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十月中旬,盘踞在燕州城内的戎狄人一连几天都没怎么睡好觉。因为这七八天里, 每天天不亮, 围困燕州城的魏军就派了一群彪形大汉, 拿着大刀, 光着膀子在燕州城北门下表演刀舞。
这一群人在冰天雪地里赤着上身, 或整齐地挥舞着大刀唱着军歌, 或相互作角力之状呼喝有声。末了,魏军的三军主帅楚玄还穿了一身超打眼的铠甲骑着马在城下示威喊话,示意城中的戎狄人投降。
他那一身铠甲每一片甲片都打磨得光滑锃亮, 被阳光一照,闪闪发光,令人不敢直视。而他不止一身铠甲惹眼,脸上还戴了一块更为惹眼的银色面具遮住了他的真容。这冰冷的银面具配着那一身银光闪闪的铠甲,当真是英武神威,无比醒目,站在燕州城北城头上的戎狄人想看不见都不行。
眼见主帅亲自上阵,围城的魏军都是士气大振, 每次楚玄冲着燕州城喊话招降之后,包围燕州城的魏军将士们都会齐齐以戟尾击地,高声呐喊着楚玄的封号。其声势之浩大,声震百里,直让燕州城里的戎狄人胆战心惊,如临大敌。
一连几天,燕州城里的戎狄人每日都是整装操戈, 屏息凝神地注意着魏军的动静,生怕魏军突然发起攻击。结果几天下来,魏军总是这么大清早地跑来跳一段舞,然后又是那个打扮得如同天降神兵一般的主帅出来喊话招降鼓舞士气,最后却什么也没做,就收摊子回去吃早饭了。闹得燕州城里一众戎狄人摸不着头脑,他们实在是理解不了中原人的想法。
眼见魏军一直没有大动静,几天之后戎狄人便松懈下来,也不再天不亮就紧张万分跑到城头上边看魏军跳舞边下饭了。唯有燕州城里的戎狄主将狐耶和那名以一张铁弓震慑魏军的大将呼延康却是对楚玄恨得牙痒痒的。
原本魏军久围燕州城不攻,早已士气低落,不复初时悍勇,可如今被楚玄每日这么亲自上场一鼓动,竟是一个一个精神抖擞起来,仿佛随时都可操起兵器攻进燕州城。
呼延康几次想用弓箭趁机射杀楚玄,除掉魏军主帅,偏偏楚玄贼得很,每次骑着马都只在他铁弓射程之外打转。他又生怕一击不中,反让楚玄有了防备之心,故而不敢轻易动手。
这日清早,天才刚蒙蒙亮,魏军又开始在燕州城下跳起了刀舞。
“狐耶,你说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呼延康拿着弓箭站在北门城头,看着北城门外不远处那一群打着赤膊呼喝着舞着大刀的魏军,有些不忍直视地别开眼。不得不说魏军这刀舞落在他们戎狄人眼中完全就是花架子,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不知道,”狐耶皱了皱眉头,也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中原人花花肠子极多,这几日还是让另外三个城门的守军警醒着些,指不定他们是故意要这么在北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奇袭另外三个门。”
“我们都被围了一个多月了,援军怎么还不到?”呼延康皱着眉头看着城外的魏军,道,“按说我王早该得到消息才对。”
他们与魏军在兵力上就悬殊巨大,燕州城里不过一万戎狄将士,可魏军虽然在先前与他们主力交战折损不少,又分散了一半的兵力守卫夺回的四座重镇,但包围燕州城的魏军却依旧还有近七万之数。
也幸亏徐家人从前在北疆一直执著于修筑防御工事,这整座燕州城就被徐家人修得跟铜墙铁壁一般,城内又水源粮草充足,他们才可以仅靠一万人马据守城中一个多月。
“我们此次进攻魏国本就派出了我国的大部分兵力,却不想魏军此次派来这个主帅居然这般厉害,咱们的主力几乎全部被灭,如今就剩下我们。就算我王要派兵来救,也要花上一段时间集结人马——”说到这里,狐耶突然心头一震,如梦方醒地沉声道,“不对,魏军这几日举动如此奇怪,定是我方援军快要到了!传命下去,立刻加强各城门守卫,我料定魏军必然很快会再次攻城——”
狐耶话音未落,城外魏军的刀舞毕后,一身铁甲带着银色面具的魏军主帅再次骑着马出来,向着城中高声喊话,“燕州城里的人听着!今日是你们最后的机会,我给你们三通鼓的时间考虑,三通鼓罢,若你们依旧不降,我大魏将士必会拼死攻下此城!”
他的声音雄浑如深山龙吟,高亢如长空凤唳,慷慨激昂,透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决心。这一次,魏军没有如先前一般齐齐以戟震地,高呼他的封号,而是极为安静。
然后,燕州城北门城楼上的戎狄人看见,魏军的主帅拔出挂在马背上的长剑高指向天,那尖锐的剑锋反射着阳光,刺痛了他们的双眼。
就在魏军主帅举剑的同时,围着燕州城的四面八方的魏军分领各军的几辆巢车上同时扬起了几面旗帜,那是指挥调度之旗。其中西北面最为高大的那辆巢车上的令旗便代表主帅军令。
令旗一挥,战鼓声起——
战鼓之声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轰轰然似奔雷,隆隆然若惊涛,肃杀在这冰天雪地里,山川平原上,震得方圆数里内的枝头白雪都扑漱漱地落下,惊得觅食的雀鸟振翅而逃。
这战鼓之声,狐耶与呼延康都极为熟悉,早在一个多月前,魏军首次攻城时,他们就听过这同样充满了杀机的鼓声。一个多月前那几场惨烈的攻防之战,燕州城里的戎狄将士都还记忆犹新。
这些由这名身穿银甲的主帅统领的七万魏军,与他们最初攻入北疆时遇见的那群乌合之众全然不同。他们军纪严明,进退有据,浑身都带着一股披荆斩棘的锐气,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地攻上城头。若非呼延康神箭连杀了魏军几员将领,损了他们的士气,只怕燕州城那时便守不住了。
战鼓之声阵阵,如雨点一般敲打在燕州城里的戎狄将士心上,他们的心脏都忍不住跟着魏军这战鼓的节奏一下一下跳动着。
燕州城北门外的魏军一个个神情肃穆,操戈以待,目光全都紧紧盯着主帅手中那柄剑,只待楚玄挥剑,他们便会奋不顾身地进攻燕州城。主帅的剑锋所指,便是他们的刀锋所向,楚玄便是这七万魏军的灵魂。
燕州城北门城楼上,呼延康张满了弓,搭箭瞄准了魏军阵前那一身银甲的主帅,只要再靠近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杀了魏军的灵魂,只要杀了主帅,魏军必溃。
“传令所有人,我们的援军就快到了,只要拼死守过今日,我们就赢定了!”狐耶咬牙下令道,他心中坚信魏军突然攻城必然事出有因。一个月多的时间,足以让他们的王庭接到消息,并派援军前来。
立刻有士兵跑向各个城门传达狐耶的话。
狐耶抬起头,望向魏军阵后的燕山山脉与祁山山脉的相交处,两山相交形成一个狭长的山谷,两旁山势陡峭,谷、道狭窄,那里被大魏称为鹤颈口,取鹤颈狭长之意。这是他们最初攻进大魏疆土的地方,若是他们的援军不翻越燕山,便也只能从鹤颈口攻进来。所以魏军一开始围城时,就一直派人守住鹤颈口。
就在此时,三通战鼓擂罢,那北城门外的银甲主帅手中那高举的长剑猛地向下一落,直指燕州城。魏军瞬间暴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气势如虹地冲向燕州城。一架架云梯接二连三地在燕州城城墙上架起,四辆撞车同时冲向燕州城的四个城门,几十辆大型投石车将一块块巨石砸入城中——
燕州城里的戎狄人这才发现,魏军围困他们这一个多月里并非无所事事,至少在魏军一个多月前攻城时可没有这么多的投石车,显然都是在这一个多月里造出来的。燕州城北枕燕山,西倚祁山,巨石林木多的很,别说是几十辆投石车,只要有时间就是几百辆几千辆都造得出来。
燕州城里,主将狐耶已经指挥着守城的戎狄人进行防守,他们在城墙脚下挖陷坑,推倒魏军的云梯,用石头砸,用滚油热水泼,用尽一切办法阻止魏军将士登上城头。四个城头上的箭矢已如疾雨而下,无数魏军爬上城头又摔了下去,但就算前面的人倒了下去,在后面的人依旧一个接一个奋勇地冲了上来。城墙之下,尸体堆积成丘,城头之上,死尸横满走道,无数人踏着自己战友的尸体继续与敌人战斗。
在这乱石横飞,箭矢交错的激战中,魏军那位一身银甲的主帅始终没有后退到更安全的地方去。他骑着马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自己麾下勇士浴血拼杀。
呼延康站在城楼上,一直张弓搭箭瞄准着魏军阵前那个一身银甲之人,他在等,等一个可以将那人一击击杀的机会。
“你在发什么呆!”狐耶砍翻一名魏军,冲着呼延康吼了一声,“魏军谁不知你神箭,他不会给你机会的——”
突然,城外除了魏军的喊杀声,还隐隐传来了另一种喊声。狐耶一怔,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他听出来了,那是戎狄语!
“援军!”狐耶扑向城墙边,极目望去,第一眼先看见的是出现在鹤颈口处高举着的戎狄旗帜,那旗帜在清晨的阳光中迎风招展,极为醒目。然后他看见鹤颈口有密密麻麻穿着他们戎狄皮甲,挥舞着弯刀的大队人马攻了进来,直攻向魏军后方。魏军猝不及防,后方将士连忙掉头与那些欲救援燕州城的戎狄人杀在一处。
“总算来了!”呼延康也大喜过望,他催促狐耶道,“还不开城门,咱们杀出去!”
“不,再等等。”狐耶却是老谋深算道,“还不知道我王派来了多少人,魏军人数众多,且如此悍勇,时候未到,不能轻易开城门——”
就在这时,狐耶和呼延康同时看见,魏军阵中那名银甲主帅的战马因为戎狄援军突然从后面来袭被阵脚大乱的将士冲撞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向着燕州城冲了过来。
“快!”狐耶冲着呼延康紧张地大喊一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喊声未落,呼延康手中的箭已然激射而出,那支箭带着雷霆之势直击向那一身银甲之人——
在那支箭射到的一瞬间,狐耶和呼延康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就见那支箭带着一抹流光,击中那银甲之人,那人顿时就捂着胸口从马上坠了下去——
魏军之中有人惊慌地高声大喊,“成王中箭了!”
主帅有失,魏军大乱!
看着城外因为主帅出事而刹那间军心涣散,气势全无,被戎狄援军冲撞得阵形大乱的魏军,狐耶仰天长笑三声,高声下令道,“天助我也!开城门!随我出城杀敌!”
一众戎狄将士振奋地高和一声,迅速集结,大开北城门跟随着狐耶与呼延康一起杀了出去。城外的魏军与他们一触即溃,几无还手之力。狐耶与呼延康兴奋地杀红了眼,他们带着守城的戎狄将士一路冲杀过去,欲与援军汇合至一处。
可就在他们与援军打上照面的瞬间,狐耶和呼延康同时察觉了异常,这些人虽然穿着戎狄将士皮甲,可相貌却分明是中原人。
在他们反应过来前,这群“援军”领头之人大笑一声,猛地一下扯掉了身上简陋的皮甲,露出一身大魏军铠,竟是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向着狐耶一刀迎面砍了过来。
狐耶吃了一惊,迅速用手中弯刀接住这一刀,瞪着那持刀之人的面孔,“是你!”
这是一个相貌极普通的中年人,可是他却对他印象极深。因为在一个多月前魏军攻打燕州城时,他曾见此人领了一队将士冲杀在最前方。
不,不仅仅是那时,早在他从前带着戎狄将士无数次侵扰大魏边境时,就已同此人交过数次手,他是徐浩明!
就在徐浩明扯掉身上皮甲之后,跟随着他的所有“援军”也齐齐扯掉了身上的简陋皮甲,露出大魏军铠,然后挥着刀向着戎狄人砍了过来。
一众从燕州城中冲杀出来的戎狄人都是大吃一惊,完全被砍了个措手不及。
就在这时,在魏军军阵西北处高地处,又出现了一名银甲将领,他骑着一匹红棕马,穿着与先前被呼延康射倒的那名“主帅”穿着一模一样的醒目铠甲。他并没戴面具,他那张清峻的脸在晨光中透出一种冷肃,跟在他身旁的一队亲兵正高声呼喊道,“成王在这里!”
“成王无恙!”“成王无恙!”“成王无恙!”
这一声声高喊如浪潮一般自魏军军阵西北向着四面八方传播开来。
魏军军阵西北那辆最大的巢车上,代表着主帅之令的令旗再次挥起,另外分领各军的巢车上的令旗也跟着挥动。
本已乱成一团的魏军霎时镇定下来,开始齐声高呼那人的封号:“成王!成王!成王……”
呐喊声直震天际,那九宵之上竟隐隐似有回声。
那人已高举着剑凌空一挥,四面八方的巢车上,负责以令旗传令指军的将士立刻一起挥动令旗,下令总攻。万千魏军再次如潮水一般涌向燕州城,撞开还来不及关上的北门,势如破竹地冲进城中奋斗杀敌。
狐耶回头看了一眼燕州城北门,他们的后路已被魏军截断,他和呼延康带出来的所有戎狄将士都已被包围。任他们如此左突右冲,都无法突围出去。
狐耶恨恨咬牙,他没想到魏军竟唱了这么一出连环计来将他们骗出城。魏军再如何本事也不可能准备太多的戎狄皮甲与弯刀,至多不过几千之数。倘若那个假主帅没有被呼延康射倒,倘若魏军没有自乱阵脚,他便会再观察情势之后考虑是否开城门击敌。若是如此,他很快便会发现所谓的“援军”人数少的可怜。
可是那个假主帅一倒下,魏军一“乱”,便让他看见了可以以少胜多的良机。大喜之下,他竟就昏了头脑,开了城门——
他怎会相信一向龟缩在后方的魏军主帅会跑到阵前来涉险呢?
不,应该说是那人演的太好,他先前每次都故意骑马站在呼延康的神箭的射程之外,如此保命之举,加上魏军对他的拥戴高呼,轻易就让他相信了那人的身份。
不,也许前几天出现的银甲之人都的确是魏军主帅本人,只是今日换成了替身!
“卑鄙!”狐耶再次接下徐浩明砍来的弯刀,用生硬的中原语咬牙切齿道。
“兵不厌诈。”徐浩明却是笑。
乱军之中,楚玄的几名亲王抬着一个与楚玄穿着同样银甲的人穿过刀林箭雨向着西北高地赶过来。那被抬着的人身旁还跟着一名身穿铠甲,身材略显矮小的士兵,正拼命挥着手中的剑斩杀着那人身边逼近的敌人,护卫着他。
到了近前,楚玄才发现那名士兵竟是侍剑,他微感诧异,竟是不知侍剑是何时混入他军中的。他又急急去看那被他的亲兵从乱军之中抬回来的人,那人被放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心中一惊,翻身下马,蹲在那人身边将他扶起来。却是看见呼延康那一箭只射在了那人的左肩上,并没中要害。他皱起眉头,伸手摘掉那人的面具,急问道,“姬渊,,你没事吧?”
姬渊斜躺在他胳膊里,懒懒睁开他那双含情带笑的凤眼,看着他抱怨道,“怎会没事,痛死了!”
“你这家伙!”这姬渊还有力气装死骗他,楚玄顿时笑骂道,他又吩咐两名跟随着他的亲兵,“立刻把他送回军营里疗伤!”
那两名亲兵立刻上前,又要抬走姬渊。
“免了,免了,我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姬渊摆摆手,自己站起来,方才他不过是为了逗一逗楚玄罢了。
他并没有急着走,却是站在楚玄身边看着那已被魏军攻破的燕州城。看着城上那如林的枪戈,城下如墨的甲胄,还有城外那堆积成丘的尸体,四处横飞的血肉。喊杀人声,声声震耳,受伤将士痛苦的哀嚎从四面八方涌来,浓烟弥漫在燕州城上空,战火肆虐着一切。
战争如此惨烈。可凡事都有代价,这便是收复北疆的代价。
“王爷,这一仗还长着呢。”姬渊叹息,他的眼眶似乎因这北地的寒风渐渐泛酸,微微潮湿起来。
“我知道。”楚玄也转头去看燕州城被攻破的北城门那如蚁涌而入的魏军将士,他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一种坚定,仿佛在这一刻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们一定会赢。”
姬渊淡淡笑了一声,捂着自己中了箭的肩膀走下高地,由楚玄的几名亲兵护着往军营方向走。侍剑要跟上他,他却是道,“你若想留,就留下吧。保护好王爷。”
侍剑眼中顿时露出喜色,立刻便停驻脚,转身跟在楚玄身边。
楚玄翻身上马,目送姬渊穿着那身与自己相同的银甲在乱军之中渐行渐远,那身银甲闪闪反射着阳光,无比耀眼。他忽然就回想起那日在那白雪皑皑的山坳中,他们定下此计时,姬渊说过的话。
他说,“王爷,你不能涉险。这一箭只能由我来受,因为我有自保的自信。”
真的有么?绝对万无一失的自信。
楚玄最后看姬渊那耀眼的背影一眼,然后挥舞着手中的剑向巢楼上示意。巢楼上代表着主帅军令的大旗极有规律地挥动,下令围剿冲出城外戎狄人。
***
与此同时,驻扎在二十里外的许瑞的小军营中,有一名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魏军士兵骑着中了三支箭的马一路冲进了军营里。
他在冲进军营的瞬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但又立刻挣扎着爬起来,在周围将士惊诧的目光中冲进许瑞的营帐。
已是正午之时,许瑞正在营帐里与几个亲信饮酒作乐,忽然就见这么个遍体鳞伤的人冲了进来,差点吓得跳了起来。他怒喝道,“你怎么回事!”
“监军大人!方才成王带着将士们攻打燕州城——”
那士兵话才说一半,许瑞就大喜道,“他终于肯攻城了!”
不知为何,他写给朝廷参楚玄畏战的奏疏迟迟没有回音,他就只好再三以监军身份催促楚玄攻打燕州城。楚玄却是依然我行我素围而不攻,又拖了这半个月之久,总算是攻城了。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完,那士兵又道,“可是大批戎狄援军突然从鹤颈口杀进来,我军大乱之时,成王又被燕州城里那个神箭手射中一箭,如今生死未卜!”
“什么!”这下,许瑞是真的跳起来了,他急急问道,“那现在战况如何?”
“成王一伤,军心涣散,那燕州城里的戎狄人又杀了出来与援军两面夹击我军,我军大败,只能任戎狄人宰割。”那士兵一脸痛色,“小人是拼命突围出来向监军大人求援的!”
许瑞这才正视这名士兵身上的伤势有多重,他沉下脸,在军帐中来回走动思索着。又派了一名士兵去打探战况,结果那名士兵去了却久久不回,反而又有一名同样遍体鳞伤的阵前士兵跑来求援。
他连声问那名士兵,“成王呢?徐将军呢?还有其他几位将军呢?”
“成王被箭从马上射落之后就不知生死了,徐将军已被戎狄人杀了,其他几位将军的情况,小人不知。”那士兵落着泪摇头,他又恳求道,“大人,大人你快带兵去救援吧。若是这一战彻底败了,刚夺回来的那另四座城也定然保不住啊!”
“你们七万人都扛不住,我们这里才五千将士怎么救?”不待许瑞说话,他的一名亲信就急急劝他道,“大人,咱们还是快逃吧,这里离燕州城那么近,戎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杀过来了!以咱们的兵力可扛不住啊!”
“逃,往哪逃?”许瑞六神无主地问。
“当然是回金陵城,”那名亲信道,“成王败了,另四座城一定回被戎狄人抢回去,咱们自然是立刻回金陵城安全些。”
“可成王若真死了,我却逃了回去,皇上岂不要问我的罪?”许瑞慌乱地问。
那名亲信目光闪了闪,对许瑞道,“有韩忠大人在,大人怕什么?再说了,是成王他不肯听你的劝告,偏要拖到戎狄援军来了才攻城。此战大败,全是成王自己的过错,与大人毫不相干。”
“对对对,”许瑞连声道,“我早劝过他了,也禀明了朝廷,此战失利与我全然没有关系!”
“那大人还等什么,”那名亲信笑道,“咱们立刻拔营吧。”
许瑞点点头镇定下来,正要走出大帐,却是被那两个遍体鳞伤的士兵抱住腿,“大人,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许瑞冷哼一声,无情地一脚将这两人踹开,走到大帐外,高声下令道,“来人!立即拔营,南下回金陵!”
***
燕州城攻城一战,魏军斩敌六千,生擒戎狄三千,城中戎狄守将中主将狐耶与大将呼延康皆被擒获,魏军大获全胜,终于收复北疆全部失地。
就在燕州城被收复后的第四天,戎狄援军开到,逼近了鹤颈口。可戎狄援军还未来得及进入鹤颈口,主将就接到戎狄王庭送来急报,急报上说,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魏军五千轻骑,趁着王庭守卫空虚之时,突然奔袭而至,发起奇袭。戎狄王只好紧急下令调救援的燕州城的戎狄大军回救王庭。
戎狄援军主将无法,只好下令大军回头,结果走没两日,竟有燕州城的戎狄逃卒追了上来,禀报了燕州城已被魏军夺回的消息。
恰巧此时,戎狄援军竟与奇袭王庭的五千大魏轻骑在半路上狭路相逢,而他们身后已收复北疆全部失地的魏军居然追了上来。戎狄援军毫无防备之下,竟被两路魏军前后夹击,溃不成军,最后主将被杀,将士半数被奸灭,剩下的全都丢盔弃甲逃回戎狄王庭。
后来,戎狄王庭才打探明白,这突然出现的魏军五千轻骑竟是由大魏带兵援助东北附属小国的主帅云王楚卓然派出的。原来楚玄眼看燕州城久攻不下,戎狄援军又不知何时会开到,便传信向已在东北那个小国取得大胜的楚卓然求助。
他二人联手,一个久围燕州城不攻故意诱戎狄王庭派援军来救,一个便等援军出发后,戎狄王庭空虚时奇袭王庭,再迅速转而追袭戎狄开向大魏北疆的援军。
原本,楚玄的计划是先与楚卓然联兵奸灭戎狄援军,扫除后顾之忧再慢慢攻下燕州城。结果姬渊给他出了这一道连环计,他便提前骗开了燕州城的城门,再转而对付戎狄援军。
经此一役,戎狄王庭元气大伤,国中精锐十失八、九,自此一蹶不振。
大魏威震北疆!
只是,北疆这两场大胜的消息却是被人有意封锁,半点没有传回金陵城中。
***
金陵城中,楚烈与墨紫冉的大婚在十月十六举行。因楚烈顾念国库要支撑北疆庞大的军资,主动提出一切从简,故而不曾有七皇子楚宣大婚时那等风光游街,遍洒金叶之景。但皇上仍是下令金陵城中当夜不宵禁,让金陵百姓与秦王、秦王妃同乐同庆。又在秦王、府与大墨府各赐宴五十桌,宴请宾客。
这本不关小墨府什么事,楚烈曾派人送了请柬来,被墨紫幽扔在一边,她可一点也不想给楚烈恶心她的机会。再则,按礼数,她是女方家的亲戚,就算要赴宴也不该去秦王、府,该去大墨府才对。
可谁成想楚烈居然让萧镜之请了萧贵妃的口谕命墨紫幽前往秦王、府赴宴,就连秦王、府的轿子都派到了小墨府门口。
墨紫幽实在有些忍无可忍,金陵城中谁不知道楚烈曾倾心于她,还设计让西狼王子要她做妾再转送于他,害她名声扫地。结果,现在他与她的二堂姐大婚,却专门派了轿子来接她去秦王、府赴宴,事情一旦传出去,又不知会闹出多少闲言碎语。
“小姐,怎么办哪?”飞萤从门外跑进来,走到还坐在榻上看书的墨紫幽身边,黑着一张脸抱怨道,“你拖延着不出去,那来接你的轿夫就在门外高声喊‘秦王请墨紫幽小姐赴宴’。门外已聚了一群人在指指点点。”
墨紫幽沉默片刻,忽然放下书站起来,“也罢,你来为我梳妆吧。”
她在飞萤诧异的目光中走到梳台前坐下,转头看见飞萤还惊讶地看着自己,她道,“别发呆,快点。不然这半条街上的人都快被他们喊来了。”
“小姐,你真去啊?”飞萤走过来边帮墨紫幽梳头,边闷声道。
“去,为何不去。”萧贵妃的口谕,她不能违背,不想去也得去。墨紫幽看着镜子中自己那美丽的容颜,轻轻笑起来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给秦王一个天大的惊喜。”
***
今日是楚烈大婚,他按礼数先与墨紫冉在宫中向皇上和诸妃行过礼之后,才回秦王、府。秦王、府中今日自是热闹非凡,虽然楚烈说了一切从简,但实际上也简不到哪儿去。楚烈与墨紫冉回到秦王、府时,在场的男女宾客都按着礼数一起恭迎他们,目送他们入新房。
墨紫冉今日装扮得很美,她终于如愿穿上秦王妃的凤冠翟衣由她心爱的男人牵着进了秦王、府。可她心中的惶恐却是压过了所有的喜悦,她在惶恐着蒋兰青给她的那东西能不能骗过楚烈。若是不能,后果她不敢想象。
她到现在才后悔从前对蒋兰青那般极尽羞辱之能事,她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恨起来可以这么可怕。她现在只要想到蒋兰青这个人,都忍不住要发抖。
她这出嫁前半个多月过得简直如同恶梦一般,日日都被蒋金生变着法儿地纠缠凌、辱,真是生不如死。还有墨老夫人——
大墨府里所有的人都以为墨老夫人是突然中风,可只有她和蒋兰青知道,是蒋兰青教她的那套特殊的按摩手法,才导致墨老夫人患上这大厥之症。
自墨老夫人出事之后,她一直都不敢再踏足福寿院一步,直到她临出嫁的昨夜,她忍不住悄悄去了福寿院,想去看一眼墨老夫人的状况。
然后,她看见墨老夫人口角歪斜地躺在床上流着口水,浑身都带着一股恶臭,竟连屋中浓郁的熏香都压不下那股腥臭之味。她只敢远远站在西次间外,那么看了一眼就再不敢近前。
可墨老夫人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看见她,墨老夫人眼中露出强烈的惊喜之色,口中吚吚哦哦似是在叫她过去。
她却是吓得连连后退,最后落荒而逃。
想到这里,墨紫冉忍不住浑身抖了抖,感觉到她的异常,一旁牵着她的楚烈温柔地小声问道,“怎么了?”
“无事。”墨紫冉勉强地笑了一声。
楚烈也不多问,他并不怎么关心自己新娶的王妃,相反他在意的始终是墨家另一个女子。他抬头四顾,目光在女眷中逡巡着,寻找着那个将近一年未再见过的人儿。
终于,他找到了站在女眷之中的墨紫幽,他的唇角瞬间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到底还是来了。
可是在看清她今日的妆扮的瞬间,他却是控制不住地心头一震,再也笑不出来。
墨紫幽今日穿了一身雨后天青蓝遍地洒银绣白昙纹锦缎披风,梳着优雅的高髻,乌黑的发上只饰了两支白玉簪和一些珍珠啄针,她脸上的妆容也很素淡,却是在额间粘了一抹殷红的花钿。那抹红静静绽放在她双眉之间,莫名就将她莹白如羊脂白玉的脸庞衬出几许妖娆来。
她就这么施施然站在人群中,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活脱脱就是一个苏雪君!
作者有话要说: 肥,一会儿捉个虫。。。本来想给男主搞个中毒重伤,不过想想太拖剧情了,还是让他潇洒的乱军丛中过,带走一支箭吧。。。。哦,对了,话说跳刀舞这事赵太宗打幽州时干过。。。结果是大败而回,北宋军事自此一蹶不振(ps:打北汉的时候他也干过这事,目的在于震慑对方,那次赢了,这次却不管用。大约是契丹人欣赏不了汉舞的美吧,哈哈哈哈)。。。。。。
画风被带歪的小剧场:
墨紫幽:听说你和成王穿了情侣装?
姬渊:胡说八道,那哪是情侣装!谁跟你乱说的?
墨紫幽:侍剑。
姬渊:……
侍剑半夜秉烛写信,努力考虑着今天要怎么向小姐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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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2:
楚玄:你为何非要弄一身这么打眼的戏装让我穿?
姬渊:我怕敌人瞄不准。
楚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