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愈和左云一离开悦来咖啡馆,便带左云乘出租车特意绕过了几条街道,花费了半个小时,最终又重新回到车站所在地的江兴路,并双双住进了江城有名的昌盛大旅馆。为了能继续与江城地下党取得联系,他们不能过远地离开火车站。尽管这样做很危险。
赵红愈刚才在踏进旅馆大门时,特意朝门左边的方柱上瞅了一眼,那里果然贴有一枚三角形的绿色纸块,纸块很小,不留心关注很难发现,即便有人发现也很难明白其用意。但赵红愈和左云都知道,这是马天池等人已经先他们一步安全抵达江城。这是预料中的事情,水路直达,而他和左云则需由汽车转火车,至少多折腾了半天时间。
开了两个房间,登记时的名字是程迟、程英,兄妹关系。房间紧邻,相互都能照应。这家旅馆条件还不错,房间里沙发、书案一应俱全。赵红愈认真地检查了一下门窗,敲敲四壁,再推窗看看室外,较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轮流洗刷完毕,赵红愈叮嘱左云提高警惕,注意休息等事务,即回到了自己房间。他拿起案头报纸,随意翻看了一阵,扔开,便双手支托着后脑勺地仰靠在沙发背上,他大脑“过滤”着今天火车站的事情,也想着马天池他们的去向,从绿纸块的箭头指向看,人是去了东方,那就意味着马天池一行去了事先约定的桑梓旅馆。
有人敲门。赵红愈从脑后放下手来,本能地抽出腰间手枪:
“谁?”
“送报纸的——《当日晚报》。”
赵红愈这时才发现,窗外已是夕阳西下。他想看看报纸上有无火车站事件的报道,于是将握枪的手送进裤袋,上前只手拉开了房门。
来人一身旅馆工作服,脸上却像医院护士一样戴着个大口罩。对方递上报纸的同时,道:“先生面熟,贵姓?”
赵红愈暗自一喜,他记得,这是第二套联系方法中的开头语。于是他回答道:“免贵,百家姓中排第四。”
来人说:“哦,那我算是你家兄弟了,百家姓上排第五。”
赵红愈立刻拉进来人,并顺手关上房门。转身,他拉住对方手道:“同志!我正着急呢。”
“知道,知道。事出意外,我们老板比你更着急。”来人取下口罩说,“没办法,这里有人认识我,不得不戴上这玩意儿。”
赵红愈打量来人,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清癯的脸膛上一双细眼充满和善与精明。他问:“先生怎么称呼?”
“教书匠,你就叫我胡先生吧。呵呵,这称呼抬是抬举了一点噢,不过大家都这么叫。”
坐下之后,赵红愈便开门见山问:“胡先生,今天火车站上的事情太意外,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胡先生摇头道:“暂时还不太清楚。不过,幸亏你们警惕性很高,否则会更糟。你真不愧年轻的老手呵。”
赵红愈摇摇手问:“问题是不是出在江城?”
胡先生道:“不敢绝对的说,但应该不是。你们来江城,我们这里只有三个人知道:其中有老板,有我——因为今后要由我协助你的工作;还有一个,就是今天负责接站的同志。”
赵红愈稍稍一愣道:“接站的?多大年龄?”
胡先生说:“三十五六岁。”
赵红愈问:“是不是方脸盘,金鱼眼?”
胡先生惊奇道:“你的眼力真好,就那么一瞥就记下了。”
“一瞥?当时,你也在场?”赵红愈问。
胡先生道:“是啊,我在场。但沈洋并不知道我在场;我也没想到,他会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机智勇敢地为你使了那招调虎离山计。够险呵。”
赵红愈问:“他叫沈洋?”
胡先生点头说:“是的。沈洋是我们第三行动小队的小队长;组织决定:今后由第三小队配合你的工作,所以,今天才让沈洋来火车站接你们。”
“噢,”赵红愈问,“沈洋同志他现在呢?”
“他已经脱险了,只是左耳轮下边,被特务的子弹擦边儿扫了一个缺口。”
赵红愈感叹道:“太危险了。我真该感谢他。”
胡先生微笑着说:“他也应该感谢你呀。要不是你那及时的一飞镖,那子弹打的可就不是他的耳朵,而是他的眉心了。”
赵红愈嗯一声,问:“你都看到了?”
胡先生点头又摇头道:“我没看见你发射飞镖,但看见了便衣特务中镖,以及子弹擦过沈洋耳朵时的全过程。所以我知道,除了你,那场合还有谁去飞镖救沈洋?”
赵红愈沉吟着,据眼前这位胡先生透露,他和左云到达车站的时间,这里的地下组织内仅有三个人知道情况,数来,一个是代号老板,老板既是江城地下党主要负责人,他应该没问题。第二个便是为他冒死相援的沈洋,自然不会有问题。再有就是眼前这位胡先生,按理说,胡先生也应该没问题。否则,他赵红愈现在落坐的地方,恐怕就不是这家旅馆了。
由此推想,江城这边三位同志似乎个个都可信赖,都不会是内奸。可是,问题如果不是出在江城,那就应该是兰溪。可兰溪,知道他们来江城的人就更少了——基本可以确定地说,只有杨积庵一个人。而杨积庵是一位老革命,是一方老领导,他怎么会是内奸呢?
然而,今天火车站上发生的事情,明摆着的是敌人预先知道了内情,并且是目标明确,指名道姓的寻找豹头冯九,显然是有备而来。这问题究竟出在哪一方,究竟是谁向敌人通报了他们的行踪,泄露了这个机密?
问题太离奇,令人一时很难作出正确结论。
由此,赵红愈知道眼下情况是严峻的。无论内奸出在哪一方面,也无论是其中的某一位,特侦小组未来的一切行动都会在敌人的掌控之中。那样的结果是很可怕的,因为那样,特侦小组人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便是被人利用,便是俗话说道的——鱼鹰赶网,猫子翻甑,落得为他人做嫁衣。
想到此,赵红愈自然而然想到了他的豹哥冯九,如果冯九在这里,哪会临到他这么费尽神思呀。不过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得硬着头皮对付下去,决不能有负重托的把事情办砸了。
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是,内奸对象不明,无法针对性地出手解决。出于这种情况,要想解除眼前这种严峻的局面,避免不良结果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只有两种:
一是暂缓一切行动,先挖出内奸,肃清内部。但问题是时间不允许,因为今天从火车站出现的日本宪兵等情况看,日本人已经在行动,料定军统也不会睡大觉,形势不等人,所以暂缓行动是做不到的。其二、根据今天情况看,两地组织中的四位知情人,似乎全都有嫌疑。这样的认识,尽管情理上有些说不通,但事实明摆着,令人无法解释,不敢大意。
眼下,如果想摆脱敌人的威胁和掌控,最好的办法,便是果断的,与两处地下组织同时切断联系,自己带领特侦小组单独行动,在行动中一边打开局面,一边等候冯九的到来。
胡先生忽然问:“冯九同志,你在想什么呢?”
赵红愈听到对方称他为冯九同志时,不禁一愣,但他立刻明白了原因。他心想,眼下没必要多作解释,既然人家非要给他个张冠李戴,自己也就来个顺水推舟,冒名顶替一时再说了。
“哦,对不起了胡先生。”赵红愈歉意地笑了笑,“我刚才,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胡先生道:“老板说,你今天敢重回这条路,并住进昌盛大旅馆,是胆魄。不过,他估计今天晚上没事,但明天你们必须尽早离开这里。组织上已为你们准备了一套房子,房间今天傍晚已经收拾好了,这是钥匙。地点在湖山路108号。”
“谢谢。”赵红愈推开钥匙道,“请胡先生转告老板,房子的事情,暂时就不麻烦组织了,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另外安排。”
胡先生迟疑下说:“哦,地点呢,怎么联系你?”
赵红愈想了想说:“对不起。联系方面,还是请胡先生安排一处联络站吧——最好是专用的。你看呢?”
胡先生点头说:“明白了。那就按照你的要求,为你们专设一处联络站吧,想想噢,那就暂定沿江路集珍古董店。联系暗号么,这样吧——你问:有唐朝的汝窖瓷吗?对方答:对不起,没有。汝窖瓷始烧于宋,唐朝时,汝窖瓷的爸爸还没出生哩。”
赵红愈点头:“很好,我记下了。”
胡先生伸出手说:“有事记住找我。”
“当然。”
紧紧握手后,送走了胡先生。赵红愈掩上房门,转身即推开后面的窗户,从这里望去,正好是昌盛大旅馆的前院,通道上,出去进来的人一览无余。此刻,正是夕阳如画的时候,晚霞中树影摇曳,倦鸟回归,倒也成群结队的。进出旅馆的行人不是很多,却也往来匆匆,仿佛都很忙碌似的。
赵红愈盯过很久,竟然一直不见那位应该出去的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