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三这场雪断断续续地下,绵延不绝。&乐&文&小说 {www}.{}{}.{}楚烈再次到监、禁墨紫幽的那座庄园时, 地上的积雪已有半尺余厚, 绣着云气纹的皂靴蹋上去, 晶碎之声沙沙不绝。
他没有撑伞, 飞洒的冰雪落在他的发上肩头, 他走到墨紫幽所住的那间屋前, 对守在屋外的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退了下去。他站在半开的窗边往里望,就见墨紫幽正坐在榻上由着大夫为她把脉。
她露出的手腕的右臂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红斑和水疱, 神色淡淡地看着那满脸凝重的大夫问,“秦王说你曾照看过那些被他圈养起来的瘟疫病人,看着他们饱受病痛折磨,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病去,再一个接一个染病,你心中是什么感觉?”
那大夫一楞,抬首看了墨紫幽一眼,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却又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分辨。
“你是否还曾为秦王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利用那些可怜的病人传播瘟疫,又是如何将一个一个无辜的人送进地狱。”被墨紫幽那如冷月一般的目光冷冷一刺,那大夫的额上顿时沁出冷汗。若说他完全不心虚不惭愧那是假的,有时他午夜梦回,会在满身冷汗地在那些瘟疫病人的尖叫和□□声中惊醒。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楚烈许诺他的是将来御医署太医令,那是多少医者可望而不可求的地位。
“都说医者父母心,”墨紫幽轻轻摇头,“但你能与秦王为伍,你的心肝多半也是黑的。”
“小姐的脉象有些怪。”那大夫不答却是垂下眼,避开墨紫幽的目光道。
“怎么,治不好我?”墨紫幽毫不在意地问。
“疾者,本就千变万化,同样的病症在不同的病人身上会有不同的变化。”那大夫回答,“小人不知先前所研制的药方是否对小姐管用。”
“那就试试吧,”墨紫幽冷冷道,“反正治不好,我若死了,能拉上你垫背也是不错。”
“也——只能这样了。”那大夫面容一滞,忽听见楚烈站在窗外抚掌大笑,“你的嘴皮子还是这般厉害。”
那大夫一见楚烈,连忙收拾东西退出了屋子向楚烈行礼。楚烈问他,“她如何了?”
“高热稍退,身上的红斑和水疱却是更加严重了。”那大夫低着头回答。
“她说的没错,若是她死了,你一定会给她陪葬。”楚烈冷冷看着那大夫道,“好了,你去吧。”
那大夫浑身颤抖地退了下去。楚烈又转头看回屋里,就见墨紫幽也正看着他,他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屋中各处,然后笑问道,“咦,你那位丫环呢?”
飞萤不在屋中。墨紫幽冷下脸看着楚烈不说话,楚烈笑吟吟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在窗外冲着墨紫幽晃了晃,“昨夜,这里的守卫向我禀报,说发见你那个丫环偷偷摸摸地想要逃跑,怀里还带着这么一封信。怎么,如今云王前往西南,成王又被困在玉山别宫之中,你难道认为你那个自身难保的弟弟能救得了你?”
墨紫幽从榻上站起来,向着窗边走来。她还发着烧,身体极为虚弱,故而走得摇摇晃晃,她一步一步走至窗前,将窗子整面打开,冷冷盯着楚烈问,“飞萤呢?”
“你既然这么担心她,又为何让她做这般危险之事?”楚烈笑了笑,“你放心,我知道你脾性,我若敢伤了她,你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只不过——”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若有下次,我可就不敢保证了。还有你那个弟弟,你若希望他在金陵城中平安无事,就最好乖乖地待在这里,否则我明日便送几个瘟疫病人去你府里!”
墨紫幽猛地从窗子探出手去要去抓楚烈的脸,“我会杀了你的!”
“你要怎么杀我?”楚烈笑着退后一步避开她的手,“将疫病传染给我么?”
“秦王,你别得意得太早,”墨紫幽冷冷道,“就算玉山别宫与金陵城断了联系,你也控制不了金陵城。金陵城朝廷迟早会察觉到玉山别宫的异常,等到皇上回金陵城,你也只能够回到刑部大牢里等待落罪,流放或是圈禁绝没有第三个下场。”
“是啊,所以我才要把握好时机,”楚烈掏出一支火折子将手中那封信展开点燃。鲜艳的火舌将整张信吞噬殆尽,化作劫灰飘落在雪地。他笑,“过了今日,我便会成为魏国的太子,继而再登基为帝。而成王只会被关在玉山别宫里病死!到时候,你便会后悔,后悔你曾经对我的轻蔑,后悔我给过你机会,你却不把握住,后悔你本可以富贵荣华一世,最后却成为我的阶下囚!”
“你到底想做什么?”墨紫幽冷声问他。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等着便好。”楚烈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我请人看过了,今日日支见巳,是天德日,诸事皆宜,是我的好时候。算算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你那丫环,我已吩咐一会儿就将她放回来。”
语罢,他笑着转身便走,却听墨紫幽在身后冷冷道,“楚烈,你一定会死在我手里——”他一怔,她很少这般清清楚楚地唤他的名字。他回头,就见她那双冷月一般的眸子在窗子里幽幽看他,“这就是我们此生相逢的原因!”
他冷下脸,拂袖而去。
***
皇上带着萧贵妃坐上高指挥使所带来的车驾后,就由鹰扬卫的两千将士一路护送着离开了玉山别宫。才行了一段,便至午时,皇上和萧贵妃都正觉饥肠辘辘时,高指挥使就让人暂停前进,又将早已备下的膳食送至车驾上,十分歉然地谢罪道,“路上匆忙,只有这等粗陋之物,还请皇上和贵妃娘娘先将就一下。”
皇上看了一眼在车中置的小桌上摆开的食物,笋鸡脯,炙海虾,天凤鹅,还有一碟子青菜和一盆胪鱼汤,虽比不上御膳丰富,却也十分精细。高指挥使见皇上满意地笑了笑,摆手让他退下,他便放下车帘,去吩咐一众将士轮流用饭。自己则是粗粗用了些干粮和水,就站在皇上和萧贵妃的车边守候。
初时,他还可听闻马车中箸盏轻碰之声与皇上和萧贵妃低语说笑之声。待所有将士皆已用完饭后,马车中已是寂然无声。他伸手撩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就见皇上和萧贵妃不知何时已睡倒在车座上。他笑了笑,对手下吩咐道,“把车里碗盏收拾一下,可以改道了。”
诸位将士皆对马车中昏迷的皇上和萧贵妃视而不见,听他驱使。少顷,原本向西往金陵城方向的长长队伍忽然转了方向,向南而去。
皇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房间四面窗户皆被封住,有天光自缝隙间透进来,落在屋中一角坐着的人的脸上,那人一身玄色大氅,英俊的面容与他有几分肖似,正靠坐在一张椅子上含笑静静看他,却是本该被关在刑部大牢中的楚烈。
“你为何在这里?”皇上皱着眉头缓缓坐起,在初时疑惑之后,他立刻便想起自己是如何昏迷的。他冷冷盯着坐在屋角的楚烈,道,“高指挥使是你的人?”
“父皇英明。”楚烈笑答。
“你意欲何为?”皇上脸色沉了下来,自上次楚烈胆敢勾结中军封锁金陵城,蒙蔽圣听,意图蛊惑他杀掉楚玄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个三子胆子大得很。但他却未想到楚烈的会胆大至此,居然敢私自调用鹰扬卫将他骗出玉山别宫,劫持到了这里。他扫了一眼屋中,却不见萧贵妃,顿时就问道,“贵妃呢!”
“父皇当真是心疼贵妃娘娘。”楚烈笑了一声道,“儿臣原以为若只许父皇带一人在身边,父皇带出玉山别宫的多半是韩忠呢。不过既然是贵妃,事情也就好办的多了。”
“你到底意欲何为!”皇上冷声怒问道。
“父皇其实心中有数,不是么?”楚烈淡淡反问。
皇上沉默片刻,他自然知道楚烈意欲何为,他这一众皇子汲汲营营,乱乱攘攘,如蝇争血,所争的不就是那独一无二的储君之位。他曾经也如他们一般是那争血之蝇中的一个,他轼兄杀弟,排除异己,他知道要得到最后的胜利最重要的不是智谋和决心,是够不够狠,而他一直都是自己手足兄弟里最狠的那一个。
然而,他却不希望自己儿子如他一般的狠,因为他们所轼杀的,所吞噬的,全都都是源自于他的血肉。当初他轼兄杀弟时不曾觉得痛过,当初他冷眼旁观自己的皇子们如他从前那般为了储位争得头破血流时也不曾觉得痛过,可那夜看见死在自己面前的相王,看见相王胸前的那柄匕首,他才感觉到痛。今日所有的一切何尝不是当年的轮回。
“朕问你,你二哥是不是你设计杀的。”皇上抬眼看着楚烈,等着他的回答。
“父皇已经很清楚答案了不是么?”楚烈淡淡道。
皇上默然,他的确很清楚,相王手中那封信若是出自宁国公府,那相王之死必定与宁国公府有关,与宁国公府有关便是与楚烈有关,果然他这个第三子才是最狠的那一个。这也便是他下决心立楚玄为太子的原因,因他知道一切不能再这般继续下去,他不能再痛。
“你将朕骗出玉山别宫,劫持至此,”皇上冷冷道,“金陵城里不出几日便会发现异常。”
“对,所以儿臣的时间很紧张,父皇一定要尽快如了儿臣的意。”楚烈抬手击了击掌,紧闭的屋门立时开了,有两个侍卫抬着一张长案进来。长案上展开平放着一张空白圣旨,白玉卷轴,七色绫锦是有鹤舞祥云纹样,两端两条银龙腾飞,在案上摆着的一盏灯的光照下烁烁生辉。楚烈起身缓步行至长案,拿起案上翡翠笔架上的一支紫毫小楷,醮一醮湖石砚石中研好的松烟墨,含笑递至皇上面前,道,“东西已为父皇备齐,父皇这便下旨吧。”
“册立太子岂是儿戏,旨意未过内阁六部必会引来质疑!”皇上冷笑道。
“所以才有中旨一说不是么。”楚烈拿着那支饱醮浓墨的紫毫小楷,轻轻笑道,“况且现如今,内阁诸位阁臣,六部五寺主副官员全都被困在玉山别宫之中。非常时期自是行非常之举,父皇只要下一道中旨‘澄清’了我的罪名,再册立我为太子,让我以储副之尊代天子暂理国政,又有谁敢质疑?”
“你的美梦做得不错,可惜朕是不会如你所愿的。”皇上冷声道,“不出几日,金陵城便发觉朕失踪,到时候若你有圣旨在手,旁人便会知道是你劫持了朕!你也不敢杀朕,倘若朕死了,皇位绝轮不到你头上!”
皇上若是驾崩,这皇位绝不会是还是待罪之身的楚烈的。
“儿臣怎会伤害父皇呢。”楚烈放下那支紫毫小楷,又击了击掌,屋外守着的人立刻拖着一个满脸惊慌的萧贵妃进来,她一见到皇上顿时就泪流满面地哭喊道,“皇上——”
“你——”皇上向着楚烈怒目而视,他已经猜到楚烈想做什么了。果然听楚烈笑道,“父皇,贵妃娘娘号称金陵绝色第二,儿臣手下对她垂涎已久,你若不依了儿臣,儿臣这便把她扔给他们好好享受——”
萧贵妃的脸色霎时白若金纸,却听楚烈继续向皇上笑道,“儿臣还圈养了一些身染瘟疫的病人,若是儿臣将贵妃娘娘扔给他们糟蹋的话——”
萧贵妃的脸上已是半点血色也无,皇上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股怒火沸腾在胸臆之间,涨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生疼。就见楚烈伸手挑起了萧贵妃的下颏,仔细端详了一番她那张柔媚入骨的美丽脸庞,叹息道,“都说江山美人,美人江山。父皇,这江山迟早不是你的,可这美人你难道也不要么?”
皇上抬眼看着萧贵妃,萧贵妃也正含泪看着皇上,他们相伴九年之久,在性情上萧贵妃无疑是最适合皇上的那个人。她柔若水,媚无骨,简单娇憨,所求甚少,从不干政,与她相处的感觉是最令皇上舒心的。这是任何女子都比不上的,包括苏皇后,包括隐太子妃沈敏。
皇上垂眸踌躇,他在迟疑,在犹豫,在痛苦,在抉择。他抬眸目光深深地看着萧贵妃,萧贵妃看清他眼中复杂又痛苦的神色,微微一楞,就见皇上张口欲言,却是被楚烈冷声打断,“对了,还有一事,儿臣差点忘记说。若是父皇做错了选择,就会有人煽动包围玉山别宫的那些百姓火烧玉山别宫。那些被父皇抛弃在玉山别宫之中的官员家眷,全都会葬身火海。”
金陵城中正五品以上官员大部分全在玉山别宫之中,他们若死便等于朝廷瘫痪了一半,再加上皇上失踪,国之大乱却无主,到那时诸王群起,争雄逐鹿,魏国必衰,这便等于给了魏国那些隐伏于四方蠢蠢欲动的敌人们可趁之机。而他已然看见了,能在诸王角逐间胜出的,必是楚烈,因为楚烈比之当年的他还要狠,还要毒。
“这一切根本是你计划好的?那场瘟疫?那些百姓?”皇上看着楚烈,冷冷问。原本他以为一切只是意外,楚烈不过是在这意外之中抓住了时机。可如今想来如何会这般恰巧,仲冬之月玉山别宫竟会发生这般大规模的瘟疫,那万数百姓若无人煽动如何会这般大胆敢冒死围困玉山别宫。
“父皇英明。”楚烈笑。
“你怎么敢!你怎么做的出来!”皇上惊怒道,他这才发现,楚烈不止是狠,简直是泯灭人性。瘟疫此举若有不善造成大规模的瘟疫传染,那便会夺走成千上万的百姓的性命。他冷声道,“朕该杀了你的,朕那时便不该对你心存怜悯。”
“可惜晚了,”楚烈再次俯身探手拿起那支紫毫递至皇上面前,“父皇,时不待人。”
皇上终是沉着脸起身下床,接过那支紫毫,立于长案边。他垂首看着案上平展的七色圣旨,想不到他多年不立储君,今日却是要亲手连下两道立太子的圣旨。他静默不动片刻,终是提笔书下:“朕失明于天地,误信奸谗,今察秦王烈清白,赦其无罪。今虑圣万国之本属在元良,主器之重归于国本,所以固社稷正邦统古之制也。皇四子秦王烈,孝友庄敬,慈仁忠恕,博厚以容物,见明而爱人,职兼内外,彝章载叙,遐迩属意,朝野具瞻,宜乘鼎业,允膺守器。于开平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授秦王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皇上每书一字,楚烈脸上的笑容便加深一分。皇上书罢,把笔一掷,冷眼看向楚烈问,“朕的御宝呢?”
“正在这里呢。”楚烈走回屋角,打开藏在阴影之中的那口描金绘龙的红木箱子,箱子中并排放着二十四方宝。
天子有二十四宝,奉天承运大魏天子宝、皇帝奉天之宝、皇帝之宝、皇帝行宝、皇帝信宝、天子之宝、天子行宝、天子信宝、大魏受命之宝、皇帝尊亲之宝、皇帝亲亲之宝、制诰之宝、敕命之宝、巡狩天下之宝、垂训之宝、命德之宝、讨罪安民之宝、敕正万邦之宝、广运之宝、敬天勤民之宝、御前之宝、表彰经史之宝、钦文之玺、丹符出验四方。这是大魏天子君权象征,是正统之证明。
楚烈探手入箱中,贪婪又喜悦地抚摸那二十四方宝玺,他能从这冰凉的玉制玺印上感觉到一股来自于权力的威压与诱惑,他兴奋得手心都出了汗。这二十四方宝玺很快便可真正属于他,他很快便可如愿以偿。他沉醉地抚摸了许久,才将其中一方皇帝行宝取出来,见印上红泥仍湿,便走到长案前对着那道七色圣旨盖了下去。殷红的印章烙在圣旨上,楚烈拿着那方皇帝行宝向着皇上笑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捉虫,otz。。。结果还是没写到发福利。。。下一章一定可以发。。。。没办法昨天半夜接到电话,家里老人摔得脑出血进了重症监护室。。。。昨天一夜没睡,今天在医院折腾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