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大界与大界之间都有结界分隔, 许镜清穿过界门的时候,嗅到了空气里气味的变化。
遥山界的空气里充斥着一种很难以形容的味道,许镜清转头问来接引他的羽林军士兵, “你有闻到什么吗?”
对方疑惑, “什么?”
许镜清摇摇头, 没说话。这种味道很奇怪,闻起来并不讨厌,却又找不到可以形容它味道的任何类似的东西, 时间长了,就渐渐感受不到了。
“不过说起来,是有一件事很奇怪。”身穿暗银铠甲的士兵说:“异界妖人占领太和城之后, 每天夜里城内都会点燃狼烟,烟黑色无味, 也无其他讯号,但夜夜都点, 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许镜清皱眉,那怪味很可能就是来自于此狼烟了,可为什么他会说没有味道呢?
小兵见到他很兴奋,尊他一声师兄,“许师兄,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异界妖人太嚣张了,林指挥使眼睛受伤之后, 妖人们士气大增, 昨日又往前推进了三十里, 今天你来, 相信明天就可以把他们打回去!”
小兵兴高采烈说着, 许镜清却反应平平。打架很无聊,就是挥剑砍砍砍,没有在师妹身边开心,想师妹了。
师妹不在,他心情也不好,闷闷的。身边的人聒噪不休,烦躁,他摸了摸胸口的平安符催促,“快些去军营吧。”
御剑去军营的路上,许镜清掏出小青蛙来看,可小青蛙一定动静也没有,没有呱呱叫也没有蹦蹦跳。离跟赤狐九约定的日子还有两天,两天以后,就能看见师妹了。
平常界赤狐九也终于准备动身了,他把乡里乡亲的得罪了个遍,现在已是过街耗子人人喊打,连带着老刘头也一起被骂,说养不教父之过。
赤狐九叉着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叽里咕噜骂,“我可没爹,生下来就没见过爹!”
纪圆蒸了很多包子打算路上吃,这时候好奇问:“你不是赤狐吗?听说阿奴颜都是用父亲的种族和出生的顺序来给你们起名字的,你爹应该是赤狐吧?”
这女人又在套他话了,他可不上当,“你管我!”
纪圆说:“那你的兽形应该也是赤狐吧?你有几条尾巴呀?”
赤狐九说:“你管我!”
纪圆也不生气,收拾好东西,又在灶台上搁了几块灵石,冲他扬下巴,“走吧。”
赤狐九很少把他的万魔剑拿出来,这时候两个人赶路也是乘一只木飞船,这种船在修界很常见,是一种便捷的交通工具,飞在天上倒是不怎么引人瞩目。
木船外部普通,内部装饰却很精致,里面很多有趣的木傀儡,甚至还有摇摇马。相处这两天纪圆也看出来了,他又懒又馋还幼稚,有事没事就往床上一躺,嚷嚷要吃这个要吃那个,跟个小孩似的。
纪圆坐在木船窗边,给他竖大拇指,夸他傀儡术一级棒,赤狐九得意洋洋,“算你有眼光。”
她摸摸这个又看看那个,毫不吝啬对他的赞美和崇拜,赤狐九躺在床上,觉得她离得有点远,打了个响指她坐的那张凳子腿就动起来走到面前。
纪圆吓一跳,低着头四处看,“哇,好厉害。”
赤狐九被夸得有点飘飘然,“那当然,从我会做傀儡开始就没人能打得了我,困兽场那帮笨蛋还以为自己多能耐呢,其实只是在跟我的傀儡对打,我最厉害的时候可以同时控制十多只傀儡呢。”
他喜怒无常,说着又想起来昨天脑袋让人开瓢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恶狠狠说:“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对我,可恶的凡人!”
纪圆赶紧哄他,“快别生气了,我给你捏捏胳膊。”
纪圆尽心尽力给他捏胳膊,时不时问一句力道合不合适呀,舒不舒服呀,赤狐九虽是在享受着,可没忘了这女人两面三刀的本性,“你是在讨好我吗?”
纪圆说:“是呀。”
赤狐九问:“你肚子里又憋了什么坏水?”
纪圆歪头,“难道我不能对你好吗?”
赤狐九抽回胳膊,“你又想害我?下毒还是捆大石头扔河里?还是用铁锅砸我?我可不会再上当!”
纪圆表情一下有点受伤,垂下眼帘,难过笑笑,“原来你都是这么想我的,好吧。”她说着起身,又坐到了窗边,离他远远的,托腮看着窗外的云。
咦?赤狐九坐起来往那边看了一眼,怎么会这样?
他不自觉摸了摸脸,开始想一个问题。
傀儡真的会中毒吗?
傀儡是不会中毒的,木头怎么会中毒呢,可是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坏掉啊,太奇怪了,是机关出了问题还是他出了问题?
一直到傍晚,纪圆都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叫她她也答应,但回答也非常简省,不是‘嗯’就是‘哦’。
赤狐九是受不了冷落的,在床上扳命,“我饿了!我要吃饭!”
纪圆给他拿了几个冷包子,有点累了,就趴在窗边桌上睡觉。
赤狐九吃完包子轻手轻脚走过去看,她睡着了,睫毛长长,脸蛋粉白,嘴巴微微嘟着,样子好乖。蹲下身凑近,她身上也甜甜香香的,好闻,跟那些野蛮霸道的异界女人不一样。
其实赤狐九这种在异界也不太受欢迎,异界女人喜欢壮实的,像小山一样魁梧的男人。
他看了一会儿,又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凑到她耳朵边啊地大喊一声,纪圆惊醒,吓得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
本来以为她会生气,手指头戳着人骂,或是拽着人的袖子,眼里转着泪说别欺负我。
但都没有,她脸色很快恢复平静,揉揉眉心起身站到窗边,看月亮看星星,就是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
九九被漠视了!九九不可思议!
“喂!”赤狐九大声说:“你干嘛不理我。”
纪圆转身,并着腿靠在窗边,长发被风吹得飞扬,她顺手别在耳后,动作自然流露女子柔美,声音充满无奈和疲惫,“我累了。”
她说我天不亮就起来给你做早饭,然后蒸包子,收拾东西,跟着一起赶路,确实是累了。好不容易打个盹,还被你吓醒,我不是傀儡,我是人,我会累的。
她说你之前那样对我,我都没怎么计较对吗,还给你治伤给你做饭,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我呢?
赤狐九惊呆了,她竟然让他体谅她!她说她没计较!
合着给他下毒,又要勒死他,又把他沉尸河底那个人不是她?在山洞里杀人的那个不是她?
这个女人,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啊!她怎么能委屈巴巴说出这种话啊!
可是可是……
纪圆转身,不再看他,纤瘦的背影看起来冷漠又抗拒,她说:“既然你讨厌我,我就不烦你了。”
啊?赤狐九又傻了,他什么时候说讨厌她了?
不讨厌的呀,讨厌的话,会冒着被母亲责罚的风险,被叹仙盟抓住的风险,本尊亲自跑到这里来,就为了跟她在这唧唧歪歪浪费时间吗?
赤狐九有些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一脚就把碍事的凳子踹飞了,长腿大步迈出,把人往肩上一扛,哐地一声关上窗户,快速走到床边把她放下,枕头塞进她怀里,“那,那你累了睡觉嘛,睡觉呀。”
是呀,累了就睡觉啊,站在那干嘛。
纪圆垂着眼帘,蔫巴巴懒洋洋蹬了鞋子,抱着枕头滚入了床榻内侧,却依旧背对着他。
赤狐九坐在床边,嘟着嘴,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想跟她玩跟她说话,但她看起来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打算理人。
他无聊,上床,揪着她垂散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圈圈,特别委屈,“你干嘛突然这样啊。”
沉默许久,纪圆才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了解你,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为什么这么防备我,既然讨厌我,为什么不放我走。”
赤狐九跪在榻上玩她的头发,将信将疑,“你是说真的?”
纪圆翻身起来,耷拉着肩,看起来比他还委屈,“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啊,我又打不过你,你长得又高大又帅气,还那么厉害,傀儡术又一级棒。”
纪圆说九九聪明,比傻哥哥许镜清聪明一百遍,大家都长得差不多,身量个头都差不多,但是你比他聪明太多了,他骑马,呸,御剑也撵不上你!
赤狐九愣了一下,笑着牵着她的手晃,“果然还是你有眼光,人人都说他比我强,只有你说我比他强。”
纪圆揉揉他的脑袋瓜,“他笨死了,只会死练剑,什么也不懂,以前我真是瞎了狗眼,原来这世上还有你这么优秀的男人,我真是有眼无珠。”
两个人手拉着手跪坐在床上谈心,赤狐九憨憨地笑:“你这样说我真高兴,母亲最常对我说的话就是,许镜清有的我也要有,所以他有剑骨我也有剑骨……不过你应该看过了,我的剑骨不是天生的,母亲对我也并不十分满意。”
严格意义上来说,许镜清是阿奴颜唯一一个以人的形态生育的孩子。但不知为何,她没能把这个孩子带回异界,她之后萌发了自创剑骨的想法。
阿奴颜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发现天生剑骨的厉害之后,她花了很多时间去做实验。
万魔剑是由异界可以寻到的最好最顶级的材料锻造,需要在孩子还小的时候从后颈切个口子,剑直直插.进去,起码有二十多年的时间都没办法弯腰,这期间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剑胚与身体融合带来的痛苦。直到剑胚跟身体彻底融为一起,可自由幻化。
赤狐九偷偷告诉纪圆,“其实我有三种血脉,母亲的,赤狐的,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应该是许镜清他爹的吧?不然为什么我们那么像呢?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爹是谁。”
纪圆惊呆了,“三种血脉?怎么孕育?”超越常识了呀!
帷帐被放了下来,两个人躲在里面,谈论禁忌话题,连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许多。赤狐九超小声,“用蛋啊,然后往蛋里注入精血,再把蛋孵出来就好啦。”
不得不说阿奴颜真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人,不过既然能下蛋,那她的原形大概率是某种鸟类了。
赤狐九很为自己的血脉感到得意,“那九个蛋里,我是唯一一个存活的,还成功容纳了剑骨,所以母亲最喜欢我。在我之后出生的,精血用尽,没有人族的血脉,都无法幻化出完整的人形。”
纪圆好奇,“那你有兽形吗?”
赤狐九更是得意,“当然,我还有九条尾巴。”
纪圆猜测或许阿奴颜是用了什么特殊方法,才使孩子能完美遗传到父亲的优秀根骨,所以两兄弟才能长得这么像,赤狐九兽形依旧是狐。
但父亲依旧成谜,究竟是不是那位早逝的许家老爷呢?
她脑子绕了一大圈,又绕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上,“那你母亲岂不是有很多男宠?”
赤狐九说:“还行吧,也就几十个,挑选的都是血脉资质最为优秀的。”
啊!真是,了不起的阿奴颜!
赤狐九抓着她的手摇啊摇,“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也是第一个见过我原本长相的修界人。”
纪圆说:“啊……挺荣幸的。”
赤狐九一下变得很严肃,“你知道了这么多秘密,如果不跟我回异界,真的很难收场。”
纪圆说:“回异界干嘛?”
赤狐九说:“用你们修界的话来说,就是成亲,或是结为道侣。”
纪圆快速抽回手尴尬笑,“啊,我的好小叔,嫂嫂只是关心你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