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击戎大军北上之后,传回来的第一个消息, 就是楚玄怒斩了原本负责北疆几个重镇防卫的六名守城官员。虽然楚玄给出的理由是这几个官员在北疆欺压军民, 贪污纳贿吃空饷, 一个一个养得脑满肠肥, 结果戎狄来袭时却弃城而逃, 不诛不足以定北地军民之心。
但这六名官员中有两名是朝廷二品大员, 非君命不可擅杀,结果楚玄却是未请示朝廷就直接将人斩了立威。而这六名官员全都是韩忠的干儿子,也是由韩忠举荐去北疆接替徐家人的。
一时间, 朝中官员纷纷上疏弹劾楚玄擅动私刑,视朝廷成法于不顾,便等同于目无皇上。又弹劾韩忠举荐失察,才导致北地失守。
皇上当廷怒斥韩忠,命人杖责他三十,令其思过。但对于领军在外的楚玄,皇上暂时忍下了怒火,未做处置。
就在这时, 北疆又传回来第二个消息,楚玄不知为何居然派兵强抢了北疆的一个粮仓和一个武备库,将仓中所储的粮草和武备全都抢走。负责看守粮仓和武备库的官员立刻上书奏禀此事。
此消息传回,满朝愕然,敌军不打却抢自己人?
朝廷中弹劾楚玄的声势更甚,不少大臣在金殿上声泪俱下地请求皇上立即撤换三军主帅。
皇上犹豫再三,决定责成兵部派人前往北地问个究竟。结果, 兵部的人还没出金陵城,北疆第一封捷报就送了回来,楚玄大军已以迅雷之势从戎狄手中夺回了一个北疆重镇。
皇上顿时大喜,先前要求将楚玄撤换的大臣也息了声。不管他是杀官员也好,抢粮仓也罢,能打胜仗,这些都可以先忍到楚玄回来再算账。
之后北疆捷报频传,楚玄在这一次北疆之战中体现出了非凡的用兵才能,他先是下令大军兵分三路,中路正面吸引敌军主力,剩下两路,一路从侧面攻夺敌军防卫薄弱的两个重镇,防止其与敌军主力所盘踞的两个重镇相互驰援,剩下一路绕至敌军后方截断敌军粮道与中路大军成犄角之势夹击敌军主力。最后三路大军合围敌军主力,一举奸灭。
自大军开拔起,短短三个多月,北疆被戎狄夺占的五个重镇就抢回来了四个,举国皆是盛赞楚玄奇兵神勇之声,楚玄的声望一时达到了顶点。
然而,在这盛誉之中,有另一种声音在金陵城中广为流传——楚玄会再度被立为太子。
这绝非好事,楚玄领军在外,手中握着二十万重兵,如今又因他用兵如神收复失地而声誉过盛,这本就让皇上感觉到威胁。有人借此时机放出此等立太子的言论,分明就是要像对付七皇子楚宣时那般,让楚玄也因声望过高,天下附庸而为皇上忌惮,既而再次父子离心。
某日早朝之上,居然有官员当廷奏请立楚玄为太子一事,且言道:以安三军之心。
此言简直就像是楚玄在用他手中的二十万兵权威逼皇上立他为太子一般。
皇上自是勃然大怒,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发火,以萧望之为首的楚玄一派的官员就站出来痛斥那名官员,言道:三军在外,捷报频传,何来军心不安?他分明是在挑拨皇上与楚玄的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其心可诛。萧望之更是请皇上将其罢官去职,以为成王正名。
朝廷上的动向,皇上自是知晓,见楚玄一派的官员全都众口一词地斥责那位官员,又替楚玄表忠,皇上的怒气顿时就平息下来。他依萧望之之言,将那官员罢官去职,贬为庶民,只是心里到底恼恨,又加一令,令其后世子孙皆不可入仕。
皇上如此为,并非他心中疑虑尽去,而是楚玄如今带着大军在外,他自是不能在此时翻脸,必须要安三军之心。私下里,皇上却派人悄悄跟踪调查那名官员,看看那官员暗地里有没有接触什么人,他在朝廷上的上奏到底是他自作主张,还是其实是受楚玄一派官员指使的对他的一种试探。
皇上已近知天命之年,他自知该是立太子了,在楚玄监国表现极好时,他也曾动过重立楚玄的心思。毕竟楚玄的品性才能,他是知道的。可他终究对楚玄不能放心,八年前的苏家一案,苏皇后之死,还有六年的质子生涯,始终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过去的鸿沟。
谁知,就在此事发生不久,金陵城中又流传起了另一种言论——自古太子不将兵,皇上既然派成王率军北上,留下了秦王,那便是说皇上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是秦王才对。
这言论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声浪之高,迅速盖过了先前关于立楚玄为太子的那些言论。
竟连朝中不少在两位王爷中间观望中立官员都为这言论所动摇,他们仔细一想,自古太子不将兵。太子是国之储君,一则需常伴君侧,聆听君父训示,二则储既为备,国君有事,有太子继之,才可保国之不乱。
战场风云莫测,刀剑无眼,危机四伏。如今秦王与成王皆请战,皇上最终却是将成王派出去涉险,把秦王留了下来,这难道不是说明皇上更怜惜秦王,舍不得他去冒险?
于是,便也有人试探着上疏请皇上立秦王楚烈为太子。
这一下顿时就捅了马蜂窝,皇上先前因立楚玄为太子的事而升起的火还没消,现在又来一个楚烈。皇上登时大怒,他还没死呢,这些人就天天惦记着他的皇位,一个两个地都这么逼他,意欲何为?
楚玄领兵在外,他骂不着,也不敢在现在骂。对于楚烈可就没这么客气了,他当天就将楚烈召到自己的御书房里劈头盖脸地斥骂了一顿,让楚烈安分一点。
楚烈从头至尾都跪在地上低眉顺眼,频频认错。见他如此,皇上骂着骂着莫名就骂不出来了。
他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楚烈,他一直都看不太明白自己这个三子。他其他几个儿子小时候在他面前都是会笑,会闹,会撒泼打滚,就连从前完美如楚玄,小时候也是一个爱撒娇胡闹的孩子。
唯有楚烈不会。
他始终记得很多年前的一幕,那时他还未登基,苏皇后还只是他的王妃。一日,他去看望王妃,就见四岁的楚玄在庭院里爬树胡闹,一见到他来便露出天真亲热的笑容,带着满身泥往他怀里扑。
可不过比楚玄大了一岁的楚烈,却是一脸恭顺地坐在王妃榻边,讨好地非要用小手替王妃捏着肩背。一见到他来,楚烈也笑,可那笑不是一个孩童该有的笑容,却是带着一种不该属于一个五岁孩童的世故讨好,一脸恭敬地为他端茶递水。
二十多年过去,他始终记得当年那个五岁孩子的世故笑容,他清楚苏皇后的为人,她绝对不可能厚此薄彼,从小就约束楚烈至此,而那一切都是那孩子自己本能的行为。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虽欣赏楚烈的才能,却很难去喜欢他。哪怕他将楚烈留在金陵城中这么多年,哪怕如今留在他身边的皇子只有楚烈与楚玄二人,可对于立楚烈为太子,他竟是比立楚玄还犹豫。
皇上静静地眯起眼盯着楚烈片刻,沉声问道,“你怨朕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楚烈在地上仰起脸,露出笑容,道,“且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本就该安守本分,不该动别的心思。”
楚烈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刺痛了皇上的双眼,那笑容充满着世故讨好与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可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却也同小时候一般,沉沉郁郁地埋藏着许多东西,深不见底。
皇上心头莫名一跳,终是对着楚烈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是。”楚烈恭恭敬敬地站起身,面对着皇上一路退到门边,才转身离开。只是在看见守在御书房门外的韩忠时,他却是笑了,“韩总管,你的伤养好了没有?”
“多谢秦王关心,已好了。”韩忠看了楚烈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皇上虽是让人杖责他,但到底没下重手,养个几日便好了。
“你说成王他是不是太不给你面子了,”楚烈微微笑道,“他明知那个六人是你举荐,不为你掩饰过失也就罢了,居然还大张旗鼓地把人杀了。我听说父皇因为这件事,近来很是冷落你?”
“秦王说笑了,那六个人犯了错,自然该杀。我犯了错,惹怒了皇上,皇上冷落我也是应该。”韩忠面上笑着,眼中却是一片阴沉,他近来的确倍受皇上冷落。他举荐去北疆的那六个干儿子真是把他的面子里子一起丢没了,皇上几乎快将北地失守的罪过全算在他身上,更是收回了他许多权力。
他心中自是难免要对楚玄生怨,怨楚玄丝毫不给他留余地。但是想一想成王府里,他的孙女韩艳刚刚诞下了楚玄的长子,他还是咬牙忍了。
“对了,”楚烈又笑道,“你还有一个干儿子在成王身边跟着呢,你说他们要是在用兵之事上意见相左,成王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也给杀了?”
语罢,楚烈长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去。韩忠望着他那朱红色的背影,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
墨府里,一乘小轿从侧门抬至二道门内,蒋兰青一身华贵的妆扮,自轿中婷婷袅袅地步出。她抬头稍稍拢了拢发,正要往福寿院去,迎面却撞上了正向这里走来的墨紫冉。
“哟,这不是——”墨紫冉顿了一顿,又冲着蒋兰青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道,“我该如何称呼才好,你如今不过是赵尚书养着的一个外室,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称呼你夫人也不对,称呼你姨娘似乎也不合适。”
蒋兰青冷下脸来,自从给封夫人下泻药那件事之后,墨紫冉每次遇见她都极尽羞辱之能事。当初若非为了留在墨家,留在墨云天身边,她也不会咬牙全忍了下来。可最终,她还是没能留在墨云天身边。
“所以啊,你早点滚出我家不就好了,何必总肖想着我哥。”墨紫冉一脸傲然地看着蒋兰青,道,“不过以你的出身,能给个尚书做外室,也已是不错。你该感谢我们家才对。”
蒋兰青冷冷看着墨紫冉,气得全身颤抖。
“怎么,不高兴?不喜欢听?”墨紫冉大笑道,“不喜欢听,你就少往我家里钻,这里不欢迎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做人家外室的,也好意思天天到我们府上来套近乎!”
“紫冉!”
蒋兰青身后传来一声斥责,她心中一震,猛回过头,就看见墨云天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他穿着正六品鹭鸶补常服,站在那里就如一株生机勃勃的新松,与那夜夜同她同床共枕的老头当真是天差地别。蒋兰青拢在袖中的手猛地握紧又松开,这曾是她倾心相许的人,却也是断送她一生的人。
“表妹,紫冉不懂事,你别介意。”墨云天向蒋兰青道歉道。
“无妨,我该去看望老太太了。”蒋兰青神色淡淡地向他行了礼,转身往福寿院方向走。
“表妹——”墨云天在身后脱口喊她,她回头看他。看着她秀美的脸庞,墨云天一时间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蒋兰青自小爱慕他,他对她也是有过感情的,将她送给赵尚书,他心中并非不愧疚,可是秦王急需赵尚书帮一个忙,而他需要为了将来讨好秦王。他终只是道,“好好保重自己。”
蒋兰青讽刺地挑了挑嘴角,终不过是些虚情假意罢了。她回转头继续向前走,听见墨紫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大哥,你为何凶我!”
“你怎能这样对兰青说话。”墨云天斥责道。
“我又没说错,”墨紫冉冷笑,“她都给人做外室了,还天天巴巴地往这府里钻,还不就是为了多看你一眼,不要脸!”
“胡说什么!”墨云天训斥道,“难道你以后嫁出去了,也不回娘家么?”
“这是她娘家么?”墨紫冉呸了一声,“再说,她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跟我比?我可是要做秦王妃的——”
蒋兰青边走边冷笑,她的出身的确比不上墨紫冉,可又凭什么要这样让人糟践!
福寿院里,蒋兰青到时,墨老夫人正斜靠在堂屋的坐榻上小憩,刘妈妈坐在一旁帮她槌着腿。见蒋兰青进来,刘妈妈提醒了墨老夫人一声,墨老夫人顿时就睁开眼看着她笑道,“兰青来了啊。”
“老太太。”蒋兰青极娴熟地坐到墨老夫人身边,伸手替墨老夫人按摩着头部。她虽嫁了出去,可到福寿院看墨老夫人时,都会如从前一般伺候着墨老夫人。
“尚书大人近来对你如何?”墨老夫人温声问道。
“他对我很好。”蒋兰青含笑回答,“虽是将我养在外头,可一应用度都是给最好的。我现在才知道老太太果真是为我好,才将我给了赵大人这么一个会疼人的。”
“你知道就好。”墨老夫人满意地笑了,她感受着头上的穴位上蒋兰青适中揉按的力道,惬意地闭上眼,道,“你跟了赵尚书几个月,倒是越来越会伺候人了,这整个府里都找不出人按得比你好的。唉,我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你了。”
“赵尚书府里已有不少妾室,因年纪大了,怕人说闲话,悄悄养在外面的外室也不少。”蒋兰青笑道,“我若是不努力点讨好他,哪天失了宠可怎么好。”
“怎会,你是我教养出来的,岂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墨老夫人笑道,“否则,赵尚书也不会就见了你一面,就非要你不可了。”
蒋兰青轻轻笑了一声,并不接话,只是专心地替墨老夫人按摩着头。
“说起来,宫里传来消息,紫冉的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墨老夫人叹息一般地笑道,“等她也出去了,就剩下紫薇了。时间过得真快,你到我身边来时还那么小,一转眼就嫁出去了。”
“北疆不是还在打仗么?”蒋兰青的目光微微闪了闪,“秦王怎会挑在这时候迎娶表妹呢?”
“前线传来消息,剩下一个被戎狄抢走的重镇燕州城久攻不下,”墨老夫人缓缓叹气道,“之前成王大军一路所向披靡,如今就差这一步便可收复全部失地,可偏偏困滞无功。钦天监便提议皇上按民间习俗,让秦王迎娶你表妹冲冲喜,秦王又提出如今北疆前线军资耗费巨大,婚礼一切从简,皇上便同意了。只是难免委屈了你表妹。”
蒋兰青的目光闪了闪,笑道,“紫冉表妹是个懂事的,必能理解的。”
“她懂事?”墨老夫人觉得蒋兰青这话实在可笑,顿时就冷笑起来,“你是不知道她知道消息之后,是怎么闹的。真是这么大还没轻没重的。”
“表妹都要出嫁了,她一定很快就会懂事起来的。”蒋兰青又笑道,“对了,老太太,我还要去见见我哥哥,便下回再来看你吧。”
“好,你去吧。”墨老夫人叹息地睁开眼,似有几分不舍地拍了拍蒋兰青的手背。
蒋兰青站起身,向着墨老夫人行了礼,便离开了福寿院去找蒋金生。
蒋金生自从蒋家出事之后,在墨府里就活得像个缩头乌龟,别说纠缠墨紫冉了,连个丫环都不敢调戏,生怕被赶出去。如今蒋家已然败了,墨越青又不肯伸手接济,日子真是过得极苦,他可不愿意回去。
蒋兰青到了蒋金生住着的院子时,他正趴在自己屋中的圆桌上唉声叹气,墨家给他的月例银子少,完全不够他喝花酒。一见到蒋兰青进来,他顿时就一脸喜色地向她伸手要钱,“妹子,你这回带了多少银子来?”
蒋兰青冷冷将一袋银两扔给他,然后在桌边坐下,道,“难道你这辈子就这点出息?”
“这不是还有妹妹你帮着我么。”蒋金生揣着银子讨好地笑道。
“我?”蒋兰青冷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嫁的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还是个没名没份的外室。指不定哪天他去了,到时候我靠谁去?”
“这,这不至于吧?”蒋金生张口结舌道。
“什么不至于,”蒋兰青冷笑,“那个赵尚书就是个贪欢好色的,小妾一大堆,外室也不少,就他这么耗下去,不早死才怪。况且,纵然他不死,依他这么花心,指不定过几个月便厌了我了——”
她一时心中悲愤,趴在圆桌上低泣起来,“哥哥啊,墨家这是把你妹妹送进了火坑啊,你怎么就不能争气点,替我报这个仇——”
“我,我……”蒋金生见蒋兰青如此,急得抓耳挠腮,自己的亲妹妹,他怎会不心疼。且他也觉得墨家这事做得不厚道,说好了接蒋兰青来是要嫁给墨云天的,结果墨家人连问过蒋家人一声也没有,就将蒋兰青送给了赵尚书。可他就算想为蒋兰青出头,却也没有法子,否则墨家如何敢这般为之。“唉,这仇,我想报也没能力报啊。”
“呵,你是不敢吧,你一定怕极了会被赶出墨家,赖在这里指不定哪天还能博个前程,回了蒋家便什么都落不着了!”蒋兰青又从圆桌上直起身子冷笑道,“告诉你,我刚从老太太那过来,老太太可是透出意思了,要让你离开这府里自谋生路去。”
“这,这我能谋什么生路!”蒋金生大惊失色,他一不能耕作,二不会读书,三也没本钱做生意,离开墨家可真就是一穷二白了。
“就是呀,他们墨家要利用我们兄妹时就将我们接来,如今墨紫冉要嫁了,用不着留着你气她了,便就要赶你出去了。”蒋兰青淡淡道。
“他们太卑鄙了!”蒋金生咬牙切齿道。
“哼!他们卑鄙也不只今日了,”蒋兰青又冷冷道,“当初老爷要是肯帮爹,我们家又怎会如此,如今弄得我们家破人亡,却又过河拆桥!当初不是因为老太太,我们蒋家又怎会得罪封家,后来又怎会出那么多事!可如今,却连老太太也不管我们了,就这么看着我们死!”
“卑鄙,太卑鄙了!”蒋金生听了蒋兰青之言,顿时一脸恨色。
“哥哥,我有个法子,只要成了,你日后怕就有享之不尽的钱财,就算被赶出墨家,便也不怕了。”蒋兰青忽然笑道,“就只看你敢不敢。”
“你说!”蒋金生咬咬牙道,“我都要被赶出去了,还有何不敢的!”
“你要了墨紫冉的身子。”蒋兰青道。
“你胡说什么!”蒋金生吓了一跳,“她就要做秦王妃了,碰了她,我还不被碎尸万段!”
“你傻呀,就因为她快要做秦王妃了,她是一定不会愿意这种事传入秦王耳中的。”蒋兰青露出微笑,看着蒋金生循循善诱道,“为了瞒下这件事,你要她往东,她绝对不敢往西。到时候,你想要多少银子,还怕她秦王妃拿不出来么?”
蒋金生有些意动地犹豫问,“可若是她将这事告诉老爷,老爷直接杀我灭口呢?”
“所以你要告诉她,你早已写好一封信交在别人手中,只要你出了事,这封信就会到秦王手里。”蒋兰青轻轻笑着,“她必然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可,可我怎么逼她就范?”蒋金生已被蒋兰青完全说动。
“我会派人给你送些迷、情的药来。”蒋兰青缓缓道,“你按我说的做,她便是你的了。”
蒋金生自入了这府里就一直垂涎着墨紫冉,如今想到朝思暮想的娇花很快便能任他采撷,他顿时就有几分淫、猥地笑起来,“妹妹,你那怎还有这等东西?”
“呵,”蒋兰青冷笑一声,阴沉道,“我天天对着个鸡皮鹤发的老头,不吃点这些东西,我如何能忍得下来——”
“那赵尚书也没老到这种程度吧——”蒋金生干笑道。
“闭嘴!”蒋兰青恶狠狠道,她的痛苦,旁人是绝不会懂的。
蒋金生顿时就讪讪笑着不敢说话。
“好了,我走了,我等你的好消息。”蒋兰青沉着脸站起身,径直出了蒋金生的屋子。
在离开墨家的半路上,她又一次遇见了墨紫冉。墨紫冉照旧拿着赵尚书之事对着她冷嘲热讽了一番。
只是嘲着嘲着,墨紫冉却觉得蒋兰青有些不对劲,以往她若是这般不客气地嘲讽蒋兰青,蒋兰青早气得脸色发白,全身发抖。可现在无论她说了什么,蒋兰青都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不说话,被她这么看着,她反而心中发毛,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见墨紫冉诧异地微张着嘴瞪着自己不说话,蒋兰青极和气地对她笑道,“表妹说完了?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望表妹。”
语罢,蒋兰青便笑容满面的离去。墨紫冉站在原地看着蒋兰青的背影,莫名就觉得心慌。
***
九月末,朝廷接到北上大军的监军许瑞弹劾三军统帅楚玄畏战的奏疏,奏疏上说,成王兵围燕州城近一月,却一直围而不攻。可他得到消息,戎狄王庭正在集结大军,欲要救援被困的燕州城。若是等援军开到,与燕州城里的戎狄两面夹击魏军,而魏军却因久围不攻士气殆尽,军心涣散,到时候必将一败涂地。
燕州城是北疆最为关键的一个重镇,北有燕山天堑,西有祁山天险,南面却是开阔平原可,若是攻不下燕州城,大魏便会失去燕山和祁山这两道天然抵御戎狄的屏障。而且刚夺回来那几座重镇也守不住,甚至戎狄还可以此处为据,以轻骑奔袭直取金陵城。所以燕州城是一定要夺回来。
其实楚玄也并非如许瑞所言,当真围而不攻,在初围燕州城时,他也曾命大军借着一路大胜之势,一鼓作气,火速攻城。可燕州城城防坚固,城中盘踞的戎狄数量极多,且极为悍勇,魏军从燕州城四个城门一齐攻城,几次攻上城头,都被击退回来。
燕州城中还有一名戎狄大将名为呼延康,是个神射手,一张铁弓百丈之外都可一箭取人性命,魏军好几名将领都折在他的神箭之下。
魏军久攻燕州城不下,又损兵折将,士气渐渐低落,再无一开始所向披靡的高涨气势。楚玄斟酌之后,才决定改变策略,下令围城不攻。可燕州城中本有北疆五大粮仓之一的燕仓,城中有好几口深井,且围城不到十日就下了好几场大雨,既不缺粮,水源也充足,想要在短时间内靠围城不战而胜是根本不可能的。
眼看戎狄援军将至,许瑞几次逼着楚玄出兵,楚玄都置之不理,他火冒三丈之下就写了奏疏向朝廷告状。
皇上收到许瑞的奏疏之后,也对楚玄所为极为恼怒,二十万大军每多耗一日便要花费大量军资,若是这些钱花得值也就罢了,可分明是得不偿失之事,为何为之?他立刻责令兵部八百里加急传他旨意,命楚玄立即出兵攻下燕州城。
在兵部的人出了金陵城的当日,墨紫幽在金陵城外城北门为姬渊送行。
九月末的秋霜染红了北门外的枫林,有南去的大雁自蓝天上飞过,姬渊牵着马与墨紫幽并肩走在枫林边,侍剑也牵着一匹马,跟飞萤一起保持着一段距离走在他们二人身后。秋风穿过枫林,红叶如雨,纷纷扬扬落下。
“你此去,可要小心些。”墨紫幽叹息道,“你一向行事肆意,可真到了战场,万事就不是你我可以预料了。”
“你真的不跟我去么?”姬渊有几分不舍地向墨紫幽撒娇,“我若不在,谁教你唱曲?”
“我们在金陵城里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墨紫幽无奈地笑道,“况且,留我在这里,总能防着一二。”
“可我不放心,”姬渊微微皱眉,“我若不在,我总担心秦王和宁国公府,还有墨家都会对你不利。”
这大半年来,墨紫幽和墨云飞都很安静,可是宁国公府与墨家长房却是动作不断,他们新府邸里下毒,刺客,毒蛇毒虫什么的,简直司空见惯。那些人为了要他们的命,还真是什么下三滥的招术都使得出来。据林姨妈所说,她府里和江北的封家也没少遇见这些事。
“所以啊,你要让你西狼那个老相好动作快一点,”墨紫幽叹气道,宁国公府这边一时找不出破绽,便只能从西狼那里下手。正好宁国公支持西狼大王子争夺王位,赫泰也是对他恼恨至极,所以与姬渊一拍即合,决定联手共同对付宁国公。“我们总要拿着点宁国公的真凭实据,才好将他们一锅端了。”
姬渊忽然将鼻尖凑近墨紫幽,对着她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地用力嗅了起来,仿佛她身上有什么奇怪的气味一般。
“做什么?”墨紫幽微微蹙眉,见姬渊如此,也忍不住拿起衣袖闻了闻自己身上是否有怪味。
“怎么你每次提到赫泰时,我总能闻到那么大一股醋味呢?”姬渊笑道。
“真要算起来,你的老相好手拉手可以环金陵城一圈,”墨紫幽失笑着睨了他一眼,“我真要酸起来,酸得完么?”
“唉哟,我真是冤枉。”姬渊一脸委屈地做西子捧心状,“那些哪里是我的老相好,我的老相好明明就只有你一个。”
墨紫幽笑了一声,不再陪他玩笑,却是叹了口气交待道,“北疆一定开始冷了,说不定就要下雪了,你可要将衣服带足了。”
“你放心,我的东西早命人先一步送过去了。”姬渊回答道,早在得知楚玄久围燕州城不攻的消息时,他就已做好了北上的准备。“我只是去看个热闹,又不是去打仗,你别这么担心。只是——”
姬渊回头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侍剑,道,“你身边就这么一个会武功的丫环,你却让我将她带去北疆,你身边没人可怎么好。”
自楚玄带着大军北上,侍剑就一直躁动不安,跃跃欲试。姬渊提出要去北疆时,她就说也想去,墨紫幽便就让她跟着姬渊一起北上。放个她自己的人跟着姬渊,墨紫幽也能安心些。
“你往我府里偷偷塞的人还少么?”墨紫幽笑着拆穿他。姬渊顿时摸摸鼻子不敢说话,墨紫幽又淡淡道,“她出身张家,自小学的是兵法武艺,总给我当个丫环实在太过屈才,她想去见识一下,便让她去吧,何必拘在我身边。”
姬渊点点头,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蓝天,停下脚步。
长路漫漫,终有尽头。他们并肩走了很久,整片枫林都已被他们甩在身后。
姬渊转头看着墨紫幽,轻声道,“我走了。”
墨紫幽也转头过,凝视他片刻,道,“你保重。”
姬渊点点头,回头对着侍剑一招手,二人同时翻身上马,策马扬鞭踏着尘嚣离去。
墨紫幽站在原地眺望,看见姬渊策马远去的背影在阳光与尘嚣中略显迷离。她伸手解下腰上的紫竹箫,执箫抵于唇畔,幽幽吹奏一曲《笼雀》。
箫声悠长,传出很远。
姬渊在策马狂奔,忽然听见那熟悉悲怆的箫声,他忍不住勒马回头,再看那已远在天南的渺身影一眼,又再度扬鞭,一路北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还没捉虫,一会儿捉虫。。。。最近楚玄的戏比较多。。。。。
画风被带歪的小剧场:
墨紫幽:你要保重……
姬渊:我会的。
墨紫幽:……你的贞操。
姬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