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风轻抚着大地,太阳像个羞涩的少女,红着脸在树梢上轻舞。我们已经把学校收拾得差不多了。除了单独修建起来用作厨房的一个小房间,其他的地方都已经收拾了一遍,就连假期里很少使用的厕所也都扫了一遍。
厨房没有急着收拾,一来厨房里堆放的东西确实有点多,若要一下子都搬出来没地方放。而且那些东西不是村长家的,是村里的其他人家的,可能我来到支教点这件事那家人还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一时之间也没来得及收拾走,在农村,除了冬季稍微轻闲一点,其他的任何时候总是有忙不完的事。第二个原因就是厨房我并不急着要使用。支教中心的工作人员给我的大纸箱里,装着炊具,锅碗瓢盆很齐全,还有煤油炉。
虽然支教中心负责人在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大领导的派头令我很反感,但不得不佩服他的工作能力。他好像是早就知道我会出师不利似的,早就为我想好了对策。当我打开那个封得严实的大纸箱,里面装的全都是我在日常的生活中用到的东西,就连筷子都有好几把,而在山区,最不缺的就是筷子。
在山区,树木遍地都是,竹子也很多,只要我愿意,可以每天都有新的筷子使用。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就经常就地取材将树枝或者竹子削成筷子。
大纸箱里最令我感兴趣的是那个煤油炉。煤油炉对我而言,是个新鲜的东西。我从来没用过那玩意儿。小时候看见别人家有煤油炉,把我羡慕得不行。经常将捡回来的易拉罐做成简易的煤油炉,然后偷家里的煤油,跟小伙伴找个隐蔽的地方烤东西吃,高兴得忘乎所以。结果被大人发现了,又是一顿胖揍。
当我发现纸箱里竟然有个煤油炉时,激动不已。尽管我后来并不怎么使用,但这一发现还是让我觉得支教中心那个总是挺着个啤酒肚的负责人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毕业之后就不曾干过什么体力活,虽然家里的农活多得即便父母起早贪黑也忙不完,但我就像个纨绔子弟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因此,不仅干起活来感觉生疏了,而且没一会儿就感觉累得不行,呼吸都有点困难。
收拾完学校的卫生以后,我已经是又累又饿了。我感觉胃里好像除了胃酸已别无他物,就连有时涌上来的胃气都是苦涩的。就好像早上吃的那么多零食都随着那些包装纸飘散在风里了一般。
早上村长在家做好饭之后,左等右等也看不见我和槐序的身影,于是,索性就打了点饭带到学校里来。可是,村长不知道,早上我跟槐序来到学校以后就跟饿鬼一样大快朵颐。当村长来到学校的时候,我还感觉肚子撑得慌,恨不得找个地方一吐为快。因此,我们便将村长带来的饭挂到树上。
收拾完学校的卫生之后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我一边跟村长东聊瞎扯,一边却偷偷地瞄着挂在树上的竹篮子。槐序则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舔着手里的棒棒糖,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聊了一会儿,村长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好像要走的意思。
因为我刚到支教点,虽然学校即将交由我来管,但我的身份还是挺尴尬的,不是客人,更不主人,因此,看见村长站起来,我也只能跟着站起来。可是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站在那里讪讪然。
村长回头对我说:“蒙老师,咱们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早上好不容易从村长家逃出来,我早已下定决心,今天是绝不会再跟村长去他们家了,可我又不能直接跟村长说出内心的想法,于是我只好说:“马上就要开学了,我想在学校里备一下课。”
我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可能村长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也不再坚持,只说:“那好吧。那你看看篮子里的饭还能不能吃,先填填肚子。”
我赶紧跑到屋里,将早上给村长的烟,拿出来递给村长。村长也不像早上那么客气,手上拿着烟,又再一次叮嘱我跟槐序早点回去,然后就先回去了。
村长一走,我立刻感觉轻松了很多。
无拘无束的感觉真他娘的好。我立马跑树下,取下竹篮子,跟槐序又是一顿狼吞虎咽起来。
吃饱喝足之后,我又不想动了,于是我叫槐序先回去,并让他转告村长,晚上我就不去他们家了。
早上起得比较早,虽然回到学校之后又睡了一会儿,但我是被槐序叫醒的,我并没有睡够。
槐序走了以后,我随便铺了下床,然后就睡了。而且,很快就睡着。
当一觉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更准确地说是被疼醒的。刚开始,我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又睡在稻草堆上呢。早上就是因为睡在稻草堆上引发皮肤过敏而身上奇痒难忍,还做了噩梦。等我更清醒一些才发现自己睡在床上,身下的床单无比柔软,身边的被子还有木箱子的味道。
与此同时,我发现身边有无数的蚊子,随便将手伸出去,都能碰到好几只正在飞行的蚊子。蚊子好像也怕黑,正在到处乱飞,时不时就有蚊子撞到我的脸上。
当然,那些撞在我脸上的蚊子很可能是新手,还不能很好地掌握飞行技术,所以在我的脸上着陆的时候出现了状况。可想想,好像又不是那样,因为,当我伸手去想抓住那些蚊子的时候,它们又变得灵巧无比,我一只蚊子都抓不住,抓住的只有黑暗。
实际上,刚醒过来的时候,我根本看不见自己的手。
那些蚊子好像是正在举行某种祭祀,而我就是供品。
蚊子在我的身上、脸上贪婪地聚餐。我一次又一次地伸手想要将那群贪婪的家伙赶走,却只是狠狠地给了自己几个耳光,满眼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更令人绝望的是蚊子并没有因为我的自残而有所收敛,反而更加的猖狂,发出更加令人厌烦的嗡嗡声,好像在为我的自打耳光而欢呼喝彩。
我翻了个身,想继续睡,然而蚊子却更加狂欢起来,好像我的翻身就是为了给它们提供一个更完好的自留地,等待它们来开发似的。而我身上的其他地方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开采价值了,就像一座废弃的矿山,满目苍夷。
我将被子裹在身上,感觉稍微好一些。至少,身上可以躲过蚊子的叮咬了。不过这样一来,露出来的头却成了重灾区,可恶的贪婪见缝插针,脸上,耳朵,就连头发的缝隙都有蚊子光顾。于是我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可没一会儿,就热得实在受不了。又因为我整个人被裹在被子里,呼出来的湿气很快就把里面的空气弄得潮湿不堪,我越来越觉得闷热,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起来。
我烦躁地将被子掀开。
我又把自己暴露在那群贪婪的家伙面前,而且这一次它们好像更加的疯狂了。就好像是因为我的反抗激怒了它们,使得它们更加的亢奋似的,没一会儿,蚊子就又聚集在我身上。
有人说生活就像被强啪啪,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好好享受,可是这他妈的你叫我怎么享受呢。虽然一只蚊子吸不了多少血,可是无数的蚊子加起来那岂不是把我的血给吸干了。而且,吸了点血,我都还能接受,我也不是那种一毛不拔的人,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蚊子叮咬可不仅仅只是吸血这么简单。被蚊子问候不仅很疼,而且被叮咬的地方很快就肿起来。不伸手去挠吧,感觉奇痒难忍,伸手去挠也奇痒难忍,简直让人发疯,让人生无可恋。想想我还是反抗一下吧,我绝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我又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可是没过一会儿又受不了,我又将被子掀开。
我就这样翻来覆去的,在被蚊子叮咬和闷得受不了之间取舍。我变得越来越烦躁,最后索性把被子蹬下床去,然后伸手扯来身下的床单裹在身上。
我把自己裹得就像一具即将入殓的干尸,可蚊子并不肯放过干尸的表皮下最后一丝还能流动的血。他们变得更加的疯狂。可能是因为床单太薄,蚊子还是能将吸管插进我的身上。贪婪地吸吮着。
我忍无可忍。
我坐起来,屋里漆黑一片。
我伸手在黑暗中胡乱驱赶着蚊子,有些被我拍掉了,又有另外的蚊子补位,前赴后继。
蚊子的疯狂,让我不禁想起了一部A片,片名叫《行尸走肉》。蚊子就像一群一群僵尸,不仅赶不走,而且越是驱赶,它们就越是疯狂。
我掏出手机,借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找到混在一堆衣服里的蚊帐。
蚊帐是母亲在给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放进去的,我当时并不打算带。可是母亲说,山区肯定有不少蚊子,还是带着比较好,以防万一。事实证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话真他娘的有道理。如果我早点将蚊帐架起来,或许我就不会被蚊子叮醒了,自己也不会遭那么多的罪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tooyoung,toosimple了。
实际上,在我铺床的时候就发现了床上有挂蚊帐的架子,可我并不太在意,我根本没有想到山区的蚊子会那么多。我总是觉得,城里的蚊子会比山区多,因为城里的环境卫生要比山区糟糕很多。而且,山区树木多,天气比较阴凉,蚊子相对应该会比较少。但事实是,到了该出现的季节,蚊子这种东西哪里都有,而且山区的蚊子比城里的蚊子好像还更加的疯狂,这可能是因为它们好不容易才能开一次荤吧,可不得好好饱餐一顿嘛。所以,当我不把它们当回事,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
挂好了蚊帐之后,我钻进蚊帐下面,心里很想骂一句:SB,有种进来咬我呀。
躺在床上,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成就感,蚊子是再也不能对我怎么样了,可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身上越来越痒,我总忍不住伸手去挠,越挠就觉得越痒,越痒就越忍不住伸手再挠,肿块也肿得老大。就这样,在床上折腾来,又折腾去。
我越是折腾就越是觉得窗外的纺织娘发lang的声音让人心生烦躁,让人无法入眠。实际上,纺织娘一直都是那么疯狂,一直都是那么浪,只是,自从醒来以后就一直跟蚊子在斗智斗勇了,所以,也就忽略了外面此起彼伏的浪调了。
夜真是太漫长了,我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良久,还是无法入睡,于是我将手机掏出来玩玩。一边挠着身上被蚊子叮咬过的地方,一边翻看曾经随手拍的照片。当翻到一张我曾经偷拍陈雨馨的照片时,我竟突然有点想她了。
陈雨馨很不喜欢照相,除了非照不可,平时她基本是不照相的。那时候,陈雨馨发现我偷拍她的时候还老大不乐意,非要砸了我的手机不可,最后我用了两根冰淇淋才把她摆平。看着照片里的陈雨馨,我突然很想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可是山区哪里会有信号呢。
虽然明知道没有信号,但我还是拿着手机,走到院子里试一试。我把手机举起来,高过头顶,然后仰着头盯着手机屏幕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很显然,还是一点信号都没有。山区没有信号,我早就知道了,但我还是这么做了,或许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更加明确的答案吧,抑或只是无聊之下为之。不,是因为我对陈雨馨的思念越来越强烈了,所以自然而然就那么做了。因为想念她,我忘了害怕,忘了身上的疼痛。
在院子里走累了以后我回到床上,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可是,窗外此起彼伏的纺织娘的叫声,就算我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也还是觉得音乐的声音太小,总也听不清。于是我找来一个铁桶,将手机放在铁桶里。瞬时就感觉声音不仅变大了,还有种立体声的感觉。
躺在床上,听着歌,一边挠着身上的痒痒。虽然身上很多地方已经肿了,但至少蚊子已经不再能叮咬到我了,这让我多少感觉心情好一些。
正当我躺在床上,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准备享受的时候,音乐却停了。手机彻底没电了。
当电池里储存的电消耗完以后,手机就如同废物一般。在支教点,本来手机就收不到信号,因此既不能打电话,也不能发短信,现在连歌也不能放了。这时手机于我而言,还不如一块石头,至少我还可以用石头铺在路上。
在黑漆漆的夜里,我睁大了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我想尽快让自己睡着,但窗外纺织娘的发lang却叫得人心烦,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于是我开始数绵羊,但我就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越数越来劲,折腾了很久。中间起来喝了五次水,却撒了七次尿。每次撒完尿以后都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当感觉有些睡意了就回到床上躺着,但也仅仅是躺着而已,我还是睡不着,连刚刚还感觉到的那一丝睡意也荡然无存了。窗外的纺织娘让我极其心烦,我开始变得越来越烦躁,我随手抓起枕头就往窗外扔了过去。但是一点效果都没有,就连枕头落地的声音我都听不见,满耳朵听到的只有纺织娘发lang的声音。
天亮了,纺织娘的叫声渐渐消失了,蚊子也散了。然而我却迎着朝日,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