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仕航终于被革职了。
一个月前,挨了江仕航一顿臭骂的侯小杰,竟在一月之后真的当上了兰溪保安旅旅长;而咒骂于人的江仕航,却在侯小杰升迁的同一天被当局通电革了职,只是定性草草,居然仅是一个轻飘飘的玩忽职守的渎职罪。
被革职之后的江仕航,当天即灰溜溜地搬出了兰溪专署。但他仍然没有回到形同他自己的马公馆,而是就近住进了专署旁边的一家小旅店。
江仕航在旅店住的不足半月,刚一移交完相关手续,便离开兰溪,回到了他的老家江城。
在冯九小组的侦察中,江仕航离开兰溪时,从表面现象看,还算得两袖清风。临走那天,离开旅店的一行只有四个人:江仕航本人,以及他的小妾五姨太、丫环翠妞儿,还有一位年长的老妈子。带走的东西也只是丫环和老妈子手中的两只大包袱。
世态炎凉,没人相送。或许为避尴尬,抑或是还带有几分情感,江仕航走时倒也走的别具一格:他让小妾曲兰花等三人先去水运码头,自己则乘坐滑竿,包着偌大的兰溪古城缓缓绕了整整半个圈,绕得颇具一丝行单影孤、仕途潦倒式的凄凉味道。最后,江仕航便有些依依不舍似的去了水运码头。
自始至终,不见江仕航与任何人有过交往。
江仕航走了,马公馆留下的那位小老头,似乎更显消沉,更少出门。每日里虽大门依然洞开,但除偶或也见他出来买点米面,买点小菜什么的,无事则很少见他走出马公馆。
看来,江仕航在兰溪的个人辉煌篇章已经翻过去了,翻得他凄凄惶惶,又似翻得了无牵挂,但兰溪因他而起的这锅沸水却在加速翻腾,军统的、省专案小组以及各路黑帮势力,全都不约而同地甩开了没嚼头的江仕航,一齐团团围着一个倒霉的汪世武忙碌着。这局面,对冯九而言,有其有利的因素,却也造成了一定麻烦,导致特侦小组欲见汪世武的计划,迟迟不能实施兑现。
三天后,冯九听到一则令他震惊的消息。
“什么,他们劫狱?”冯九惊问。
杨积庵点头说:“是的。据我打入帮会的内线说,乔门大爷乔砚瞧已经作出了这个决定。他们正作相关准备,时间大概就在这三两天。”
“不行,”冯九一拳砸在桌上,“一帮贪婪、没头脑的家伙,他劫不如我劫!”
汪世武入狱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里,其人无可避免地成了上至民国中央,下到各路侦探关注聚焦的重点人物。这些方面的要员们,大多都在汪世武身上抱有无上的希望质,似乎有了在押的汪世武,就等于那批不翼而飞的巨款仍在囊中安睡似的放心。美中不足的一点是,据说,在押案犯汪世武先是态度顽固不化,拒不交代犯罪事实;后来又因其腿部枪伤感染恶化,无法接受审问而搁置至今。
不过,这一切都是新任警察局长朱子奇说出来情况。
兰溪原专员江仕航被革职之后,接任者是来自省政府派遣的徐逸文,因新任徐专员有着军统背景,臭肉同味,朱子奇自然而然就越过了副局长孙司德,破格提拔成了现在的兰溪警察局局长。
由于各种因素,以及别有用心者的克意打造,在押的汪世武一时被人指认、甚至公认为唯一窃取巨额捐款的重要案犯。此情此景下,多数官方人士表面上虽显得不急不躁,而私下则潜藏着不可压抑的股股欲火,一时间无不各怀心思,无不沉溺在如何暗中获得汪仕武其人的种种盘算之中。
除此,社会上各种黑势力依然是削尖脑袋,四下打探,恨不钻透牢笼的夺得汪世武。如此这般,牢笼中的汪世武,无形中身价陡增,无形中成了待宰唐僧,大有一两人肉千两黄金之高企,而其百十斤重的身躯,似乎已经等同黄金白银数十吨。
在此等大背景下,说乔门帮会有劫狱打算,自然是可信的。战时的帮会形同土匪,他们行事具有欲所欲为,几近不受王法的霸道与野性。在这场于无声处的争夺战中,被争夺的汪世武身在牢狱,而乔门却处身外围,帮会与官场中潜在势力相比,明显存在着“鞭长莫及”与“近水楼台”式的区别性。如此状况下,乔门岂肯甘心别人独得汪世武?因此,乔门欲得汪世武,除了铤而走险,也的确别无良策。
可是,这劫狱谈何容易。
汪世武其人,现在可谓是惊天大案中的在押“钦犯”。为了他,明处有省政府和兰溪专署两家专案小组,暗里有各路军统人士,以及社会上多家黑势力的虎视眈眈。即便撇开这些,面对偌大的防守严密的迷牛山监狱,如果没有万全之策,仅凭乔门那批江湖莽汉的盲目劫狱,决难有胜算把握。
更令冯九担心的是,乔门一旦劫狱,无论其结果成败如何,汪世武都会因其劫狱而“失踪”、而“消失”。这是必然的,甚至是朱子奇之流求之不得的。因为,即使乔门劫狱失败,也是朱子奇之流趁机私下转移、藏匿汪世武的天赐良机,而乔门落得的只是替罪羔羊。
那样一来,汪世武一旦脱离了官方的公开监禁与保护,很可能会沦为各种势力私下争夺的猎物。到那时,无论汪世武个人是生还是死,都会是真正案犯江仕航所期盼、期待的结果。
因为那种结果,汪世武活着也百口莫辩,死亡更能坐定他就是真正案犯,只是赃款下落不明而已。而这种结果派生出的另一种结果,自然是令江仕航永远逍遥法外,令民众捐献的那批抗日捐款,永久地淹没和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按理,时值现在,即便真正案犯期待的那种结果真正出现了,也很难阻止冯九小组的继续侦破案件;但是,就至今还无法知道赃款下落的实际情况而言,汪世武的存在与否,都直接关系到侦破进程,甚至关系到最终的成与败。
因为,经特侦小组成员共同分析,汪世武毕竟是捐款大案中幸存的唯一当事人,他身上应该存着重要线索。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化解、阻止乔门愚蠢的劫狱行为。只有这样,只有留得囚禁中汪世武,早晚总会有办法取得联系,询问出一些相关情况。
冯九想过这些,转身问杨积庵道:“杨书记你,有办法说服那位乔门乔老爷吗?”
杨积庵摇头道:“一时还没办法。我党与乔门帮会没有交往。”
冯九道:“那我们可不可以、明确地告诉乔门,这次他们如果敢劫狱,势必招致很多麻烦,甚至有灭门之灾。想想,不论他们这次能否劫获汪世武,都将成为众矢之的。这是明摆着的道理,毋庸置疑。”
杨积庵依然摇头道:“你是不熟悉乔门,乔砚瞧其人生性霸道、固执,处事待人都是很难勾通的。加之,他们这次认准了自己打的是有把握之仗,岂肯听人劝说?”
“他们真有把握?”冯九惊奇地问。
杨积庵说,乔门之所以认为劫狱有把握,原因是,城隍庙遭遇战中,被俘的黑面金刚等十余人,前天刚刚从迷牛山监狱中保释出来;这批人获释人员在获释之前,不仅熟悉了迷牛山监狱内部情况,认识了几位监狱中的看守警察,还知道了汪世武关押的地方。所以他们认为自己的劫狱是轻车熟路,手到擒来。
冯九听后沉思一会儿,他近似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呢?”
杨积庵说:“我也觉得蹊跷。关押汪世武那等所谓的重要案犯,其地点应该是相当隐秘的,至少也会单独关押,而许麻子等人,顶多是些滋事械斗的普通犯人,他们怎么会知道汪世武的关押地点呢?”
冯九听后近似肯定道:“所以,我怀疑其中有诈。是有人迫不及待地、希望监狱出问题,而谋求个人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是说朱子奇?”
“非他莫属。”冯九停顿一下又说,“杨书记你想想,朱子奇曾在城隍庙蒙面劫持汪世武的举动,其狼子野心不是已见一斑,他图谋不轨的贼心会死吗?”
杨积庵点头:“是啊,城隍庙一战朱子奇原形毕露。幸好那晚他撞上了孙司德。如果汪世武不被官方公开收监,不得警方保护,还不知道朱子奇会利用汪世武闹出了多少事情呢。”
“对了杨书记,”冯九压低声音说,“我看孙司德其人,与其他人相比似乎有所不同,我们能不能设法争取一下,做做他的工作?”
“你的意思是?”
冯九说:“我是想,既然我们没有办法阻止乔门帮会的劫狱行动,又不能任其掐断、掐掉汪世武身上对我们需要的线索,反到不如‘参与’他们的劫狱行动,然后再相机、趁乱地救出汪世武。您看呢?”
“我看,你这想法够大胆。”
“这不是被逼上梁山了吗?”
杨积庵想了想说:“实在没办法,倒也可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