了几位诗词大家反复斟酌酝酿,最后才做了一首“旷世奇诗”,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姜横来,还做了一首什么“青玉案”,生生将他的风头压下去了,所以要说不给对方找点茬,就对不起田羌在北地混世小魔王的名号。
林行道冷瞥了他一眼,就猜到这位北郡王想要找茬,只不过自己现在没心情搭理他,端起酒盏继续自饮起来,仿佛身边的人是空气。
“你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你可知道,只要我在姑父那里说几句话,保管你连郡王都做不成!”猛然听到这么白痴的话,林行道终于稍稍抬了抬额头,就在田羌以为对方终于意识到准备求饶之时,只见林行道眼神的聚焦点根本没有在他的身上,还抬起一只胳膊在耳边不耐烦地挥舞几下,那神情,就像是一驱赶一只苍蝇。
“你…你…从来没人敢这么无视侮辱本王,好,很好,姜横是吧,本王记住你了。”田羌颤抖着嘴唇,攥紧拳头,显然怒气已经到了极致。
他从小就极得姑母也就是王妃的溺爱,王妃膝下无子时就拿他当亲生子一般疼爱。再到后来生了有隐疾的田康,让原本就要成为太子的田羌地位尴尬,不得不远走北境封地常年不得回临淄,王妃为此就觉得心有愧疚,所以对他的溺爱是只增不减,向来什么事都依着他,哪怕他在封地为非作歹,也都有王妃替他开脱。这次招婿更是王妃对齐庄王吹的枕边风,想把邵阳嫁给这个年纪上可以当他叔叔的表哥,只要田羌变为驸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封地回来。可以说这位姑母对侄子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田康都好太多。
在北境的封地田羌就是王,回了临淄又有王妃给他撑腰,当真是嚣张跋扈惯了,但凡让他看不顺眼的早都投胎去了,哪里有人让他受过这等气。此刻在田羌眼里这个姜横死定了,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教训下眼前这个乡下来不知天高地厚的郡王。他又哪知道,自己刚刚垂涎林瑞的模样也已经被林行道在心里定了死罪了。
“羌儿,回来!”王妃突然唤田羌回去,原来不知何时邵阳公主也已经入殿了。齐庄王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想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先看看未来的夫婿,王妃的用意更明显,直接就把邵阳的位置安排在了田羌旁边,这殿上的众人无不心知肚明。哪怕是另外两名四甲才子也都明白自己不过走个过场,当下也都不再去关注公主的美貌,而是专心致志地与身旁的官员们交好,为今后的仕途提前打好关系。
这场宴席本该就这么顺利的开始,再愉快的结束,如果邵阳公主没有四处张望的话。
“邵阳,宴席上你张望什么呢?”王妃的注意力都放在田羌和邵阳两人身上,见自己这个侄子时不时给邵阳夹菜献殷勤还觉得这个侄子讨好女人的心思上总算能让自己放心了,没想到邵阳一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地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人。她这一声提醒本意是想让邵阳注意自己的身份,安静坐好,让田羌能更好地与她说上话。
那想着邵阳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用意,张嘴便问道:“母后,姜横郡王在哪里呢?他不也是四甲吗?”王妃不知邵阳为何会突然提起姜横,此刻她只是懊恼自己干嘛多嘴问这丫头,这下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再看向姜横,此刻竟已经有些醉意,正趴伏在案上酣睡起来。
大殿上因为公主的话突然安静下来,田羌正夹着一块肉要往她碟里放去,听见她竟然提起姜横,不由怔住了,就连肉块掉到了地上也浑然不知。
一旁早就看田羌不顺眼的两位才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装作好心地提醒道:“公主殿下,那呢,姜郡王就在您后边。”
邵阳顺着两人的目光转身后瞧去,果然在殿柱旁一个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不是姜横是谁。再看他桌案上空置着的一堆酒壶,显然已经独饮醉了。
“来人啊,帮本公主挪桌,我要坐到姜郡王边上。”邵阳一向我行我素惯了,齐庄王这个宠女君王也不会大声训斥她,见自家女儿这副神态,哪还瞧不出她这是看上那个姜横了。只是……他是实在不中意女儿嫁给姜姓,因为将来迟早有一天他要把姜姓全都杀光,女儿嫁给他将来只会怨自己这个做父王。可他又不舍得责骂邵阳,只得小声问道:“邵阳,你田羌表哥好容易回京一趟,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和他一起玩的吗?怎么也不多陪陪他。”齐庄王瞧了眼还傻捏着筷子的田羌,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涌上心头,自己这个当王上的,简直就是拉下脸面送女儿上门了,他竟然还在那发呆,真是气煞我也!
田羌被齐庄王瞪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说道:“是呀,田恬以前我们可是天天在一起玩耍的,你忘了吗?”
“没呀,不过以前天天见,早就见烦了。还有你要喊我邵阳或者邵阳公主都行,田恬可不是给你喊的,你一个郡王都不知礼数的吗?”刁蛮公主本色俱显无疑,对得田羌哑口无言,转悠眼珠子想辙的时候,就瞧见邵阳就要起身离开,急得他要去拉邵阳的胳膊,却被对方巧妙地甩开说道:“还请北郡王注意言行举止,男女授受不亲,难道北地没有老师?”
“噗呲!”看见刚刚还嚣张跋扈的人此刻被啪啪打脸,旁边两位才子早已经憋不住笑出声来。
不提田羌呆在原地郁闷,邵阳可没心思多想自己这么不给对方留颜面会不会不好。她一想直来直往,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全无顾忌,比如她喜欢姜横,就想跟他坐在一起,既不会顾忌大殿上那些大臣们的眼光,也不去细想齐庄王话里话外的不乐意,在她认知中,只有是自己喜欢的,父王就一定不会反对。
所以没给机会让田羌再说话,邵阳已经双手提着宫裙小步地跑到姜横身边,也不等太监把桌案帮来,就挤着他十分小心地慢慢坐下,显然是害怕把姜横吵醒过来。只不过她这副差点就粘在别人身上坐姿宛如殿上太子太子妃的翻版。这回怎么就没有男女授受不亲了?!田羌差点被刺激到内伤,只差一口血喷在这大殿上了。
齐庄王不舍得骂女儿,王妃可忍不住了,大声喝道:“放肆!邵阳,还不快回去坐好,身为公主如此失礼于人前,成何体统?”
“不要。”邵阳想也没想就回绝,眼睛瞪得大大的,也不甘示弱道:“是我选夫婿,又不是你选,我爱坐谁边上就坐谁边上。”
王妃被她呛得气恼不已,但又拿她没办法,只好气呼呼地瞪向齐庄王,意思就是你自己惯出来的女儿自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