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今晚这么惊险刺激、峰回路转的一出, 塞西尔终于感到有点累了。
房间里充斥着淡淡的蔷薇香,意外地产生了助眠的效果。疲惫与困意犹如潮水般一同袭来,她软软地打个哈欠,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下来。
“兰尼, 你回你自己的房间吧, 这次我真的要睡啦。”塞西尔揉揉惺忪的眼睛, 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闻言,兰尼的脸皱成一团:“我不走。”
塞西尔:“?”
“你不走我怎么睡觉?”她不可思议地问。
兰尼认真回答:“我不会吵醒你的。”
是哦, 你只会用噩梦吓醒我。
塞西尔当然不会同意让兰尼留下来。即使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她仍然对他怀有一丝警惕之心。更何况兰尼是异性,如果让其他人——比如宅邸里的佣人们看到他在小姐的房间里过夜,相信有关她的桃色新闻很快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吧。
贵族小姐与仆从之间的苟且之事, 一向都是市民们喜闻乐见、津津乐道的八卦。
看来有的时候宠物太黏人也不好。
塞西尔坚定地推了推兰尼:“不行,你出去。”
然而兰尼根本不听她的话。不仅如此,他还耍赖似的趴到塞西尔的腿上, 隔着薄薄的纯白睡裙,用柔软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纤细的腰肢。
塞西尔觉得腰侧有点痒。
“塞西尔……小一和小二都没有出去, 我也不想出去。”兰尼可怜巴巴地说。
塞西尔:“……”
装可怜也就算了,他还给用自己的触手变出来的另一只小章鱼起了“小二”这个名字。
“他们跟你不一样, 根本没有可比性……”塞西尔无奈地柔声拒绝, 突然,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了。
“塞西尔, 我听说斯特拉把你叫走了, 你没事……吧?”
破门而入的阿诺德在进来的一瞬间便僵住了。
他最亲爱最宝贝的妹妹此时居然正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 而且这个男人居然还趴在她的腿上!
塞西尔听到动静, 顿觉糟糕, 与此同时,趴在她腿上的兰尼也转过脸,毫无危机意识地看向门边的阿诺德——
居然又是这个黑头发的佣人!
阿诺德一眼便认出了兰尼,他心头怒火顿起,正要上前抓住兰尼将他丢出去,塞西尔眼疾手快,先他一步将兰尼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塞西尔!?”阿诺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哥哥,你误会了。”塞西尔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于是主动解释道,“兰尼没有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是我允许他待在这里的。”
闻言,兰尼眨眨眼睛,看上去心情很好。
阿诺德却是震惊地几乎说不出话,那张清俊矜贵的面容也隐隐变得有些扭曲。
“你、你允许的……?”
塞西尔点了点头。
“那他趴在你腿上,也是你允许的……?”
塞西尔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继续点头。
就当是她允许的吧,否则阿诺德一定会当场拔剑捅了兰尼。
阿诺德彻底呆住了。他像是难以理解般睁大了眼睛,蔚蓝的双眸里很快浮现出悲伤的情绪。
他觉得塞西尔好像突然长大了。
以前她只会围在他的身边,像只小狗狗一样无时无刻不跟着她,还总是让他这个哥哥保护好她,好像有谁要暗杀她一样。
但是现在,她居然会留男孩子在自己的房间里了。说不定再过一年,她就会挽着一个贵族男人的手,笑着对他说,哥哥,记得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哦。
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阿诺德不敢相信那个可怕的画面。他回过神,直直望向一旁若无其事的兰尼,目光犹如看待帝国的犯人一样冷酷严厉。
“塞西尔,这家伙怎么还在这里?”
塞西尔贫瘠地解释:“啊……因为他很听话……”
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兰尼除了听话还有什么优点。
阿诺德:“我上次就说过了,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不能留在家里。”
“嗯……可是他还会打理蔷薇园呢。”塞西尔弱弱地补充。
“打理蔷薇园?”
阿诺德狐疑地看了兰尼一眼。他记得父亲的确配备了一个专门负责打理蔷薇园的园艺师,可那个园艺师是这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人吗?
他对上兰尼的双眸,与那双碧绿幽深的眼瞳无声对视。这双眼睛幽深得像被迷雾笼罩的海,眼底无光无澜,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阿诺德逐渐回想起来了。
的确是有一个叫做兰尼的园艺师,而兰尼的确就是这个年轻人。
所以这个兰尼已经在宅邸待了很久……那他岂不是早就对塞西尔图谋不轨了?
阿诺德更生气了。
“既然塞西尔说你会打理蔷薇园,”他冰冷地审视兰尼,金发璀璨,骑士长的威严显得他凛然不可侵犯,“那就让我来检验一下吧。”
塞西尔:“?”
兰尼:“??”
*
提着一盏明亮的萤石灯,塞西尔与兰尼跟在阿诺德身后,一起来到静谧的蔷薇园。
一推开漆黑的雕花铁门,塞西尔就闻到一阵奇异的香气。浓郁的蔷薇香混合着植物根茎的味道,充斥着整座蔷薇园,闻多了有种目眩神迷的晕眩感。
这个味道……塞西尔有了不好的预感。
三人继续往里走,在一大片黑乎乎的植物前停下。阿诺德提起萤石灯凑过去,顿时照亮了这一片光景——
果然。
塞西尔绝望地抚额。
兰尼这个坏东西,居然把蔷薇花全部破坏了!
蔷薇园自建造至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惨状。花瓣像纷纷扬扬的落雪般飘得到处都是,独独没有一朵完整的蔷薇。藤蔓与根茎被尽数折断,绿色的汁液从断掉的截面流淌出来,将土壤与花瓣染得乱七八糟。
阿诺德:“……”
“这就是他打理的成果吗?”
金发青年的声音低缓地听不出情绪,但塞西尔很清楚,阿诺德现在已经处于爆发的危险边缘。
“他……他偶尔也会有失手的时候……”连塞西尔自己都很明白,自己此时的解释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可惜,始作俑者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黑发绿眸的漂亮少年若无其事地站在一地狼藉前,不仅没有露出任何慌张的表情,反而看上去颇为满意。
阿诺德扭头看向他,蓝眸如同冰封的冬日湖泊:“这是你打理的?”
兰尼神态自然地点了点头:“你喜欢吗?”
……喜欢才有鬼。
阿诺德微微眯起眼睛,缓缓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
“因为原来的样子很丑啊。”兰尼绿眸轻眨,用一种天真的、不谙世事的、却又近乎残忍的语气说,“丑陋的东西被毁掉了,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阿诺德:“……”
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思维。
塞西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原本以为兰尼只是单纯地不会修剪蔷薇,又或者是像狗狗一样喜欢拆家,现在看来,他果然还是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审美标准与行为逻辑。
她无法评判他的审美是对是错,但她理应为他摧毁了母亲的蔷薇园这件事而生气。
是她对兰尼的约束不够,才会造成这个意想不到的后果。归根结底,她也有责任。
“塞西尔,现在你也看到了。”阿诺德对她说,“他不能胜任园艺师这份工作,也不能再留在莱维特家。”
“是,哥哥……”塞西尔轻轻叹息,抬眸冷淡地对兰尼开口,“你离开吧,不许再踏入莱维特家的大门,更不许再踏入这座蔷薇园。”
“塞西尔?”兰尼茫然地眨眼,似乎不能理解塞西尔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塞西尔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耐心地解释给他听。事实上,她虽然生气,但也没气到要赶走兰尼的程度。
她这么做,更多也是为了安抚阿诺德罢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为这些破碎的蔷薇感到难过。
这是母亲的最爱。如果她还在,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落泪吧?
“塞西尔?”兰尼像只毛茸茸的、乖巧的小狗狗,慢慢靠近到她的身边,“你生气了吗?”
“不要再靠近她了,现在就离开这里。”阿诺德冷漠地抬起手臂,横亘在兰尼与塞西尔之间,“还是说,你更想去监狱里转一圈?”
为了塞西尔,他有的是办法将兰尼塞进肮脏森严的监狱。
兰尼侧过脸,慢慢看向阿诺德。那双幽深透彻的碧眸此时无比阴冷,浓烈的翠绿如猛毒般摄人心魂。
蔷薇园里安静得可怕。
没有风声,没有鸟声,也没有枝叶簌簌声。
浓墨般的黑暗中,阴影犹如海潮般缓慢涌动。
“哥哥。”塞西尔突然开口轻唤,“你先回去吧,我再和兰尼说些话。”
涌动的阴影突然又停了下来。
“你和我一起回去。”阿诺德不放心。
“不用,兰尼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她对阿诺德安抚地笑笑,“你快回去吧,你待在这里,有些话我不好意思说出口。”
“……好吧。”
阿诺德心情复杂地离开了,留下塞西尔与兰尼两人待在蔷薇园里。
塞西尔蹲下来,看着这些糜烂的花瓣,捏起来闻了闻,又叹着气放了回去。
兰尼也学她蹲下,像小孩子一样紧紧挨着她:“塞西尔喜欢这些花吗?”
塞西尔轻声说:“还好啦。其实是我的母亲喜欢。”
她嘴上说着还好,脸上的表情却很低落。她垂着眼睛,雪色长睫上流淌着银色的星辉,美丽剔透,犹如一缕菲薄轻柔的月光。
兰尼定定地凝视她的侧脸,眼底渐渐浮起幽邃的碧光。
他不喜欢花,也不喜欢除了花以外的东西。
但塞西尔似乎很喜欢。
‘只能把它们再复原回丑陋的样子了。’他遗憾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