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墨紫幽再未见过萧朔之, 他就如同他悄无声息地回到金陵城一般, 又悄无声息地销声匿迹。他未回西南, 宁国公府的人在发觉他的诡异失踪之后也曾派出大批的人四处寻找过, 但始终未有他的下落。
无人知他去了何处, 亦鲜有人知他为何而走。
此后许多年里, 墨紫幽偶会忆起开平二十一年十月十六那夜,萧朔之最后的背影。那背影善良而懦弱,就那般在她眼中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他是善良的, 是以他无法让英国公世子萧决和西南十万将士的英魂永远背负着失利战败的耻辱,更无法看着苏家的冤案沉埋在那寂寂寥寥的苏宅中。
他也是懦弱的,是以他承受不起自己年少阴错阳差造成的一场悲剧,更承受不起亲眼看着生他养他的宁国公府被毁灭。
他只能逃跑,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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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一日,秦王大婚后第五日,北上击戎二十万大军的监军许瑞竟是独自带着五千将士一路自北疆逃回金陵城。
那日,他独自一人御马沿着金陵城的长街穿市而过, 匆匆往禁中去,急急向皇上奏报因成王对燕州城围而不攻,拖延至戎狄援军开到而导致燕州城一役失利之事。
且,为了能让自己的仓皇南逃站得住脚,他刻意夸大了北疆情形的严重性。先是将戎狄援军胡诌了一个惊人之数,又将魏军的伤亡往狠了说,更言戎狄大军在燕州城下击败了成王的七万人马之后, 便直取另四座已被魏军夺回的重镇,不日就可能南下。
皇上当下惊问,成王如何?
许瑞回答,中敌军一箭,生死不知。又强调就因成王生死不明,才导致魏军军心涣散,节节溃败。
本已是大捷之事,突然却被戎狄如此全盘翻转,皇上自是又惊又怒,当即着令兵部派人北上打探军情。
兵部派出的探子还未传回消息,北疆失利之事已朝野皆知,竟连民间都闻得风声一二。燕州城北枕燕山,西倚祁山,面南却是开阔平原。若是戎狄有心,完全可以以轻骑千里直取金陵。且,戎狄以往侵扰大魏边境必是沿途烧杀抢掠,每攻占一座城池往往便会屠城,倘若他们当真南下,沿途必是生灵涂炭。
消息不过传开一两日,金陵城中已是人人自危,谈戎色变。朝野间更是镇日为退戎之事吵个不停。
拱卫金陵的中军有四分之一兵力随云王楚卓然去了东北支援附属小国。四分之二则成为成王楚玄北上大军的主力前往北疆。剩下四分之一当中老弱病残极多,再加上军中吃空饷之事,实际人数怕是不足两万,倘若戎狄当真来袭,金陵城未必能守得住。
大臣间或有提出从西南和南境紧急调兵北上抗敌,但未免远水难救近火。或有提出派使臣前往议和的,可此等情势下议和于大魏极为不利。甚至还有奏请皇上弃都东逃,不过此奏请方才提出,未及皇上表态,就被文武百官一齐将之骂了回去。
朝廷应对之策未出,金陵城已然戒严,中军精兵皆屯营于城外,城防巡逻较往常多了三五倍,一则防备外敌来袭,二则防范内中生变。故而竟连内城外城之间往来进出皆要详查,除兵部与幽司探子之外,无消息可进出都城。城中百官皆也安分守己,不在此时对外传递消息,以免落个异心通敌之嫌。
幸而兵部的探子很快传回消息,称北疆情势并无众人猜测的那般严重,北疆防线还未全线崩溃,北上击戎的魏军伤亡皆在燕州城一役,余者仍有十万之数。成王楚玄虽是受伤却是性命无忧。
常朝时,兵部尚书方奏禀至此处,百官已然稍稍松了口气,只要成王无恙,有十万雄兵在,无论如何戎狄也无法南下。
岂知,兵部尚书又奏言,不知为何,成王未率十万大军在北疆抗击戎狄,阻止戎狄南下。反将全军撤出北疆,却也未立即回护金陵城,竟是一路慢悠悠地四处停留。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燕州城一役既败,成王便该立即反击戎狄立功以抵过,如此意欲何为?莫不是想拥兵自重?
原在楚玄率领大军北上击虏这数月里,朝野之间就不断有不利于他的言论传出。时而抨击他强抢北疆粮食与武备之事,时而抨击他对燕州城围而不攻。更有那等诛心之言将九年前苏家一案旧事重提,称成王对皇上怀抱异心,让成王领兵是为皇上不智,如今成王雄兵在手,指不定哪朝便会挥师剑指国都报当年之仇。
皇上本就是多疑的性子,此等非议听多了自是烦躁不安,然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且北疆捷报连连,大胜在望,故而对此言论,皇上从不表态。
可观楚玄当下异举,岂非坐实了那些言论?
皇上顿感愤恨,愤楚玄之狼子野心,恨自己将重器轻付。又因消息皆为兵部探回,便当廷责问韩忠为何幽司派出去的探子至今皆无消息。韩忠满头冷汗只答说不知,皇上大发雷霆,再次当众杖责韩忠三十,险些要赶他去守皇陵。
韩忠自潜邸跟随皇上入宫,威风了二十多年,纵然偶被责罚,也从未当众被皇上如此下脸,更何况数月之内接连两次。当真是新伤叠着旧痕,旧恨未平,新仇又生。
当日,兵部一道调令急出金陵城北往,命楚玄解除三军统帅之职,将十万大军交由他人接管,立即返回金陵城。这一道命令就是一个试探,试探楚玄的态度。然而,楚玄却以大军突然加快行军直逼金陵城,且每行三十里便命将士公然跳刀舞示威来回应朝廷的调令。
天颜震怒之下,素日楚玄一派的官员尽皆惶然,生怕受到皇上迁怒。满朝之上尽是对楚玄的恨骂之声,无一人敢在皇上面前为楚玄说话。
不过数日,楚玄挟十万雄兵以自重之事在金陵城中尽人皆知。无数不利于楚玄的流言蜚语在街头巷尾流传,或说他通敌叛国,引戎狄人入关,或说他叛乱戕民,沿路烧杀抢掠。一时间,金陵城中人人皆痛骂成王为乱臣贼子,恨之入骨,日日盼望着朝廷早日将其除之而后快。楚玄监国半年悉心经营,北疆数捷积累之盛名,尽毁于此。
这日,墨紫幽带着飞萤从金陵城南十三巷百年老店红豆斋中为墨云飞买了几盒他喜欢吃的红豆酥出来,迎面就见一队巡防禁卫穿街而过,骇得路上行人皆行色匆匆,不敢久留,往日闹市大街竟现萧索之象。她正欲走向街边停着的马车,却听身后铃响,有一人笑问道,“近来可好?”
她回首一望,却见楚烈一身朱红蟠龙服,金冠拢发,乘一骑玄色骏马,俯首笑看着她,又问了一遍,“近来可好?”
“比不得秦王得意。”墨紫幽淡淡回答。
楚烈稍勒马缰,笑了一声,他马鞍辔上缀着金铃,马蹄微动,铃声阵阵,引得路人皆侧目,颇有几分意气风发这态。他笑问道,“你猜今日我们是偶遇还是刻意?”
墨紫幽不答,他自说道,“金陵名楼丹霞阁有一处名为‘玲珑’的雅间,玲珑阁中北墙是两扇乌漆檀木门,人坐室中,可开门一览金陵城北面风光。我知你每隔三日必去此间小坐北望,你在待谁北归?”
墨紫幽只是淡淡看他,依旧不答。他又笑,“而你每次回程必绕至这城南十三巷红豆斋买上几盒令弟喜食的红豆酥。回府后,酉初掌灯用膳,膳后偶在庭间闲步消食,或于屋中看书,亥末熄灯入睡。我可说错?”
墨紫幽面上纹丝不动,立于她身后的飞萤已然色变,楚烈对墨紫幽作息习惯之了解丝毫不输她这当丫环的。
“你素日一举一动皆入我眼中,”楚烈露出掌控一切的微笑,“我对你可说是了若指掌。”
见墨紫幽依然一脸平静,不惊不乱,不恐不慌,楚烈面上笑容微冷,只留下一句,“我等着你来求我——”便策马扬鞭而去,看方向是往皇宫去的。
“小姐,他到底干什么来了?”飞萤一脸莫名其妙,只觉得楚烈方才所言似是意在恐吓,却又不知他到底在恐吓墨紫幽什么。
“耀武扬威来了。”墨紫幽淡笑一声,转身上了自家的马车。如今朝野之间,金陵城内,皆是要求皇上诛杀成王之声。而对于秦王楚烈,却是赞誉目盛,推崇倍至,如今皇上身边没出事的皇子就余他一人,他自是很得意。
“他为何说等小姐去求他?”飞萤提着几盒红豆酥跟着爬上马车,就听车夫清叱一声,车辕滚滚,马车在安静的长街上向着小墨府方向行去。
“如今朝野上下皆议论成王谋反,”墨紫幽发上金簪因马车的颠簸而轻轻颤动,几欲脱落,她道,“天颜震怒之下,少不得要拿些素日与成王过从甚密之人开刀泄恨。我们家往日与成王来往可是不少,若是有人刻意鼓动皇上,我们自是难逃一劫。”
所以楚烈在等她走投无路之时,自己去求他救命。
“小姐,你觉得成王会反么?”飞萤又小心翼翼地问。
“云王大军正自东北归来,西南有宁国公边军二十万,南境也有边军十万,金陵城虽只有两万中军,但城防固若金汤。除非他真想引戎狄入关,成大魏千古罪人,否则他拿什么反?又凭什么反?”墨紫幽淡淡道,“再则,他手下将领皆是忠于皇上的,非他亲部,不过跟着他打了四五个月的仗,怎会愿意豁出一切陪他造反?”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别打我。。。卡了好几天。。卡得我满脸痘,觉得原大纲情节有点蠢。。。。后面会粗长补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