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自己直系领导的面说辞职的事情果然还是超过职场交际的界限了。

    好在卢修斯·福克斯也不是一般人, 他没显出愠怒，让特洛伊不止于觉得很尴尬。

    托尼·斯塔克还是副坦然的模样，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问题——他随身携带的人工智能没有对此多评价半个字, 大概是早就已经习惯，被大数据学习灌入了糟糕的内容。

    特洛伊打量着对方胸前的那团透出衣服的蓝光，那确实很像是什么高深的魔术技巧, 但毋庸置疑, 面前的这个人跟神秘毫无关系。

    不管他到底实力几何, 如今的工作就是和整个韦恩集团的研发团队一起解决冬季供暖问题, 顺便辅助配合卢修斯来维护蝙蝠侠的那些车和武器设备, 两边他如今都干得还不错，算得上游刃有余，但也不至于说是在降维打击。

    然而卢修斯从斯塔克的话里听出门道, 更糟糕的是他们这些人都更加相信斯塔克的判断, 于是他又转过头, 很认真地问特洛伊，有没有想过再参与一些更有挑战性的工作。

    ……他非常坚定地拒绝了。

    事到如今再怎么解释也没用，迷信权威是人类的本性之一, 特洛伊艰难地想, 而且无论是斯塔克还是卢修斯都是那种格外相信自己的类型, 他想不靠证据说服他们根本不可能，然而问题就在于他真的也拿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证据。

    不过万幸, 福克斯先生并没有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刨根究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毕竟他的老板韦恩先生就是这样……既然如此至少不能对自己的员工直接公开处刑。他咳嗽了一声, 打圆场说现在还是谈工作, 专心一点, 讨论供暖系统的事。

    大家效率都很高, 很快需要交接的内容就讨论结束。在直接忽略了方舟反应炉本身的原理，提供输出接口只做配件以后，工作难度被大幅度拉低，到了让斯塔克觉得非常无聊，连打几个呵欠的程度。

    “没想到你也会亲自来哥谭卖反应堆。”

    特洛伊感叹：“我以前以为都是交给员工去做的。”

    “但凡你多看看新闻，就会知道我之前还去阿富汗卖过军火，还是你们那个组之前的产品。”

    斯塔克挑眉：“偶尔还是需要一两次这种场合的，虽然很无聊。”

    “所以就失联了大半个月。”

    “——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托尼不打算多说太多。

    某种意义上，算上蝙蝠侠的话，他们全员都有不方便透露的隐秘。

    虽说时间很紧张，但总归不会是个完不成的任务。特洛伊盘算着工作量打算回去继续上班，结果又被叫住：“你有cap的联系方式吧？”

    “……如果是指罗杰斯先生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确实。”

    不过他们只是单方面的点赞关系，完全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私交。美队的社交信息少得可怜，而特洛伊自己某种意义上也奉行极简主义，大多数时候都在围观他前同事们po出的生活。

    托尼很了然地点点头，紧接看特洛伊的手机自己进行了一连串的操作，联系人列表喜加一，还自觉地通过了指纹验证。特洛伊举着手机，提醒道，这是侵犯公民个人权益的行为，然而后者毫无愧色，说你可以去起诉我。

    反正诉讼律师是娜塔莎。

    远在纽约的女特工打了个喷嚏，表情非常迷惑。

    *

    回到工位上以后，特洛伊原本直接打算将手机恢复出厂设置，但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很没有必要。

    当初在时钟塔的时候，他也偶尔也会碰上天体科的名人，比如基尔什塔利亚·戴沃姆。

    对方总会自来熟地打招呼，然后一起去附近的小饭店搜索好吃的三明治——毕竟那是英国，饮食上的选择确实不算太多。

    然而出于浅薄的自尊心，他从来没有问过对方择友的遴选标准，基尔什塔利亚本人也想不到这种话题，因此直到离开时钟塔之前，他们一直只保持着单薄的饭友关系。

    基尔什塔利亚年纪还比他小一大截，但当时就已经是时钟塔天体科的明日之星，特洛伊如今回忆起来偶尔会觉得恍然，说不定天才都各有各的任性。

    他们不谈魔术，也不会聊神秘的前景，更不会涉及根源之类的话题 。说到底，天体大源学跟基于卡巴拉基盘的人偶工学八竿子打不着，属于两个毫无瓜葛的魔术体系，弗雷因家系作为千界树派阀的一支，也跟戴沃姆搭不上边，在派阀倾轧的时钟塔湍流当中，属于罕见的搁浅滩。

    于是，虽然和神秘毫无瓜葛，特洛伊还是在脑内分好了类，将托尼·斯塔克根戴沃姆划在了同一个分区，标题写上了“稀奇古怪的天才”。

    就用一样的态度去对待吧，他想，就像是当初他应付早些年求学的时候那些永远吃不完的三明治和法棍，还有时钟塔当中徘徊着传递信息的白鸽。

    等他回到大厅里的时候发现这里的人空了一半，特洛伊问了问，才发现那群人都已经跑到了实验室，斯塔克工业的小型反应堆发货速度飞快，第一批已经送货到位，如今正搁在韦恩集团的下属实验室里等待验收。

    特洛伊也很好奇地赶过去，看见有同事正在调试激光定位安装跟踪仪，小小的一块反应堆正停放在无尘真空罩下面，发出幽深的、很难被描述的蓝光。

    “像是站在海洋馆里一样。”

    有人轻轻惊呼出声。

    反应炉的状态很安定，甚至周围的空气温度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一点也不像是面对一个核反应堆的时候那样的严防死守——他们甚至都没有穿防辐射服。

    “切伦科夫辐射，如果你在核电站工作过就会明白。”

    又有人接着刚刚那个人的话茬：“巨大的乏燃料水池，里面装着湛蓝色的净水，发出来的就是这样透净的光。”

    特洛伊想象不出来那么多或抒情或精准的描述，他在文学领域的造诣一向欠缺，阅读过的那些古典作品也大多数和神秘沾亲搭故，但此时此刻仍旧挤在所有人当中，对着一小块反应堆聚精会神。

    “过几天这块反应堆就会被运送到第一指定仓库去参与改装。”

    卢修斯出现在众人面前，扫视了面前的一圈人，点了名字：“弗雷因先生，麻烦你到时候去跟一下产，对接的时候如果出现什么现场问题需要一个跟产设计去排故。”

    特洛伊感到了一丝针对但没有证据，因为这次的反应炉不止一个，需要跟产的厂房也不止一处。

    韦恩先生手笔极大，似乎真的立下豪言要接管哥谭市的公益供暖体系，好几个施工现场并行开展工作，卢修斯指派了不少人去现场配合。

    特洛伊犹犹豫豫地想举手，心道蝙蝠车的工作还押在他手里，但卢修斯了然地看了他一眼，说现在优先这一份工作，剩下的那些他会自己统筹安排。

    于是他闭嘴了，领导说啥是啥。

    第一指定仓库正好是那天他去实地考察过的地方，当时里面还住着人，让他有些担心这些人之后会被赶到什么地方去，左右思考了一番，特洛伊在内部施工流程里提了一份实质问题技术单，打包抄送两份，里面详细描述了当时的情况，一份发给了卢修斯，另一份进了布鲁斯·韦恩的邮箱。

    做完这一切以后天色已暗，他点亮手机，社交媒体里的“钢铁侠打卡地点”已经重新回到了纽约。能够短时间加速到多倍音速的飞行能力足够斯塔克在美国全境高速移动，而特洛伊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在如此大的加速度下，驾驶员为什么还能看上去毫发无损。

    举个简单的例子，当战斗机启动加力燃烧室的时候，7g的加速度就会让人产生黑视，10g的加速度足够让人内脏破裂而死，但钢铁战衣无数次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拔地而起，转瞬间化作天边的一个小点。

    类似的技术，他能料想到的极限就是把人类整个浸泡在全氟溴烷当中，用这种能够呼吸的油性液体来抵抗加速度带来的过量载荷，但看那家伙每次从容地从战衣里走出来的模样，又显然用的不是这种“笨办法”。

    ……这是魔术吧。

    他给前同事女儿们的新玩具点了个赞，浏览了纽约市“日常”惊现钢铁侠的新闻，接着拇指划过屏幕，下一条消息是美队新下载的软件自动分享的健身打卡。

    这个app他曾经在推荐里见到过，据说是能够记录跑步的距离路线和跑速，而在他看到保持着高速跑完了四十公里的打卡记录以后，特洛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就算是运动量除以四让他去用同样的速度跑十公里，不用强化术式的话，也……

    这果然也是魔术吧。

    如果不是亲自确认过他们都不具备魔术回路，特洛伊如今的反应兴许很大可能会是“魔术师竟在我身边”。

    怪他世界观太狭隘，科学侧在七十年前居然就有这么超规格的人体改造技术。

    他们据说是在纽约成立了复仇者联盟，网上欢呼声甚众，包括他的前同事们也对这样的发展乐见其成。只是纽约的欢庆氛围并没有波及到哥谭。碍于哥谭市的整体气氛，他们的英雄和这座城市一样，像是一个沉默的影子。

    特洛伊曾经在接触那些蝙蝠侠的辅助装备时隐晦地提问过，哥谭的英雄是否是个变种人，或者有什么别的奇异力量，而卢修斯只是老神在在笑着摇头，说蝙蝠侠当然不会是变种人，蝙蝠侠就是蝙蝠侠。

    就好像这个名字本身，都已经升格成为了概念。

    *

    今天的午饭提供海鲜饭和沙拉，但大多有工作的同事都没去食堂，囫囵拿着一次性饭盒在办公室吃完以后就打算出门。

    方舟反应炉只有小小的一块，但它的配套能量转换设备体积能装进一辆六轮的负重卡车，特洛伊今天也是匆忙吃饭的一员，他得跟着负责装卸的工人一路把这套设备安装到位。

    然而这个本来没什么技术挑战的工作却在中途翻车。

    一个皮肤发绿的红头发女性中途把车拦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打爆了车胎，勒令他们终止一切关于方舟反应炉的技术应用。对方宣称哥谭不需要这个，不要把核污染送进哥谭市这一片尚未被波及的净土。

    “想想切尔诺贝利！”

    她说。

    可是聚变反应和裂变式核电站也不一样啊……特洛伊心想。

    驾驶卡车的司机被从驾驶室里赶了出来，这地方荒得离谱，周围也没有可以求救的人。还有一车装配工人如今早早等在工厂里，听见外面的动静，也都缩着脖子不敢出来。

    “她是谁？”

    特洛伊想起之前在推特上大放厥词的环保少女，怀疑她是这类极端环保主义者的哥谭版本，在心里再度感叹这地方果然武德充沛。

    司机紧张得两腿发抖，和特洛伊的反应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声音哆哆嗦嗦地给特洛伊介绍，这是“毒藤女”，之前应该已经被蝙蝠侠抓进了警察局才对，为什么又放出来了……

    特洛伊想了想自己当初报警的经历，在心嘀咕，觉得越狱和刑期结束的比例五五对半。

    他从口袋里慢吞吞地掏.枪，刚拿出来，枪就被一支不知道什么地方窜起来的藤蔓摔到了地上。毒藤女轻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呵，男人。”

    特洛伊：“……”

    他慢慢举起了手。