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之间,里面的房门终于打开了,几位大人也是陆陆续续的出了屋子,王公公忙是陪着笑脸儿送走了几位大人,这才快步进了内室,却是瞧见皇上,正端坐在椅子上,伸手捏着眉头,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王公公心下便是略略犹豫了一下。
略略过了片刻之后,皇上才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抬起头来,眼睛的余光瞧见眼前表情有些不自然的王公公,便是微微拧了拧眉头,低眉轻抿了一口茶,道:“怎么了,你这幅模样,莫非是有话要和朕说?”
王公公见他主动问起,却也是不敢在做隐瞒,忙是走上前来,恭敬的拱手道:“禀皇上,奴才的确是有话要说。”
“恩。”皇上搁下茶盏,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方才奴才偶尔听后宫伺候的小林子说,太后娘娘那边似乎出了些事情。”王公公思量了片刻,终是谨慎的开口道。
“母后?”皇上面色微变,开口道,“莫不是母后身子不适,可有传了太医。”
王公公闻言忙是摇头道:“太后年年身子康健,没有大碍,只是,只是……”
“怎么回事,今日这般吞吞吐吐的。”皇上见他言辞闪烁,欲言又止,便是有些不耐烦了。
见皇上面色有些愠怒,王公公也只得头皮一硬,道:“其实是太后娘娘多年前的一副丹青,让院子里织锦的奴才弄坏了……”
“织锦的奴才?!”皇上闻言心头一顿,织锦的奴才,那不就是清远公主那边的人,怎的会这样,“清远公主呢,她怎么样了。”
王公公闻言面色一苦,低声道:“织锦的宫人弄坏了画像,公主前去太后那里求情,眼下正被太后娘娘罚跪呢。”
“什么,你……这么大的雨,清远公主在院子里头罚跪,你怎的不早说。”皇上闻言顿时变了脸色,从椅子上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双眸怒视这眼前的王公公,大声呵斥起来。
见皇上动怒,王公公哪里还敢强辩,只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便是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上顾不上生气,忙是撩开袍子脚底生风的朝外疾奔而去,王公公忙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起旁边的雨伞一溜小跑的跟了上去。
待皇上形色匆匆的进了太后的院子,院子里之间噼里啪啦的下雨声,院子里哪里还有人影儿,皇上心头一阵疑虑,忙是马不停蹄的朝太后的正殿走了进去。
却是正瞧见杜妃正侧坐在下首的位置,和太后一副闲话家常的模样,顿时便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不知如何开口,太后却是含笑着看了他一眼,道:“皇帝今日怎的如此行色匆匆啊,这大雨天儿的,看看衣裳都快湿透了,王公公,你平日里伺候皇上,该多上点心才是。”
王公公此刻也是想不明白,见太后如此一说,心里吃不准太后的意思,只得忙着点了点头:“太后教训的是,奴才知罪了。”
一旁的杜妃见道皇上突然闯了进来,也是忙着在宫女的搀扶之下,准备上前给皇上请安,却是被皇上及时制止了:“你身子不便,不说早就说过了,以后这些俗礼就都免了吗。”
杜妃见皇上虽然挥手免掉自己的礼仪,但语气中到底还是有些不耐烦的急躁,当即心里便是一暗,顺势便是又坐了下来,没有开口。
太后则是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切,见杜妃面色略略尴尬,但终究还是强忍了下来,便也错开眼神儿,看着皇帝的脸,转换话题道:“哀家听说,皇上最近事务繁忙,可是要多注意身子才是。”
“儿子知道。”皇帝见清远公主不在,此刻自己急匆匆前来,却是见母后一副不会主动提到的意思,当即便是心不在焉,思量着如何转换话题。
“那就好,这如今的天儿也不好。杜妃如今有了身子,不可太过疲惫,眼下到哀家这里,也陪着说了好一会子话了,想来也是时候去小歇了。皇帝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也早些回吧。”屁股还没坐热,没想到今日太后竟然这么快的,就下了逐客令。
皇帝当即便是有些始料未及,忙道:“母后,儿子素来知道,母后您最是喜爱夜明珠的,刚好,机缘巧合之下,儿子得了几颗,这就顺便带了过来,想给母亲鉴赏一下。”
“哦,是吗。”太后搁下茶盏,似乎来了兴致,朝皇上这边看了过来,“那且取过来,给哀家瞧瞧。”
皇帝闻言,却是亲自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盒,递了上去,太后和一旁的杜妃都是微微一愕。
容从姑姑从他手中取了过来,在太后面前轻轻打开,太后定睛看了几眼,嘴唇微微朝上翘了翘,点了点头:“果然是好东西,珠子圆润,光泽柔和通透,倒的确是难得。”
言毕便是笑着对一旁的容从姑姑吩咐道:“去,也给杜妃拿过去瞧瞧。”
容从姑姑笑着应了一声,忙是拿着珠子,朝杜妃那边走了过去。
皇上见太后面色和悦,便是道:“母后喜欢便好,这样的珠子,儿子从南兴带过来了不少,这些小些的柱子,织锦的时候,还可缝制在罗裙之上,在夜色之中,甚是华丽耀眼,高贵堂皇……”
听到“南兴”二字,在场的各人,面上的表情都是禁不住的微微一愕。
这些变化,自然没能逃过皇帝的眼睛,好一会儿,太后方才抬眸看了皇帝一眼,道:“织锦尚且没有学好,如此华丽的做法,还是等等再说吧。”
“母后说的是。”皇帝见如愿把话题扯到了织锦之上,且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便是接口道,“母亲这里距离织锦院也不远,不知如今这清远公主教授的织锦之事,该是如何了。”
太后早知他来此拐弯抹角这大半日的,无非是得知了清远公主被罚跪的事情,前来解围的,他如此一问,倒也不奇怪,抬起眼来,儿子的目光中,尽是期待和希冀,心里当即便是微微一叹,搁下茶盏,似有所指的道:“这织锦殿里面,倒是每日的确是忙碌的紧,皇帝要是如此关心此事,不妨自己出门去瞧瞧,何必在哀家这里拐弯抹角的打探呢。”
皇帝闻听此言,心中略动,目光有意无意的朝杜妃那边瞧了一眼,杜妃却是眸色浅垂,似乎并未留意眼前母子二人的对话,皇帝便是又心不在焉的寒暄几句,便是脚步匆匆的出了院子。
杜妃也是再无留下的理由,也是找了理由起身告辞出来。
太后望着二人先后离去的背影儿,鼻子里叹息一声:“你看看他们眼下这个模样,哀家瞧在眼里,这心里头,真的是很不舒坦。”
一旁的容从姑姑顺手帮太后将杯中的茶水斟满,浅笑着摇头道:“太后即是心里早已明了,又何须如此放不下呢。”
“就是明了,心里才越发的放不下的,皇上……竟然这般的沉不住气。”太后眉头蹙紧,摇摇头。
容从姑姑倒是没有说话,主仆二人一齐凝望着门外的大雨如注,良久,太后才道:“清远公主方才信誓旦旦,莫不是她真有法子修补哀家的丹青不成。”
容从姑姑闻言微微思量了片刻,道:“想来总是有几成把握的,若非如此,公主岂非是欺瞒太后了?”
“清远这丫头,倒是有几分本事的。”太后闻言也是略略点了点头,喃喃的道,“只是,有时候,性子难免太淡泊了些,倒是让哀家有些看不透了。”
“都是淡泊的性子,这不正好和了太后的心意,皇帝这后宫里头,每日都是安静祥和,太后不也落的耳根儿清静吗。”容从姑姑从旁道。
太后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凝眉细想了一会儿,方才道:“皇帝的后宫能够安宁,哀家自然欢喜,可是,可是你不觉得,有时候,这清远公主也未免性子太沉得住了。”
“太后的意思是……”容从姑姑微微凝眉,不解道。
“哀家听说,这清远公主自从入宫以来,还真的是一门心思的教授那些宫女们织锦。”太后朝外面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道。
“公主是个听话的,太后应当高兴才是。”容从姑姑道。
“是,哀家是该高兴,你道今日皇帝为何匆匆冒雨而来,还不是为了哀家罚了清远公主的事情。”太后鼻子里冷哼一声。
“皇上心里有公主。”容从姑姑笑了笑,道。
“是。”太后点头道,“这皇上对清远有心,谁都瞧的出来,可为何这清远自己就瞧不出来呢,哀家让他入宫,还不就是给她机会,让她有机会接近皇帝,可她呢,她倒是好,竟然……”
说道这里,太后叹息的只是摇头,“这孩子,哀家有时候真的看不透她。”
容从见太后如此操心,想了想,才宽慰道:“公主毕竟身份尊贵,背后又是有南兴,自是矜持,也不是什么坏事。太后不必操心了,有句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公主不是还未正式入住皇上的后宫吗。”
“唉……”太后连连叹息。
待杜妃在宫女的搀扶之下,匆匆出了院们儿,却是立在门外的回廊之下,愣愣的发起呆来。
“娘娘,你怎么了,我们不是回宫吗。”一旁的宫女见她如此,又是瞧着满天雨水倾盆,担心的道。
“你说,皇上此刻是不是已经到了织锦殿了。”杜妃目光痴痴的望着眼前的混沌天地,喃喃的道。
宫女岂敢随意答话:“奴婢不知道。”
杜妃闻言苦笑了一下,道:“看,连你都开始欺瞒我了。”
宫女闻言吓了一跳,面色当即便是一白,脚下一软,便是普通一声跪倒在杜妃的面前:“奴婢不敢,奴婢真的不知道皇上去了哪里。”
“你起来吧。”杜妃低眉看了她一眼,“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她迟早是要进宫的,我又何必如此看不开呢。”
宫女唯唯诺诺的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身怀六甲的杜妃,再不敢随意开口。
杜妃独立在廊下良久,方才疲惫的道:“这雨怕是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了,我们走吧。”
皇上主仆二人一路脚步匆匆的出了院子,皇帝便是一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一旁的王公公,道:“怎么回事,怎的这院子里头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你有几个脑袋,竟然胆敢欺瞒朕。”
“皇上可真是冤枉奴才了,奴才便是有十颗脑袋,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的欺瞒皇上了,方才真的是奴才瞧的真真儿的,清远公主,还有这织锦殿里面的一众宫人们,都被罚跪在这院子里头,团团的跪了一地呢。”王公公此刻也是欲哭无泪,百口莫辩。
“朕谅你也不敢有如此胆子,朕且问你,你可查清楚了,公主为何被罚跪,你昨日不是还跟朕说,太后很是器重公主吗,怎的今日突然就重罚了。”皇帝看了他一眼,也不想在纠结这些小事,便是开口道。
王公公闻言便是眉心一蹙,苦着脸道:“这个奴才也打探清楚了,皇上可曾记得前几年,太后不是请宫廷画师贝塔大人给她做过一副丹青吗。”
“这个朕倒是有些印象,怎么了,莫不是公主受罚和这幅丹青有关。”皇帝凝眉道。
“正是。”王公公道,“这幅丹青本是搁置在织锦殿的柜子里面的,可是眼下织锦的人数越来越多,公主便是命人将放置闲物的柜子移入他处,不料,宫女们一时大意,不小心竟然将这幅丹青给弄坏了。”
“既是如此,那受罚的该是那惹事的宫女了,怎的能将公主罚跪呢。”皇帝有些不解的道。
“皇上说的是。”王公公道,“太后一怒之下,欲将这惹事的宫女杖毙,公主慈悲,岂能见宫女因此丧命,于是便是匆忙赶来,求太后宽恕。”
皇上闻言低眉不语,这清远,倒真是个仗义的性子,只是这后宫之中,若是这个性子,只怕往后也太容易被人拿捏利用了。
说话间,便是已经到了织锦殿的门外,这些个里面忙碌的宫女,素来也是极少有幸得见天颜的,皇上到了门口,里面的宫女们还是傻愣愣的立在里面,并不知道来者何人。
王公公忙是从旁一声断喝:“大胆,见到皇上,还不行礼。”
众人方才反应过来,慌乱之间,连忙跪下,纷纷高呼着万岁万万岁声中,行了大礼。
“你们都起来吧,清远公主怎的未在堂中。”皇上挥手让她们起身,对立在身边的一个宫女问道。
宫女也不敢抬头,只是福了福身子,恭敬的答道:“公主方才去更衣了,叫奴婢们暂且在此等候。”
皇上闻言没有说话,宫女忙是大着胆子,接着道,“若是皇上想要召见公主,奴婢这就去请公主出来。”
“不必了。”皇上闻言伸手制止了,“你领朕过去便是了。”
宫女岂敢不从,连连点头的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在前面领路。
这织锦殿其实就是太后宫后面的一处别院,因为地处僻静,少有人来,已经废弃多年,如今因为宫女学习织锦,便是略略收拾了一番,利用了起来。
这处院子虽然偏僻,但是地方却也不小,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宫女们平日里学习织锦,原本都是安排在前院儿的,后来人数渐渐多了起来,才住进了后院里面。
后院里面东西厢房倒是不少,如今都是摆满了织锦用的家伙,清远公主的住处眼下便只能是在最后面的那道院子了。
只是那处院子,与前两院子相隔甚远,中间还建了个后花园,若是无人带路,只怕找寻过来,还是不容易的。正是思及此处,皇上才找了宫女前来带路,不想几人刚刚迈进院子,便是迎面瞧见了正更衣完毕准备出门的董倚岚。
四目相对,董倚岚也是一惊,没想到,这皇上竟然能只身找来此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忙是结结巴巴的道:“皇,皇上,您,怎么来了。”
皇上则是见董倚岚虽然一副张口结舌的模样,但终究还是没有大碍,心里也是一定,挥手让众人退下,这才缓步走了过来,与董倚岚面对面的立在倾水如注的雨幕之中。
董倚岚见皇上只是愣愣的瞧着自己,并不说话,当即便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半晌才想起要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