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宾馆里走脱了尖嗓子,赵红愈一直在内心里谴责着自己。他痛恨自己撤离阁楼时为啥不再看看朱子奇,为啥原本就没上足迷香而浑然不知。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无法原谅自己犯下的错误。这错误严重的程度是放虎归山,要命的是把冯九置身到了尖嗓子的追杀之中。为此他提心吊胆,寝食不安,于是他决心紧跟冯九,决定死跟死守地防患着老虎有打盹的时候。
从此赵红愈不管不顾的成了冯九的外围保镖。冯九走一方他跟一方,但他并不傻,为不防碍冯九工作,他总是不及不离守卫在两三丈远近的地方。
为这事冯九再三劝导,说宾馆那事有它的意外性,不能全然怪他赵红愈。还说尖嗓子已经引起了他高度警惕,自己也都加强了防范意识云云,可冯九的苦口婆心一点作用都不起,赵红愈依然坚持着我行我素,固执得如同一头甩不开支不走的犟驴,顽固的像一张撕不去的狗皮膏药。由此气得冯九直叫他犟脾气,死心眼儿。
杨积庵得知赵红愈固执的真实原因后,笑着对冯九说:“他这不叫死心眼,而是一种忠实不二的保卫抗战的行为,是一种可贵精神。因此我倒觉得,像赵红愈这样可靠的,有一定工作能力而又身怀特长的人物,我们是否要加以重用,用任务中的工作,把他从你这里分身过去,你不就不头痛了吗?这也叫‘人尽其才,才尽其用’嘛。”
冯九说:“其实我对他有过安排的,我让他去寻找汪世武,让他紧盯朱子奇,可他说汪世武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朱子奇他倒是盯上了,却被他盯出了乱子,所以他非要保护我。你看看,他就这么个人。”
杨积庵说:“那我们就告诉他赵红愈,宾馆那事,他成绩是主要的。因为他为我们找出了尖嗓子这个目标,帮我们确认了九龙山劫案中的又一股势力。这是实话,那件事是你我短期之内无法办到的,而他办到了。这样吧,今天我去水运码头,我带上他,让他历练一下也让我有机会与他交流交流,你看呢?”
冯九自然高兴。
赵红愈上了杨积庵的车。
一上车,杨积庵便主动与赵红愈交谈,谈话的涉及面比较广泛,很多方面他都谈的深入浅出,着眼循循善诱。最后重点都围绕在这次捐款被劫案的复杂性,和侦破该案的重要性,以及他与冯九已经掌握而赵红愈尚不太清楚的部分情况。他的谈话表述坦诚,态度和蔼,表现出了对赵红愈的充分信任。
车到江边了。
千里汉江到兰溪,已是水深江阔。这年代兰溪不通铁路,偌大兰溪以及兰溪上游诸郡,成百上千万人年需各类物资全靠水运,全赖汉江。汉江是这方人民的生命线。
兰溪水运码头,在古城的东南方,这里大大小小的水运公司沿江林立,星罗棋布。但其中数得上来的,规模较大的只有那么两三家。而这两三家中又数凌松樵的公司独占鳌头。
杨积庵今天就是专冲凌松樵来的。作为地下工委书记,平日里他不便也没时间做外调工作。但今天他决定破例,决定亲自走一趟。他决定亲自出马的主要原因,一是船运公司太多,逐一查询费时费工;其二即便有目标的直奔凌松樵的江航公司,其人财大气粗,不屑接待一般人物,调查中也未必能得真实情况。而他亲自来就不同了,首先他与凌松樵有同学之谊,其次他四海通达米行还是江航公司最大客户之一,相互都有生意来往。当然更主要的还是他的调查事关重大,有一定保密性。
抗日捐款被劫,它不仅是笔数目巨大的抗日经费问题,更是关乎全国民众抗日斗志的政治问题。后者恐怕是延安与蒋介石都很注重的首要原因。所以,说它是“惊天大案”实不为过。其二、近天同冯九会见时,已经明显感觉到,冯九对于九龙山赵黑虎抢劫捐款一事,持有怀疑态度。冯九为人精明,见解独到,其思想不能不引以重视。
不过,更关键还是杨积庵自己有同感。他兰溪工作多年,对赵黑虎其人还是有些了解。此刻,为了让身边的赵红愈更加熟悉赵黑虎,他便娓娓道来般重复起了赵黑虎:
赵黑虎最早起家于军阀混战年代,那时候军阀风起云涌,各自为王中相互厮杀,以致生来颇具野心的赵黑虎十分眼热,却苦无实力,而又不甘寂寞。于是他以一个小连长身份,在一偶然机遇中拉起了“杆子”。
赵黑虎其人生性豪爽,为人仗义,打起仗来有勇有谋,十分善战。由于他身上具有如此诸多优点,很得人望,人马很快便由一个连发展到了上千人人马,自称独立团。从此,赵黑虎便混迹在军阀混战的缝隙中,时而冒充张姓左冲,时而代李右突,直闹得双方狗咬狗,而他却从中伺机捞外快,捡“浪渣”,倒也屡屡得手,不愁生计。
后来,军阀混战局面渐有缓和,赵黑虎便占山为王的上了九龙山。赵黑虎上山之后,自称专事打富济贫,不伤乡里,并效水泊梁山竖起了杏黄旗,只是旗上写的不是替天行道,而是“保境安民”,其气派与胆识,比起梁山好汉们小多了。
不过,在此匪患成灾的年代,兰溪自从有了“保境安民”的赵黑虎,迄今为止十余年中,除本地有二三股小土匪不时搞些小动作之外,异地大股土匪还真的不敢过分觊觎兰溪,兰溪也的确少有大的匪患。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说,赵黑虎所谓的“保境安民”,倒也算得名副其实。
土匪亦称绿林,其间区别是微妙的。往上一点说,凡讲究盗亦有道者,多与绿林挂些边,但老百姓对其认识只有一个朴素的观点,那就是绿林好汉奉行“兔子不吃窝边草”,不抢穷人。这一点,赵黑虎也的确做到了。
十余年中,赵黑虎组建训练了一支强悍的骑兵队伍,凭此,九龙山上的土匪常出奇兵,常常能千里奔袭,干那些所谓的“打富”勾当。至于本地,赵黑虎的济贫虽然有限,却从不乱捞兰溪人的一草一木。这或许正是他能持久盘踞九龙山的重要原因之一。本地不犯案,官方自然也不愿找蛇打,落得双方互不干扰,和平共处。或许,就因为赵黑虎有这些经历和处事原则,这次“黑虎上当”一说,才得到了兰溪百姓的广泛响应,甚至抱有“官不如匪”的同情与不平。
当然,他杨积庵和冯九在这方面,并没有十分地偏向老百姓的情感和认知,而是在求证事实。现在虽然把江仕航纳入了调查对象,但同时也在想方设法调查赵黑虎,这就是事实。
调查江仕航的作法是大胆的,却又是十分必要的。因为除了明处的赵黑虎,或者说如果排除了赵黑虎嫌疑的话,那么,敢在兰溪犯下如此惊天大案的人,就只有江仕航。因为作如此大案者,除了要具备作案条件、胆量,还必须具备重要一点,那就是要有统筹全局的能力与权力。而这几点必备条件,想遍整个兰溪,概无能及,也只有江仕航。
更何况,江仕航走的那船货物,在时间上,的确与捐款被劫疑案的案发时间太巧合。所以,由此展开对江仕航的调查也就顺理成章,大有必要了。
他料想,如果江仕航走货,定会来凌松樵的江航公司。因为货走水运有一笔不小的托运开支,凌松樵家大业大,有“秋风”可打。更主要是凌松樵水运设备先进,安全系数首屈一指。
赵红愈一直认真地听着杨积庵的谈话,他大脑非常聪明,具体事多能举一反三,涉及思想方面却犹同启蒙,听得他颇感新鲜,又深为赞同的频频点头。
凌松樵的江航公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